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段很長的行程,在君中風感覺之中,足足行了半個時辰之久。
突然間停了下來,一隻手伸過來,解開了君中鳳臉上的黑色帶子。
君中鳳定定神,擡頭望去,發覺自己停在一座佈設豪華,但覺並不寬大的小廳之中。
一枝紅色的蠟燭,放在旁倒一張小木几上,光焰熊熊,照得滿室通明。
身着青飽,胸前白髯飄垂,雙目奇大,面長如馬的老人,高坐在一張鋪着黃緞子的木案之後。
在那長臉老人旁側,坐着一個四旬左右,白淨面皮,朱留鬍鬚的紫飽中年人。
這小廳四周,都幔着厚厚的紫色窗簾,無法瞧得廳外景物
君中風心中暗道:“這老人和那中年人,大約是張、黃兩位堡主了。”
但聞陳管家沉聲說道:“君姑娘,上面就是兩位堡主,還不上前見過。”
君中鳳款步上前,欠身行了一禮,道:“晚輩君中風,叩見兩位堡主。”
那青袍老人緩緩說道:“不用多禮,站着講話。”
君中鳳正待叩頭下去,聞聲而止,道:“晚輩恭敬不如從命。”
青施老人奇大的雙目在君中鳳身上打量了一陣,道:“你是君天奉的女兒?”
君中鳳道:“家父正是君天奉。”
青袍老人道:“你知道我是誰麼?”
君中鳳看了那青袍老人一眼,道:“落難弱女子,不敢攀認。”
青袍老人道:“你那爹爹沒有告訴過你麼?”
君中鳳道:“家父從不和晚輩談論往事。”
青袍老人一持白髯,道:“令尊和老夫乃人拜之交,老夫排行老大。”
君中鳳盈盈拜倒,道:“叩見大伯父。”
青施老人指指那紫袍中年人道:“這位是你五叔父。”
君中鳳轉身而拜,道:“叩見五叔。”
紫抱中年人道:“你起來,大堡主有事情問你。”
君中鳳緩緩站起,道:“多謝大伯、五叔。”
青施老人輕輕咳了一聲,道:“替姑娘看坐。”
陳管家應聲行了過來,搬了一把木椅,道:“姑娘請坐。”
君中風緩緩坐了下去,道:“謝過大伯父賜坐。”
青施老人又打量了君中鳳一眼,道:“令尊、令堂,道那兇手殺害之時,你都在場麼?”
君中鳳道:“晚輩在場,親目所睹。”
青袍老人道:“好!你慢慢地講,講得是越仔細越好。”
君中鳳略一沉吟,把那白衣人留劍傳訊,夤夜闖入宅院的經過之情,很仔細地說了一遍,但卻把女婢娟兒相救之情,隱起未言。
青袍老人一直傾耳靜聽,只待君中鳳說完之後,纔回顧那紫施中年一眼,道:“老五,你前年去見老四時,勸過他遷來此堡,是麼?”
紫抱中年道:“正是,但四哥一直是猶豫不決。”
青袍老人沉吟了一陣,道:“你可曾告訴過他,咱們住的地方?”
紫袍中年搖搖頭,道:“小弟未曾談過。”
青袍老人目光轉到君中鳳的臉上,嘆道:“孩子,我們已盡了心令尊不肯聽我們的勸告,才落得此等下場。”
君中風道:“晚輩從未聽爹爹談過昔年之事,不知內情。”
青袍老人道:“現在你都知道了?”
君中鳳道:“晚輩知曉不多。”
青袍老人道:“你可知令尊和我,昔年在江湖上的事蹟麼?”
君中鳳道:“關氏雙刀中的關西,告訴過晚輩一些內情,但也是粗枝大葉,不夠詳盡。”
青袍老人道:“提起關氏雙刀,我倒想起一件事來,你已嫁給取西爲妻?”
君中鳳雙目緩緩落下淚來,道:“晚輩爲勢所迫,不得不委屈求全。”語聲微微一頓,接道:“可告慰父母在天之靈的是,晚輩仍留下清白身子。”
青袍老人淡淡一笑,道:“你心中很恨關氏雙刀麼?”
君中鳳道:“恨如刺骨錐心。”
青袍老人緩緩說道:“孩子,可是因爲他迫你嫁他爲妻?”
君中鳳道:“除此之外,他們還謀害我的兄長,我哥哥傷勢雖重但並非全然無救,關氏雙刀爲了迫我就範,暗中謀害了我的兄長,可憐他身受重傷,無能反抗。”
青袍老人道:“他們怎麼害死你哥哥?”
君中鳳道:“晚輩被他們藥物所迷,不知他們施下的什麼毒手。”
青袍老人道:“你沒有見過你哥哥的屍體麼?”
君中鳳道:“沒有。”
青袍老人回顧了那紫飽中年一眼,道:“五弟,關氏雙刀何在?”
紫袍中年道:“現在囚禁於一號死牢之中。”
青施老人道:“關氏雙刀武功高強,既然捉了他們,就不能再放他們。”
紫飽中年道:“小弟知道,已定明午處決他們師徒四人。”。
青袍老人目光轉註到君中鳳的瞼上,說道:“孩子,你心中很恨關氏雙刀,是麼?”
君中鳳道:“很恨他們。”
青飽老人道:“好!明日處決關氏雙刀時,你在旁側監督,斬首、凌遲,由你心願,先報了你哥哥大仇。”
君中鳳欠身道:“多謝大伯父。”
青袍老人輕輕嘆息一聲,道:“孩子,伯父有幾句話想問問你,希望能據實而言。”
君中鳳道:“晚輩是知無不言。”
青施老人道:“那很好。”語聲微微一頓接道:“孩子,你覺着我們這居住之地,是否安全得很?”
君中鳳道:“晚輩雙目被蒙了起來,看不到各處設施,但在感覺之中,此地防範森嚴,有如銅牆鐵壁一般。”
青袍老人哈哈一笑,道:“我和你五叔千辛萬苦,經營了十幾年,還有幾種新的埋伏,大約在三月之內即可完全布妥,那時,縱然是大羅神仙也難越渡。”長長嘆息一聲,接道:“可憐你那父親,不聽我的勸告,不肯遷來此地,咳!才落得那等淒涼的下場。”
君中鳳道:“只怪先父固執,伯父已經盡了心了。”
青施老人道:“據我聽得的傳言,那白衣兇手不但武功高強,而且伸出鬼沒,耳目靈敏無比,關氏雙刀帶你來此,他可能已經隨後追蹤。”
君中鳳接道:“晚輩在沿途之上,未嘗遍上什麼警兆。”
青施老人道:“我和你五叔已經有很充份的準備,縱然是敵人來此,那也不用害怕。”
君中風道:“託大伯父的神威。”
青袍老人道:“我想了然一下你父親死亡的經過。”
君中風道:“晚輩已經說出了全部經過。”
責施老人道:“按我所知,那白衣少年決然不會爲百顆明珠動心。”語至此處,突然頓住,兩道冷厲的目光,凝注到君中鳳的臉上,說道:“孩子,我不相信那人會爲你父親的百顆明珠收買。”
君中鳳徵了一怔,道:“當時經過情形,確實如此。”
青飽老人臉色一寒,冷冷說道:“孩子,你要說實話。”
君中鳳道:“晚輩說的句句實言。”
責施老人冷冷說道:“你如不說實話,可不能怪我無情了。”
君中鳳心中暗道:“這人老奸巨滑,看來是很難改口。”
一時間,大感爲難,半晌說不出話來。
青袍老人淡淡一笑,道:“孩子,我知道你有苦衷,所以,才隨口說了幾句謊言,但那不要緊。”
君中鳳道:“晚輩確然說了幾句謊言,因爲如若照實說了,只怕令人難信。”
青袍老人哈哈一笑,道:“你能留下性命,其間自然是有着奇幻莫測的經過,孩子,據實說吧!”
君中鳳雖然是處處小心、謹慎;三思而言。但她終是年紀幼小,如何能鬥過那老奸巨滑的青袍老人,被他三言兩語,逼得不得不說出真實的經過。
陳管家瞪着眼睛,望着君中鳳,顯是對她說謊言的本領,大爲驚奇、佩服。
君中鳳已發覺了這位大伯、五叔,都是生性陰沉、殘酷的人物,一言錯出,立即招來殺身之禍。
她舉手理理秀髮,使自己鎮靜下來,小心翼翼地說明了女婢娟兒挺身而出,和那白衣人約賭三劍,相救自己的經過,說了一遍,但卻把她取去《劉海戲蟾圖》的經過,隱了起來。
這番經過內情,都是真人實事,說來自是毫無破綻。
青袍老人道:“孩子,這經過於你無損,你何以不肯據實而言,說明經過。”
君中鳳道:“晚輩據實而言,怕人不信。”
青施老人點點頭,道:“倒也有理。”
紫袍中年接道:“孩子,有一事爲叔思解不透,那娟兒武功高強,何以會隱藏在你家爲婢?”
君中風道:“詳細內情,晚輩不知,直到她露出真正面目時,才知她不是平庸人物。”
紫抱中年道:“她毫無所求?”
君中鳳道:“事後她曾告訴晚輩,想討取先父一些遺物。”
紫施中年道:“什麼遺物?”
君中鳳本想說出《劉海戲贈圖》,但話到口邊又改了主意,道:“當時晚輩悲痛錐心,要她自己取去就是,沒有問她。”
紫抱中年道:“你當真不知麼?”
君中鳳道:“晚輩當真不知。”
青袍老人接道:“五弟,別忘了她只有十幾歲,大變之後,豈能像你找那樣的冷靜。”
紫施中年道:“大哥說的是。”
青袍老人道:“孩子,你還記得那娟兒的容貌麼?”
君中鳳道:“年齡和晚輩相若,大也不過一兩歲,長得十分美貌、動人。”
青施老人道:“你那爹爹經驗豐富,難道就瞧不出那娟兒身懷武功麼?”
君中鳳道:“先父是否早已瞧出,晚輩不得而知,但晚輩卻是一點不知道她身懷武功。”
紫抱中年道:“這樣說來,那丫頭武功已練到不着皮相之境了?”
青袍老人點點頭,道:“以後呢?”
君中鳳道:“那娟兒幫我料理善後,直待關氏雙刀師徒趕到,說出兩父執遣他們接我來此,那娟兒才悄然而去。”
青袍老人道:“孩子,我相信你講的句句是實言。”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此刻,你作何打算?”
君中鳳道:“晚輩已然無家可歸,一切都聽憑大伯和五叔作主。”
青袍老人道:“那很好,你暫時住在此地,我膝下無女,只要你肯聽話,我和五叔,都會善待於你。”
君中鳳一大身道:“多謝大伯、五叔。”
青袍老人舉手一招,道:“陳管家,帶她下面更衣。”
除管家應了一聲,道:“在下替姑娘帶路。”
君中鳳隨在那陳管家的身後出了大廳,行約十餘丈,到了一座山石堆砌的小樓前面。陳管家伸手在門上拍了兩掌,一面低聲對君中鳳道:“姑娘說謊言的本領十分驚人,連在下也被姑娘騙過去了。”
君中鳳道:“際遇幻奇,晚輩說了也怕人不信,只好編出一些謊言了。”
說話之間,水門已呀然大開。
君中鳳擡頭看去,只見一個四句左右的中年婦人,當門而立。
陳管家對那中年婦人,似是極爲恭敬,欠身一禮,道:“大堡主吩咐,請三姑替這位君姑娘換過衣服,聽她之命。”
那中年婦人不搭陳省家的話,卻從頭到腳打量了君中鳳一眼,點點頭,道:“好!交給老身就是。”
陳管家拱拱手,也不多言,轉身而去。
中年婦人退了兩步,道:“姑娘請進來吧!”
君中鳳忽然警覺到情勢有些不對,但又無法明確地感覺出哪裡不對,暗中提高警覺,緩步行入室中。
室中客廳不大,但佈設卻很講究,錦墩、繡簾、高吊宮燈。
中年婦人閉上木門,緩緩說道:“你叫什麼名字?”
君中鳳看她身着羅衣,鬢插綠花,也無法弄清楚她的身份,欠身一禮,道:“晚輩君中鳳。”
那中年婦人似乎並不瞭然君中鳳的身份,淡淡一笑,道:“那位!”孃的身材,和你君姑娘似是很像,大約你可以穿她的衣服。”
君中鳳聽得一呆,道:“哪位姑娘?”
中年婦人道:“在你之前,住在這裡的那位姑娘。”
看中風道:“那位姑娘呢?”
中年婦人淡淡的答道:“死了。”
君中鳳心中忽然一跳,但她仍然強行剋制着激動的心清,道:“死了很久麼?”
中年婦人道:“不久,算來還不足三個月。”
君中鳳意識到自己又進入了一個新的險惡境遇之中,一時沉吟不語。
中年婦人望了君中鳳一眼,緩緩說道:“你害怕,是麼?”
君中鳳振起了精神,理理秀髮,笑道:“我一點也不怕,千古艱難唯一死,是麼?我如不怕死,那是什麼也不用怕了。”
中年婦人格格一笑,道:“姑娘倒是想得很開啊!”
君中鳳道:“我一家人都死光了,只餘下我一個薄命女子,這樣活下去,也是無所留戀。”
中年婦人嘆息一聲,道:“上樓吧!我替你更衣美容。”
這時,君中鳳似是已真的勘破了生死之關,打起精神,準備迎接更悲慘命運,擡頭舉步,昂然上樓。
小樓上紅燭高燒,照得一片通明,看錦榻繡被、銅鏡妝臺,分明是一個閨房佈設。
妝臺旁木架上,放置着一個琵琶。
君中鳳隨手取過,撥動絲絃,掙掙幾聲絃音,響徹小樓。
中年婦人淡淡一笑,道:“姑娘會彈琵琶麼?”
君中鳳道:“我會彈琴,琵琶卻是未曾習過。”
中年婦人道:“我叫鄭三姑,姑娘以後叫我三姑就是。”目光凝在琵琶之上,接道:“那位姑娘彈得一手好琵琶。”
君中鳳道:“三姑呢?是否精通此道?”
鄭三姑道:“略知一二,但卻不夠精通。”
君中鳳道:“還望三姑指點晚輩一二。”
鄭三姑道:“第一件事,是姑娘先要有勇氣活下去。”
君中鳳又撥動絲絃,笑道:“我不能死,也不願死,除非是他們把找殺死。”
鄭三姑道:“嗯!不想死,你必須要付出足夠的代價。”
君中鳳道:“不論那代價如何大,只要有能力付出,我就要設法保全性命。”
鄭三姑笑道:“孩子,你很堅強。”語聲微微一頓,接道:“放下琵琶,我替你整容易裝,今晚上,你也許將經歷過一番新奇的際遇。”
君中鳳緩緩放下琵琶,坐在妝臺前面,道:“晚輩不知兩位堡主的性格,也不知堡中規矩,還望三姑多多指教。”
鄭三姑拿起梳子,一面替君中鳳梳着秀髮,一面說道:“孩子,我無能幫助你,也無法指示你一條明路,這是隨機應變的事,一切都要憑藉你的智慧。”語聲一頓,接道:“時光不多了,我要盡我之能,替你打份成一個絕世的美人。”
君中鳳本想再問,但見鄭三姑全神貫注於自己的工作之上,只好閉口不言。
鄭三站極盡心力,替那君中鳳畫眉修飾。君中鳳閉上雙目,暗中在盤算着,如何應付未來的變化。
她無法預測到,什麼事將降臨到自己的頭上,但她卻想到了那定是坎坷不平的際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