化雪之際,總是特別的寒意逼人,饒是這冬陽出來好幾日,屋檐上的雪還沒有化完,薄薄的似是染了一層銀霜。
如錦出嫁的日子便是這般時節,較之去年,氣溫是低了些,但整個武國公府紅綢圍繞,空前熱鬧。大紅喜字貼在那莊嚴肅穆的大門上,“武國公府”四個描金大字的門匾旁掛着兩個紅燈籠,一旁的小廝手持長杆,掛着一系列的炮竹。
錦園內,僕婦丫鬟忙碌地進進出出,如錦坐在梳妝檯前,由唐家請的全福夫人梳頭,聽得她嘴中念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三梳兒孫滿堂。”
雕着滿地纏枝花紋的木梳子穿梭在發間,全福夫人很極有經驗,力道適中,梳得如錦極爲舒服。可雖是這樣,心思卻總是集中不起來。不知爲何,腦海中總是跳出前世在陳家郊外別莊裡出嫁前的情景。
那個時候自己是帶着滿心歡喜,帶着對未來的美好憧憬,也是帶着身邊那麼多人的祝福,可誰想鳳冠霞帔還未脫落,就那樣不明不白的就丟了命?
鏡中的新娘子梳了新婦的髮髻,在後尾部別了一圈紅色宮花,左髻處帶了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本如玉般的臉蛋上了胭脂,有丫鬟小心翼翼的拿着眉筆爲其畫眉,也有丫頭蹲在地上,爲如錦仔細上着精緻的紅色蔻丹。
銅鏡中的自己,明明是已經看了一年的面容,可此時卻突然生出一種陌生感。如錦望着望着,竟然覺得連前世自己的容貌都模糊了起來。嘴角露出一抹淺笑,怎麼都不記得早前的新娘妝了?
旁人見着如錦的笑容,打趣聲響起,“瞧,新娘子笑了,想是等新姑爺的花轎呢~”
“新姑爺是燕京出了名的美男子,新娘子自是着急。”
如錦聽了雙頰如虹,只好將頭低得更低。但卻因爲她突然的動作,本爲如錦帶細簪的丫鬟手一抖,尖尖的簪頭戳偏,惹得如錦忍不住“啊”了一聲。
四下的人極爲緊張,爭前恐後的都圍上去那犯了錯的丫鬟忙跪在地上,惶恐地請罪道:“婢子該死、婢子該死。”
“什麼該死該死的,大好的日子不準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下去!”
沈愉的喝聲傳來,那丫鬟忙叩了頭就退出了屋子。沈愉讓衆人散開,緊張地上前摸了摸如錦的頭部,關懷道:“五妹妹,可是傷着沒有?”
本是輕輕碰了碰,如錦是吃痛條件發射“啊”了一聲此時見屋內人忙做一團,便是旁邊的全福夫人都一臉緊張的望着自己。如錦有些不好意思,對着沈愉就輕輕回道:“大嫂,無礙的。”
“當真沒事?”
沈愉的輕柔的聲音傳來,似是安撫住了衆人本提着的一顆
如錦再次點頭沈愉卻還是不放心,左右仔細瞧了瞧,都很不得將全福夫人剛梳好的髮髻散了全面檢查纔好。如錦自鏡中望着她那着急的神色,忍不住就側身拄過她的手道:“嫂嫂,不必緊張,只是輕微磕着了。”
沈愉拍了拍如錦的手,“那丫頭真是毛手毛腳,大好的日子竟然犯這種錯。五妹妹是嫂嫂挑人不善可是對不住你了。”
今日在屋子裡伺候的丫頭都是沈愉親自挑了的,一早辦喜事的時候錢氏就讓沈愉這個長嫂來武國公府。二哥尚未娶妻,沈愉便是如錦唯一的嫂子,大清早如錦剛起來她就過來了,此時張羅到現在,如錦對她充滿了感激。
沈愉身形偏瘦,容貌並不出衆,一張圓圓的臉極爲和善,平日對誰都是輕言輕語。如方纔的喝聲,還是如錦見她以來頭一次聽着的高聲。早前母親曾說過大嫂這人,對大伯母太過言聽計從,缺乏主見,有些小家子氣。
這樣的評價,如錦倒是不甚在意。按着她看來,沈愉這個嫂嫂雖不管事,但待身邊的人極爲親近,便是連一向待人刁鑽的四姐姐,見着她的時候都忖厭不起來。
如錦擡眼正望了她一眼,見着她眸中的愧疚,尷尬道:“嫂嫂莫要客氣纔是。”
沈愉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張羅着衆人繼續爲如錦上妝。新娘子的妝容極其複雜,沈愉處事認真,便是覺得有一點不好,就讓人重新再置。見着她那般鄭重的態度,如錦本來緊張的心驀然就安定了下來。
等過了一會,薛弄芸、薛弄熙和尚在閨中的薛弄玉都來到了喜房。薛弄芸還是如早前那樣,饒是精心裝扮了,但那不佳的氣色卻不是胭脂等可以掩飾住的。反觀四姐姐薛弄熙,倒是一臉猜神,只是此刻歪着嘴,從她高挑的眼角就可以看出她的心情並不好。
三姐姐着了粉色帶蝙蝠絡子的短襖,站在屏風處,安靜地不出一聲。
薛弄熙見這親事的派頭,忍不住就彆嘴,在心中嘀咕:“不過也是嫁個二少爺,這麼大的陣勢給誰看?”
想起當初自己出嫁時的倉促,母親都是盼着早日將自己嫁過去,根本沒那麼多講究。現在望着長嫂那麼周到的指揮,薛弄熙總覺得刺眼,輕輕哼了一聲就將腦袋轉向屋外。
薛弄芸本來和她並排站着,自是聽到了這聲,望向梳妝檯前,見衆人好似沒有發現,心下才一鬆。按着對弄熙性子的瞭解,弄芸自然明白她在不滿些什麼。只是畢竟是分了府,雖還是自家姐妹,卻總是多了幾分客氣。
再且,薛弄芸對薛如錦並不討厭,想起她對自己的熱情,更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進來三個人,一個對屋內的事情視而不見,只將目光轉向外面,一個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四下,目不斜視,卻也是充了個木偶人的模樣。
薛弄芸見狀,只好上前幾步,湊前對坐着的如錦道:“五妹妹,恭喜了。”
如錦不方便回頭,只自鏡中見到她強笑的容顏,回道:“大姐來啦。”
沈愉見着薛弄芸,難免就上前打招呼。薛弄芸對這位長嫂關係淡淡,二人只客氣了幾句,就將話題重新放回在今日的親事上。
沒過一會,董媽媽突然恭敬地領了兩個嬤嬤進來,稱是皇后娘娘派來伺候五姑娘出嫁的。兩個嬤嬤態度拘謹,說話都是繃着臉,語中聽不出一絲感情。
衆人自然不敢怠慢,便是連全福夫人也只好將近身的位置讓出。如錦望着左右的二人,心裡一陣恍惚和緊張。
這是御賜的親事,若說宮人要參與,也不由爲過。畢竟一方是皇后孃家,另一方是貴妃孃家,吩咐兩個宮嬤嬤過來,說得過去。但好奇的就是,早前沒有安排,偏都到了這個時辰才送過來,着實有些端倪。
皇后疼愛侄女,這是燕京許多人都知道的事。可她派來的兩個嬤嬤卻是不苟言笑,繃直了身子,能說她們只是安於本分嗎?
屋子裡伺候的人不好再隨意說話,均提了十二萬分的精神聽從這二位嬤嬤的指揮。弄熙也不是沒眼色的,站到弄芸身旁,目光不敢再亂瞄。衆人都察覺出了這喜房內的凝重,卻是誰都不敢打破這僵硬的氣氛。
屋子裡不似早前的那麼熱鬧,除了兩個嬤嬤的聲音,便只有沈愉幾人輕微的談話聲。等過了約莫個把時辰,外面纔有人進來通傳,“開席了。”
開席的寓意很簡單,便是新郎官的花轎已經到了薛府門
沈愉笑着起身,忙張羅着衆人到外面坐席。
薛弄玉同薛弄熙走在最後面,薛弄熙心中憋了窩火,沒好氣地捅了捅薛弄玉的胳膊道:“五妹妹都要出嫁了,你倒是還留在家裡。”
薛弄玉排行第三,但現在卻是薛府唯一一個沒有出閣的姑娘。她心知外人對自己肯定會有想法,此時低了頭輕道:“母親說會給安排。”
“安排?上回母親帶你去舅舅家,你倒是有本事,反將表哥給惹惱了。”
薛弄熙口中的舅家自然是指錢氏的孃家,弄玉想起那個事,不由委屈,“那也是錢表哥太過分了,我也沒說其他什麼。”
薛弄熙不以爲意,“還敢狡辯?你啊,真是個惹事精。別以爲早前大姑媽想娶你當兒媳,你就以爲自己跟天仙似的,還挑三揀四的。”薛弄熙這話說的有些酸意,當初她是沒得選擇才只能嫁給秦林。
薛弄玉擡頭覷了弄熙一眼,沒敢再出聲。
薛弄熙見狀,張口又想再說,卻見前面走着的薛弄芸轉頭對自己給了個白眼,只好硬生生地將話憋回去。但望着這四下樹幹上纏繞着的紅緞子,沒好氣地嘀咕道:“真是奇了怪了,咱們薛家的女兒竟然嫁去了唐家。”
薛弄熙這話本說的極輕,是小聲的抱怨,便是連她身前的薛弄芸聽得都不甚清楚。但一早走在最前面的沈愉去聽着了,腳下步子微微一頓,旁邊人不解地道:“大奶奶,怎麼了?”
後面的薛弄熙心虛,看向薛弄芸。後者上前,至沈愉身旁,發現對方一臉嚴肅,試探性地道:“大嫂?”
沈愉頓了頓,然後臉上竟然露出一抹慌色,手裡拿出了個金鑲玉的如意鎖道:“我怎麼把如意鎖給帶了出來,瞧,等會她們尋不到定然着急。”
旁邊的侍女阿曼上前,“奴婢替奶奶給五姑娘送去。”
沈愉思索了會卻是皺了皺眉,擺手道:“我親自給送去。”說着望向身後的幾人,“二位姑奶奶和三妹妹先過去,我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