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伯納和薇拉一起悄悄找上了高山堡領主李察。
“大人。”薇拉和伯納隔着一條長桌看着李察,“您肯定已經知道,我們的祖國斯圖亞特,不久前宣佈聖光教會爲非法,擁立冰雪女神教會爲國教。”
“聽說了。”李察靠在椅背上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這對你們來說很難接受吧。”
“是的。”伯納點點頭。
“我們都有不少堅定信仰聖光的親友,如今他們的命運,就像風暴雨裹挾下的小舟一樣漂泊,隨時面臨着傾覆的風險。”薇拉闔上眼睛,長長地嘆了口氣,“所以我們希望可以向你辭行,回到故鄉,看看他們現在究竟怎麼樣了。”
“對。”伯納還是光顧着點頭。
“哦,還有別的嗎。”李察低頭觀察着桌面的木頭紋理,津津有味。
“關於空間裂隙和新世界的事,如果你不想被別人知道,我以聖光神的名義起誓,將會把秘密永遠爛在肚子裡,直到死亡來臨。”薇拉舉起三根手指,臉上寫滿莊嚴肅穆。
“我也是。”伯納連忙跟上。
“不用不用。”李察擺擺手,示意他們先別太激動,“沒有二位想象的那麼麻煩。”
“那可是一整個新世界的!難道你不打算保密嗎?”薇拉頓時感到萬分意外,看着高山堡領主的臉,彷彿重新認識他一樣。
“也許李察認爲新世界是全體智慧生命的福祉,不願意自己獨吞。”伯納託着下巴還挺樂觀。
“我是說你們不用回去了,老老實實在高山堡待着吧。”領主大人終於不再觀察木紋,擡起頭臉上滿是無辜,“二位,別怪我。你們自己也說了,那可是一個新世界啊,怎麼保密都不爲過。這麼看我幹嘛?我沒手起刀落已經夠意思了好不好。”
“也有道理啊。”伯納剛點了兩下頭,忽然發現薇拉看他的目光正變得越來越冷冽,趕緊又改了口,“尊敬的李察大人,請您務必再考慮考慮。我們實在焦心於親友的處境。”
“你們有什麼想打聽的人,列個單子好了。我可以幫打聽,看在咱們交情的份上,費用全免。”李察很慷慨地大手一揮,就是死不鬆口。
薇拉差點被噎得一口氣沒緩過來,猶有不甘地問道:“可是西多夫將軍知道我們在這裡,他總有一天會發現我們不見了。”
“放心,要是西多夫問起來,我就說你倆已經死了,埋在後山有苦荊花與山風爲伴。”李察熱心寬慰着他們,“畢竟生死無常,那老頭肯定不會多想。”
空氣突然間變得很沉默,李察又繼續低下頭觀察者桌面紋理,氣氛近乎凝滯。
“聽起來還行。”伯納接受得居然挺快,還不忘繼續叮囑李察,“那你記得再跟將軍說,我死得可壯烈了,沒給他丟人。”
“小問題!”領主大人搓了個響指,和伯納兩人相視大笑,立刻擊掌達成共識。
“伯納!”薇拉一口銀牙咬得咯吱響。
她原以爲多一個人就是多一個幫手,萬萬沒想到,有時候也可能是多一個拖油瓶、多一個二五仔。
“唉,如果是我,我也會這麼做的。”伯納心很寬,角色轉換非常流暢,反過來當叛徒安慰起薇拉來,“再說我是將軍收養的孤兒,你是侍奉神明的祈聖修女,就像這紛繁世間的旁觀客,我們又哪裡有多少割捨不下的親友呢。”
薇拉趴在桌子上翻了個白眼,扶額嘆息。髮絲夾在指縫裡垂下,看起來無比惆悵,“唉,好吧。”
她很後悔,後悔爲什麼要帶上個比豬玀還蠢的人作夥伴。
“今天晚上的慶祝宴席一定很喜慶,到時候記得過來參加。”李察說完自己先走了。
門外,安妮正在不遠處慢悠悠散步,可能是有感於自己最近在發胖的事實,半精靈小妞最近運動格外勤快。
領主大人賊笑一聲,悄無聲息地摸到她身後,突然毫無徵兆“啊”了一嗓子,把安妮嚇得差點當場蹦起來。
趁她還沒來得及發火,李察趕緊又接着說道:“你知不知道,伯納和薇拉剛纔是來找我辭行。”
安妮果然上當,一愣之後連忙抓着他袖子問道:“你答應了?”
“我看起來像弱智嗎?”李察翻了個白眼。
“不像,就是。”安妮鬆開他袖子,使勁推了一把。
“我警告你,別給我太過分啊。”領主大人拍了拍袖子上的皺褶。
薇拉跟伯納的訴求他能不能理解?太能了!時局動盪的情況下關心親友乃是常情,領主大人就算不是笑口常開的老好人,至少也遠夠不上鐵石心腸,這點從他對待附庸和奴隸相對優容的態度上就可見一斑。
可是這個節骨眼上,放這倆人回去是萬萬不可能,除非太陽能從西邊出來。領主大人甚至不介意說的更直白點:醒醒吧,別他媽做白日夢了!
這跟理解不理解沒有關係,甚至跟相不相信伯納和薇拉的品格也沒有關係,而是牽扯到的利益實在太龐大太驚人了。
新世界就在那裡,時空裂隙也不可能移動,任何人只要找到位置,都可以進去一探究竟——當然,能不能回來那是另一回事。
高山堡作爲目前僅有的知情者,已經成爲了新世界的唯一貿易對象,也就是傳說中的壟斷。而鐵這種在本世界平平無奇的物資,對於遲暮大森林裡的生靈來說,是無法自產卻偏偏關乎生死的絕對剛需。
但凡稍微瞭解過一點殖民貿易史,都知道佔據如此天然有利的地位,靠剪刀差所能獲得的潛在收益,絕對是個足夠嚇破人苦膽的天文數字,怎樣樂觀估計都不爲過!
鐵之王好歹是泰坦後裔,別管現在有多窘迫,至少祖上曾經闊過。李察可不認爲那些上位巨人現在家底會很薄,至少肯定不會像看起來那麼寒酸。
這無疑是座寶山,可這座寶山全部建立在情報獨佔的基礎上。一旦消息走漏,將增加無窮無盡的變數。領主大人再怎麼狂妄,也不會認爲小小高山堡,有能力在無數貪婪目光的注視下保住空間裂縫,甚至連奇丘是泰坦這件事也會暴露。
一切就全成了水中花井中月——只能看摸不着。
把希望寄託在虛無縹緲的道德上,本身就是種非常愚蠢的做法,不如干脆別讓對方有作惡的機會,對大家都好。
換任何一個人坐在李察的位置上,他也絕對不可能容忍風險增加一絲一毫。必定會謹慎再謹慎,把不可控因素壓縮到最低。
這種情況下,怎麼可能讓他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