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察，我們真的能行嗎？”安妮站在城堡最頂層，看着無邊無際一般恍如黑潮般涌來的各式亡靈，連牙齒都在微微打顫。
“男人不能說不行，懂嗎？”領主大人正捧着望遠鏡筒偵察敵情。
說實話挺噁心的，無論縫合怪還是腐屍，都看得他直想把昨晚上吃的香煎牛排吐出來。但越噁心就還越想多瞅兩眼，甚至開始揣測它們生前的身份。
大部分亡靈都產自人類的屍體，但也有些明顯帶着半獸人和精靈的種族特徵。很明顯不是斯圖亞特國民，也不知到底從哪裡來的。
更叫人嘖嘖稱奇的是，明明頭頂的太陽正慷慨地揮灑光和熱，滿地亡靈卻彷彿完全不受影響似的。
雖然從斥候口中早已知曉這一切，但親眼看到李察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怎麼會呢——就好像冰塊在高溫下會融化一樣，烈日也絕對是亡靈的剋星。這是最根本的性質衝突，沒那麼容易化解。
或許有極少數高位階亡靈可以憑藉自身實力硬抗，但眼前浩浩蕩蕩的大潮顯然不可能個個都有那種本事。否則開膛手這幾千號人也別反抗了，還是集體抹脖子上吊比較省事。
“對方至少有幾十倍的數量優勢。”半精靈小臉煞白，下意識抓緊李察的袖子，試圖從中獲取一點安全感。
“你怎麼這麼多事。”領主大人不耐煩地伸手要彈她個腦瓜崩，看到安妮一雙眼睛裡蓄滿惶恐又不免心軟，無奈地嘆了口氣，“唉，女人就是麻煩。”
早在三天前，高山堡全體非戰鬥人員就已經都退回遲暮大森林。他們對戰鬥幫不上什麼忙，正好之前困擾鐵匠許久的風磨山銅已經用蒸汽球全磨成粉，冶煉魔紋精鋼一下子變得容易許多。
回遲暮森林裡繼續開爐，沒準還能讓開膛手軍團早一天換上新裝備。
當時還有些騎幽冥蜘蛛的治安官頭上綁着白布條，喊着“爲了那盛開的苦荊花”口號，準備參與這場家園保衛戰，也被領主大人一通臭罵全趕走了。
只有安妮，非得留下，李察又偏偏拿她打打不得、罵罵不得，只好默許。
事實證明，大規模戰場很容易對普通人造成精神衝擊，平時再聰明的人也不見得能剩下多少判斷力。
“打完之後給我支五千金幣。”李察拍了拍她頭。
“幹嘛？”一聽到錢，安妮還是本能警惕起來。
“去賭場裡痛快玩玩，放鬆放鬆。”
“你……”半精靈小妞當即倒抽一口涼氣，剛纔的恐慌頓時忘到九霄雲外，“久賭必輸，沾上這個毛病就完了！”
“奧，也是。”領主大人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多謝您提醒，安妮小姐。”
“李察，此戰過後，你會不會覺得有必要設置一些聖光教堂？”薇拉穿着最莊嚴的拖地神官長袍，胸前佩戴傳承五代人的聖銀十字和全套飾件，一頭蜜色長髮塗抹橄欖油後盤在後腦，被約束在一頂精巧的金橄欖冠裡。
一切讓她看起來凜然不可侵犯，彷彿渾身散發着淨化一切的光芒，宛如天使般聖潔純美。
也讓領主大人的目光跟蜜蜂看見花粉似的，黏在她身上就從來沒離開過片刻。
“我還是覺得凡人的命運就該由凡人自己掌握。”李察聳聳肩，灑然一笑，“不過嘛……”
“不過什麼？”周圍幾人不禁感到好奇。
“多拐幾個聖光牧師沒準倒很有必要。”領主大人哈哈一笑。
第一輪打擊已經爲整場大戰拉開了序幕！
龐大的體型決定着，風神翼龍和巨龍擁有飛行坐騎中首屈一指的負重能力。
眼下，飛龍騎兵正在伊瓜因帶領下拽着沉重網兜艱難爬升，達到最高點後，劃出一道圓弧型軌跡向下俯衝。
龍獸展開寬闊的翅膀，任由重力將自己捕獲。起初，這速度還很遲緩。但隨着時間推移，變得宛如劃破大氣層的隕石一般，迎面的狂暴氣流甚至讓所有騎手都不得不伏身躲避！
當到達兩百刃高度，全體空騎兵開始轉而爬升。
網兜繩根本承受不住如此劇烈的折騰，紛紛破裂。裡面包裹的石頭天女散花一般灑落，帶着令人心驚膽戰的嗚嗚破空聲，斜向亡靈大潮最密集處而去！
“砰！”
接連不斷的巨響，連大地也爲之震顫。
重力爲石頭賦予了可怕的速度，而速度配合上重量，又變成無與倫比的威力！
別說是脆弱的骷髏和木乃伊，甚至連最高大的縫合怪都無法抵抗這種威力，捱上一下立刻被打爆成碎塊！斜打在地面上的石頭甚至還會連續翻滾，直到耗盡最後一絲動能！
一波空騎兵投彈，雖然是玩笑般提出的戰術，但也在亡靈大軍中製造出些許混亂。
復甦者中的骷髏弓箭手反應不算遲鈍，紛紛擡頭向天空中射出箭矢。但就憑它們那蹩腳的射術和力量，完全沒可能威脅到數百刃高空中的龍獸，反倒箭矢落下又糟踐了不少同類。
空騎兵滑翔着返航，而城堡中裝配的牀弩開始發威。
矮人工兵赤裸上身露出野牛般壯碩的肌肉，喊着號子把牀弩沿滑軌推進射擊位，長矛般的精鋼弩矢早已就位。
“喀砰！”鬍子花白的矮人長老用力揮動兩面紅黃旗幟，額頭上青筋暴起，聲嘶力竭地吼出矮人古語號令。
“哐啷！”
羅比那小子在機械設計上擁有旁人難以企及的天賦靈性，自從來到高山堡後，無憂無慮的生活讓他有更多時間和精力完善作品。再加上領主大人滿腦子不知哪來的古怪知識，也着實對他幫助不小。
如今的牀弩經過兩次迭代，要比李察當初在矮人部落見到原型厲害許多！
最近的亡靈也還在三千碼開外，肉眼看過去幾乎像螞蟻般渺小。在這個幾乎能讓任何遠程武器絕望的超常規距離上，高山堡的牀弩雖然也很難保證準頭，但卻依然威力無窮！
以亡靈大軍的密集程度，壓根不需要準頭，閉着眼射都很難落空！
穿透力最強的錐形弩矢剎那間越過兩千碼，幾乎每根都要透過十幾具軀體才能勉強停下，頓時齊刷刷把排頭兵撂倒一片。
這還只是第一輪！
矮人長老玩命一樣揮舞旗幟，工兵們立刻推動絞盤重新上弦，準備下一輪設計。
“咦？”正捧着望遠鏡筒專心觀察敵情的領主大人忽然挑了挑眉頭。
之所以要讓空騎兵和牀弩在兩千碼外就展開攻擊，固然是爲了儘可能消滅敵方有生力量，其實還有一個重要目的是火力偵察。
要知道哪怕是亡靈這樣普遍愚鈍的東西，炮灰和菁英面對襲擊時也一定會有截然兩樣的表現。
通過火力試探，就能更切實的分辨出整個亡靈大潮的虛實強弱，而且遠不像眼睛那樣容易被假象矇蔽。以便留出足夠時間，在後續全面交鋒留前適當調整部隊。
這一手還是西多夫提出的建議，其實算不上很高深的東西。但對於一干把魯莽奉爲圭伯、還不以爲恥的高山堡軍官來說，已經足夠驚爲天人。
這一試探，果然試探出點東西。
李察忽然發現，有一小波亡靈表現十分異常。
以貌取人雖然膚淺，但對於亡靈很適用。越高階的復甦者未必越接近活人，也有些選擇在猙獰恐怖路線上一去不回頭，靠長相就把安妮嚇得不輕。但有能力維持一副活人外表的亡靈，必定階位不低，無一例外！
大潮中有二十來個亡靈除了膚色灰敗之外，模樣幾乎跟活人別無二致，渾身上下一點也看不出腐敗潰爛。
況且他們穿着雖然十分破舊，但跟其他身上只掛着幾縷布條的雜兵比起來，還是像樣太多太多。
如果說這還可以用剛死不久來解釋的話，他們的應激反應則更能說明問題——
每當遭遇襲擊，這二十來個狀若活人的亡靈，都有很明顯觀望和躲避的動作，必要時甚至會藉助其他大塊頭亡靈充當肉盾保護自己，趨利避害的能力明顯比那些傻卵雜兵強上一籌不止。
能表現出這種智力，就絕對不是一般亡靈。別看小龍魂圖特摩斯如此孱弱，他那是在量上吃虧，單論品質其實很對得起生前巨龍身份。
所以哪怕看起來就像一羣老弱病殘都有的農民，他們的身份也根本無從掩飾——高階不死者！
領主大人仰天大笑三聲，頓時把周圍人驚得不明所以，自信已經找到了敵方的命門所在——因爲低級雜兵純靠本能驅動，所以亡靈大軍往往要靠少數高階成員維持。
優先打掉他們，整個亡靈大軍就會變成一盤散沙任人宰割，是很經濟實惠的選擇。
“集中火力，換湮魔精鋼弩箭，給我幹掉那幾個癟三！”李察單手叉腰一聲喝令，甚至短暫壓過了矮人工兵們的嘹亮號子。
自由射擊頓時戛然而止，醞釀片刻後隨着一聲“喀砰”，數十根弩箭整齊劃一地騰空而起！
矮人工兵們都懂得一個道理——既然三千碼距離上難以維持準頭，那就要用齊射彌補精度！管你什麼牛鬼蛇神，只要吃我一發湮魔弩箭沒有不死的道理！
…………
卡洛斯感覺自己和全體教民肯定是被神明遺棄了。
他們已經集體祈禱了整整一刻鐘，境況不但沒出現任何好轉，反倒有越來越惡劣的趨勢。
當地領主的兵力比之前想象中還要更強大，手段之豐富，讓只看過基本老掉牙著作的卡洛斯眼花繚亂。不禁懷疑難道世界發展如此迅速，連地方領主也擁有比百年前國王更強大的軍隊。
先是一輪飛龍俯衝投石，那時候他和教民們處在打擊範圍邊緣。稍微小心一些，很輕鬆就躲過無妄之災。
但當隨後牀弩開始射擊，好運到此爲止。
他們的位置正處在重點照顧區域，當親眼看到那弩箭居然能一次性洞穿十幾個亡靈，沒有人會狂妄到準備用身體硬抗。
卡洛斯不得不帶着教民不斷逃竄，試圖躲在那些大塊頭亡靈身後逃過一劫。但命運並沒有眷顧這些一心求活的可憐人，反倒是死神睜開了血色雙眸。
落在周圍的弩箭變得越來越密集，能充當肉盾的大塊頭接連倒下。雖然暫時還沒有教民傷亡，但這樣下去也不過早晚而已。
卡洛斯急得活像是熱鍋螞蟻，卻怎麼也想不出什麼辦法。
剛纔附近有個位階不低的精靈巫妖，面對弩箭襲擊端得淡定從容，吟唱後撐起一圈冥火護盾，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
卡洛斯以爲躲在他身後準保沒事，結果還沒等帶領教民們過去，一支弩箭就一舉穿透魔法護盾。氣勢不凡的精靈巫妖吭也沒吭一聲，重新化作屍體當場仆倒，連頭顱都不翼而飛！
天知道究竟是精靈巫妖施法水準一灘爛泥，還是弩箭威力實在絕倫！
跟魔法護盾一同破碎的，還有卡洛斯的樂觀。
他嘆息着擡腳踢死一個骷髏兵，搶來一把鏽跡斑斑的雙手長劍。伴隨着怒吼，劍刃上燃起一溜漆黑冷焰，好似吞噬萬物的深淵絕地。
看準時機，揮劍如電！
“砰”的一聲巨響，竟然把一根弩矢硬生生當空斬落，顯露出遠比精靈巫妖厲害的實力。
卡洛斯臉色大變，手裡的長劍也斷成幾截黯然跌落。
自記事起就被長老們讚譽爲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上手教派秘典猶如喝水一般輕鬆，從來無往而不利！如果不是爲了守護教民，獨自逃脫亡靈對他來說不會比反掌觀紋更困難！
卡洛斯還以爲自己怎麼也算一方高手，現在看來蝸居於荒野難免見識短淺，早已跟不上時代。區區一發弩箭，居然清掉他足足三分之一的鬥氣儲備！
“怎麼辦？”教民們害怕得渾身發抖。
“只能用那招了。”卡洛斯伸出拇指抹掉嘴角溢出的鮮血。
“可是那並不符合教義教規……”
“現在沒有別的選擇！”
一百二十息一輪的牀弩齊射馬上就要到來，繼續猶豫下去只不過白白浪費寶貴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