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哎?露珠!”

徐紅梅看到她腳步一頓, 接着又急忙問:“露珠,志誠回來了嗎?這孩子,說訂親就訂親了, 連父母都不通知一聲!”

白露珠禮貌叫了兩人一聲, “回來了, 在我們家吃飯。”

“他還能吃得下去飯!”白越光虎着臉正要往前衝, 就聽到白露珠道:“志誠正在陪新單位的廠長吃飯, 你們這副樣子過去,是想攪了他的工作嗎?”

兩人愣了愣,齊聲問:“廠長?!”

廠長是什麼人物, 那是他們想遞根菸都遞不到跟前的人,小兒子居然可以和廠長一起吃飯?!

徐紅梅率先反應過來, 一如既往‘聰明’, 一把握住侄女的手, “露珠,你跟你媽一樣有本事, 其實大伯母心裡一直最看好你,多虧你想着志誠給他安排了工作,否則他不知道還得在街道混多久。”

聽了這話,白越光咳了一聲,露出笑模樣:“你倆打小感情就好, 長大志誠還是喜歡黏着你。”

兩口子態度明顯轉變, 尤其是白越光, 完全忘記之前白露珠將他氣得差點撅過去。

畢竟現在難得有大廠招工, 就算招工也要過五關斬六將, 從上千人裡面擠進去,如果擠不進去, 買一份工作少說也要四五百。

侄女帶着小兒子去了趟市裡,就把工作給解決了,心裡怎能不高興,對於以前那點小事,自然就翻過去了。

他們變了,白露珠卻一點都沒變,口吻依然不客氣:“要是不調整好你們這副要打人的臉色,就不要進我們家門,嚇到了客人,賠得起嗎?”

兩口子聽完對視一眼,不但一點都不生氣,反而立馬搓了搓臉,揚起更大的笑容。

徐紅梅放軟了聲音道:“我們調整好了,前面就是聽說志誠跑鄉下訂親了,一時着急沒控制住。”

“你們聽誰說的?”白露珠剛問完又覺得答案不重要,肯定是志誠早上走的時候遇到了誰,一時得瑟說禿嚕嘴。

看兩人身上沒了之前那副殺氣騰騰的狀態,便沒再攔着,轉身往家裡走的時候道:“早上我媽勸了,讓志誠去告訴你們,但志誠怕你拿不出錢,幫不上忙反而難過,就一個人跑鄉下去了。”

“怕我們難過?”徐紅梅眼眶一紅,“這孩子是把我昨晚說的話放心上了,就算我們出不起錢,還出不起力?幫着張羅張羅也不用他一個人孤孤單單去下鄉提親。”

白露珠看了她一眼沒吭聲,心想你小兒子就是心裡太清楚,一旦你幫忙出力了,訂親結婚必然就沒那麼順順利利,所以寧願孤孤單單。

踏進門的時候,看到桌子上三個男人正在拿着一瓶茅臺研究,時不時哈哈大笑。

白露珠驚訝問:“爸,你居然把藏了那麼久的茅臺都給拿出來了!”

“四姐,我們都聽說了,你已經成了天荷的股東,二叔一聽完高興得不得了,直接就把茅臺拿了出來!”

白志誠反應慢半拍,急着傾訴喜悅後,纔看到後面的父母,完了又高興走過去,熱情道:“爸媽,你們怎麼來了?”

要擱剛纔的狀態聽這話,白越光一榔頭就往小兒子頭上敲過去了,然而聽完侄女說的小兒子是不想讓他們難過,再加上廠長在場,硬生生擠出笑容來:

“來看看你,不是過兩天就走了嗎?”

丈夫忍住不問問,徐紅梅忍不住,“志誠,你怎麼一聲不吭就跑鄉下訂親了?人家那邊有沒有覺得你失禮?親訂得怎麼樣了?”

白志誠沒心沒肺道:“挺好的,現在婚姻自主,又不講究包辦婚姻,我和二花自己同意就行了,那邊能說什麼。”

“都站門口乾什麼?沒看見有客人在嗎?”

白越明及時出聲,幫侄子解圍,幾人才踏進門。

屋裡就一個生面孔在,自然知道他就是廠長,白越光兩口子笑容裡帶着些許討好點了點頭。

“這是我們單位的廠長,這是我爸媽。”白志誠介紹完坐到位置上,催促二叔:“打開打開,是順時針擰吧?”

葛嫦慧從廚房走出來,就見大伯子大嫂子愣站在一旁,沒人招呼他們坐下,於是搬了兩張椅子遞過去,“大哥大嫂,吃飯了嗎?”

“飯做好了,一聽隔壁大勇說早上遇到志誠,一口沒吃就趕緊跑過來了。”徐紅梅瞄了一眼桌子上的菜,光是肉就有好幾盤。

家裡最近少了小叔子兩口子補貼,除了大兒媳婦和老太太能喝點魚湯,已經很久沒有吃過肉了。

轉頭望了一眼丈夫,見他眼神直勾勾盯着茅臺酒,尤其是在開瓶香氣飄出來的時候,喉嚨不停滾動,明顯也饞了。

然而現在不比以前,進門後小叔子就沒開過口邀兩人吃飯,小兒子只顧着吃也不喊他爹媽。

除了廠長在,又因爲小兒子的前程目前都掌握在侄女手裡,剛纔還聽到什麼股東,好像厲害的樣子,因此不敢厚着臉皮上桌。

人都到家裡了,該招呼還得招呼一聲,葛嫦慧笑着問:“他們纔剛開始吃,酒杯都沒碰起來,估計得好一會,你們是在這吃一口,還是回家再說?”

話音落了好幾秒,兩口子居然沒一個吭聲的。

想吃肯定想吃,卻又不敢去吃,怕說錯什麼話再惹了廠長不開心,更怕剛坐下白越明和白露珠直接不給他們臉,說一些讓他們難堪的話。

畢竟兩個人真能幹出來。

見丈夫還不吭聲,徐紅梅只能開口,“不在這吃了,媽還在家等着,我們先回去了,明天早上再過來。”

葛嫦慧沒攔着,笑着道:“今天下班去副食品店買了一斤雞蛋糕,正好帶回去給媽吃。”

說完轉身從房間拿了一包雞蛋糕出來,遞給大嫂子。

徐紅梅餘光往桌子上和廚房瞟了瞟,心下微微嘆息,還以爲弟妹會拿飯盒裝肉菜什麼的讓她帶回去,沒想到只是給了一包老太太吃的雞蛋糕。

白越光心裡憋着氣,終於將眼神從茅臺上收回來,沉聲道:“走吧。”

白露珠看着大伯兩口子的背影,嘴角微微一勾,夾了一筷子蘿蔔絲放嘴裡,慢慢嚼着,給了母親讚賞的眼神。

“來,志誠,這杯酒恭喜你今天訂親,也恭喜咱家露珠成了天荷的股東。”

客廳洋溢着滿滿喜氣,一頓飯吃下來,三人除了品酒,就是章遠山向白越明誇讚她銷售能力有多厲害,白志誠附和。

聊到最後,白越明還從房間裡,拿出已經剪下來準備別在相框裡的報紙拿出來,一遍遍大聲朗讀。

晚飯結束後,章遠山走路都打着飄,依然沒忘記將裝着兩千塊錢的信封交給白露珠,並且威脅如果不收,就要躺到地上放賴了。

看他實在堅持,白露珠便笑着收下。

白志誠酒量很好,除了臉有點紅,沒有任何醉酒跡象,就讓他送廠長回招待所。

家裡清淨了,葛嫦慧將桌子收拾乾淨,白露珠倒了兩杯溫水,舀了點二花上次送的蜂蜜,一杯端給父親,一杯留着等白志誠回來喝。

“白大師轟動全城!”白越明眼神半醉半清醒,一看就知道今天喝得不算多,靠在椅背上,拿着報紙還在讀:“白大師是第一聲春雷!”

葛嫦慧洗了抹布出來擦桌子,“行了,讓我們耳朵歇歇吧。”

“嘿嘿,有幾個人的閨女能讓人民日報這麼誇,有幾個人的閨女能年紀輕輕就成了化妝品廠的股東?”白越明坐起身喝了一口蜂蜜水,美道:“露珠,你是爸爸的驕傲!”

白露珠耳朵動了動,表情淡定。

拆開厚厚的信封,掏出一沓嶄新的大團結,隨意屈指彈了彈,第一筆錢賺到手了。

“厲害。”葛嫦慧笑着坐下,心裡非常承認丈夫說的話。

一般像女兒這麼大的小姑娘,一年在單位掙個兩三百塊,能掙到四五百塊的都是特別了不得的了。

她們家露珠僅僅辦一場活動就掙到了兩千,還順帶幫兩個人安排好了工作,更重要的是直接成了化妝品公司的股東,作爲父母,怎麼能不自豪!

白露珠數了兩份五百,一份放到父親面前,一份放到母親面前,“媽,我留一千,給你們一人五百拿去花,想買什麼買什麼。”

兩口子先是一怔,看着面前的錢,鼻頭不由自主慢慢泛酸,喉嚨也被哽住,半天說不出話。

白越明抹了一把臉,將錢還到女兒面前,“露珠,自己掙的錢自己收好,爸不要你的錢,你留着想買什麼買什麼。”

“對,你自己存着。”葛嫦慧眼角通紅,泛着淚光,把錢也還給女兒,“要不了多久,你就要結婚成家了,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一當家就發現這裡要花錢,那裡也要花錢,手裡多存點錢,日子才能過踏實。”

“哎喲,知道。”白露珠伸出雙臂又將錢推到父母面前,“第一次掙大錢,你們就拿着吧,我自己留了一半,你們就盡情享受女兒的孝心。”

說完怕兩人不捨得花,對母親道:“媽,你要是捨不得花,我就會再從這一千塊錢裡面,花錢給你們買東西回來。”

“別別別。”

葛嫦慧連忙擺手,擡頭看了一眼丈夫,想了想道:“這樣,我和你爸一人拿一百,你不是要去供銷社給志誠買衣服嗎?明天早點下班,我們正好一起去逛逛,再順便逛逛商場,就僅着這二百塊錢花,怎麼樣?”

白露珠打了個哈欠,“那行吧,以後有的是機會,我就自己存着了。”

白越明留下一百,將剩下的錢趕忙推到女兒面前,“給給,都給你,你自己存着吧。”

葛嫦慧眼裡堆滿了笑意,也數了十張,將錢拿起來放到女兒面前。

兩口子心裡軟得一塌糊塗,嘴角根本合不攏,覺得世上再沒有比女兒更有能力,更孝順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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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珠枕着錢睡了一夜,起牀後纔將錢放進小金庫裡,看着鼓啷啷的大衣口袋,估計最多再裝個一兩次就裝不下了。

擡頭看了一眼架子上背了蠻久的黑色斜挎小皮包,決定下午逛街,重新買個新款小包背。

舊的皮包就留着當小金庫用,以後的錢肯定是越來越多,等到皮包塞得滿滿的時候,再拿到銀行去存起來。

兜裡有了錢,心情不由自主跟着變好,白露珠哼着新劇目的背景音樂剛走出房間,就發現父母比她心情還要好——

居然一大早起來專門給她炸了糖油餅!

糖油餅的面可是要發的,耗費時間不說,只做一兩個的話,還要浪費很多油去炸,雖然油還能再燒菜吃,但總歸沒有新油感覺好。

所以一般只有在星期天休息的時候,葛嫦慧纔會提前一晚和好面,放廚房發着,第二天起來不用趕着上班,可以慢慢做。

工作日向來是煮點雞蛋,蒸點饅頭,喝碗稀飯就着鹹菜,怎麼方便怎麼來。

白露珠倚在廚房門框上,“白同志,葛同志,你們這算勢利眼,還是算什麼?糖油餅都做上了!”

“去去!”葛嫦慧眼裡的笑意還沒散去,拿着筷子將炸好的糖油餅從油鍋裡撈出來後,才道:“昨晚上我跟你爸翻來覆去睡不着,心裡根本沒法靜下來,索性起牀和麪給你做糖油餅了。”

白越明正拿小碗盛稀飯,“你不是最愛吃糖油餅,今天讓你一起牀就能吃到剛出鍋酥脆酥脆的口感。”

“昨天剛表達完孝心,今天立馬就能吃到糖油餅,下次要再多表達點,豈不是一起來就能吃到剛出鍋的鮑魚了!”白露珠說完就跑進浴室。

“這孩子!”白越明咧着嘴說完,抵了抵媳婦肩膀,“我們倆好像是有點勢利眼?”

葛嫦慧翻了個白眼,“要是你是,我可不是。”

等到白露珠洗漱完,早餐已經端到了桌子上,一家子坐下開始吃飯。

咬了一口熱乎酥脆的糖油餅,白露珠心情美到無與倫比,不可用語言描述。

白志誠起牀看到糖油餅也嚇了一跳,但一點都沒有耽誤吃,一下子吃了三個,膩着腸胃出門去居委會辦戶口轉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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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蹈演員們感情越來越和諧,練習一上午,沒出什麼岔子,指導員都說大家的狀態非常好,只要一直保持這樣的狀態,到了軍區,哪怕是遇上總團也不會佔下風。

吃完午飯正在化妝間休息時,莊團長讓人喊她去辦公室。

白露珠還以爲是要說什麼關於舞蹈的事,結果一進門就看到一張眼熟的面孔,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差點要想到上輩子去了,就聽男人自我介紹道:

“白大師你好,我是首都電影製片二廠的導演,古馮。”

白露珠才恍然大悟,根本不是在哪見過,而是她認識人家,人家不認識她。

這個比較少見的兩個姓名字,曾經轟動整個八零九零時代,不單單在國內人盡皆知,還是國際最具影響力的三大華人導演之首。

即便她早死了,後來看劇情裡,仍然多次提到過主角去看古馮新上映的電影,介紹入了哪個國際大獎,爲中國電影界拿回來多少名譽。

當然,古馮現在才拍了一兩部電影,名氣只有一丟丟,在國內還排不上號,更別提國際了。

“你好,古導演,我是白露珠。”

“快坐下吧,別站着了。”莊芙蓉招呼兩人坐下,主動幫忙說明古馮的來意,“古導演最近在籌備一部電影,因爲妝容方面的問題正愁眉不展,看到報紙上的照片後,多方打聽到咱們團,從首都特地趕過來的。”

白露珠有點疑惑,“古導演,要說最會化妝的人才,基本全被各地電影廠招攬過去了,怎麼還會找上我?”

古馮長得濃眉大眼,膚色偏黃,年紀估摸着三十一二,主要是眼袋有點腫,還灰不溜秋,一看就是爲了藝術沒少熬夜,不知道真實歲數到底多少。

這會又不自覺皺着眉道,嘆道:“首都四個廠的化妝師都來試過了,連外地的都來過了,達不到演員的要求。”

“達不到演員的要求?”白露珠驚訝問。

這年頭演員不像後面幾十年那麼有話語權,尤其是在拍戲上,不是一部部拿片酬,而是和所有工人一樣,一個月拿個三四十塊錢穩定工資,除了拍雜誌畫報,額外能拿點補貼,根本不允許私下去接活動。

因此,不怪她疑惑訝異,怎麼就變成達不到演員的要求了。

古馮擡頭看到兩人面色疑惑,解釋道:“我們女主角飾演者是經驗很豐富的大花旦,人家確實是有真本事,開始她說不行,我們不信,試了幾遍後發現真的是不行,白白浪費膠片。”

“是什麼妝容?”白露珠面色鎮定,沒有自大,“那麼多專業化妝師都辦不到的事,我認真說起來只算是個業餘的,多半也不行。”

“我是找到人民日報的鮑毅記者,看到你畫的女工妝前妝後對比,技術非常驚豔,才抱着希望過來。”

古馮從皮包裡拿出幾張照片出來,“這是我們化妝總監袁婷的手記,裡面記載了每一次試妝的問題,這部戲是清宮戲,講述慈禧一生,飾演者是周莉情...”

“周莉情?!”莊團長驚呼一聲,“她演戲好厲害的,小紅花和扛旗演得特別感人,真是大花旦啊!”

白露珠經常看電影,知道這位是誰,幾乎全國老百姓都認識她的臉,名字如雷貫耳,六幾年就出來演戲,手握多部好口碑電影。

“白大師...”

“叫我小白或者白同志,露珠都行。”

古馮聽完笑了笑,改口道:“小白同志,你們也都知道,莉情同志出道很早,再加上已經三十多歲了,皮膚狀態去演十幾歲還沒進宮的小姑娘,粉底刷得薄會顯法令紋,刷得厚又太嚇人,換了好些牌子化妝品,依然都搞不定,這還不是最難的。”

“最難搞定的是七十多歲的老年慈禧,老年妝對於整個電影界來說都是難事,痕跡太重不但會失真,還會掩蓋住演員本身的容貌。”

“即便是老年人,作爲女主角,依然得保證一定的美感,所以特別頭疼,我想小白同志作爲舞蹈演員,應該可以理解。”

“理解。”白露珠翻着化妝總監的手記,“稍等,等我先把這部分看完。”

【3.12,從法國託人帶回粉膏,使用後效果厚重,莉情同志覺得妝容過老,上鏡後果然更誇張,失敗。】

【3.18,上海電影廠的如虹同志到達二廠,運用蘇聯電影化妝手法,貼合臉部結構,取得較爲先進效果,可惜上鏡不持久,髮際線邊緣容易蛻起,失敗。】

【3.24,元萍同志從軍區電影廠趕回來,使用油彩代替粉底液上色,導致莉情同志眼睛被刺激流淚,皮膚過敏,失敗。】

...

一直翻到四月中,可以看出團隊幾乎用盡當下年代國內外的產品,技術手法,甚至可以看出技術總監越來越急躁,也因爲操之過急幾次出了岔子,導致女主角過敏,帶病上陣。

白露珠將筆記本還給古馮,看到對方充滿希冀的眼神,點頭道:“我確實有兩種方法,一個可以試試少女妝,一個可以試試老年妝。”

“真的?!!!”

古馮猛地站起身,眼中的神采就像沉浸式藝術家抓住了乍現的靈光,激動到渾身打着顫,給人感覺下一秒不是瘋就是猝死。

接着抓起手記快速翻着,“小白同志,你確定嗎?!你的方法這本手記裡真的沒有記載過嗎?!”

“沒有記載,但我也不敢百分百確定女主角會不會滿意,你們上鏡後又會怎麼樣。”

看着他的狀態,白露珠稍微猶豫下,還是繼續開口:“不過最近都沒有時間,因爲月底就要去珠圳演出,需要排練舞蹈,手記上寫着預計五月開機,等回來要是來得及,我可以去試一試,看能不能幫上忙。”

古馮面露失望坐下,手裡緊緊捏着筆記本,沉默好一會,看向莊芙蓉道:

“莊團長,能不能協調一下?有什麼條件,你們儘管提,這部電影全組單單爲了妝容就耗了兩個多月,要是五月還沒辦法啓動,就要將拍攝場讓給其他人,一旦讓了,開拍便遙遙無期,場地檔期都排到明年年底去了,誰都等着拍,不會再讓給我們。”

莊芙蓉爲難道:“這個...要是換了別人,我會盡量幫你的忙,可是露珠是我們演出劇目的女主角,實在沒辦法協調。”

一聽女主角,古馮臉色已經不能用失望來形容,就像是天塌了一樣嚴重,白露珠覺得他的眼袋好像一瞬間又往下墜了兩三釐米,整個人更加蒼老了。

其實倒是很理解他,前一秒剛感覺到希望,後一秒又加倍失望,但又不是失望徹底,一丁點希望都沒有。

反而就像是渴到快崩潰了,明明面前有桶水可以救命,卻因隔了一層打不破的玻璃,任憑怎麼抓心撓肝,也只能眼睜睜等着渴死。

所以沒希望就罷了,明明有希望卻得不到,死都瞑不了目。

白露珠與團長對視一眼,看到對方眼裡的爲難,她們身上也都擔着責任,不能顧着同情別人,把自己人餓死。

古馮雙手撐着自己的太陽穴,想了半天,擡頭道:“小白同志,如果我用卡車將機器和女主角都帶到你們團裡來,你可以抽出一些時間幫幫忙嗎?”

白露珠一怔,“這個倒是可以,我下午提前結束練習,晚上再加會班,不過場地電費還是要團長同意。”

古馮聽完精神回來了,眼神再次充滿希冀看向莊芙蓉,“莊團長,場地和電費我們都會出錢,除此之外,我會記得這份情,以後有什麼事儘管到電影廠來找我。”

“不用這麼客氣,就是用個場地,不用給費用。”莊芙蓉笑着道:“用電多的話,就看電錶給就行,這是軍區報銷的,我不能做主。”

古馮鬆了一大口氣,往旁邊移了移,握住莊團長的手,“謝謝,謝謝團長。”

感謝完又激動看向白露珠,“小白同志,我...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了,我知道你一場活動費用肯定不低,這次要能成功,確實是救了我們全組一百多口人,但妝化已經超支...我也不是賣可憐...”

“這個再說吧。”白露珠擡手打斷有些語無倫次的他,“你都把整個組和大明星拉來香陽了,還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要是不能成功,又是白費力氣白費時間。”

古馮抓着後腦勺,“小白同志,你千萬不要覺得有壓力,這是我們求着你幫忙,就算拉來,還得你出力,真是慚愧得很。”

白露珠笑了笑,“你至少三天後再過來,我還需要定製一件工具,化妝品我自己會備好,女主角有什麼過敏源你可以提前說,另外試妝戲份的劇本,你當天得帶一份過來。”

古馮從口袋裡摸出帶拉鍊的軍綠色摺疊錢包,掏出一百塊錢,“小白同志,今天身上只帶了這麼多,你需要什麼工具,先拿着這錢去準備,不夠的話等我來再補。”

“不用了,工具也是定製給我自己的,是私人物品。”白露珠沒接他的錢,擡起手腕看了眼時間,“不早了,古導演,你回去定完具體時間,打個電話給我們團長,我好提前準備。”

“太謝謝了,實在是太謝謝了。”

古馮精神徹底煥發,握完白露珠的手,又握了握莊團長的手,接着又來握了一遍她的手,連聲道謝。

最後對方沒走,白露珠先出了辦公室,回去練習。

-

今天說好了去買買買,白露珠下班沒和同事們多嘮,快速換完衣服,騎着自行車往傢俱門市趕。

遠遠就看到父親手上提着一個白色編織籃子,站在傢俱門市臺階上與人閒談。

白露珠騎着車過去,搖了搖鈴鐺。

“叮鈴叮鈴——!”

白越明聽到聲音轉頭,見到女兒後露出笑臉走下臺階,“磨磨蹭蹭,是不是不想花錢去買了?”

“籃子都拎來了,我不去你能讓我啊?”白露珠與父親打着趣,後腿一掃下車。

正打算停車,就看到母親也拎着一個籃子走出來,邊走還邊回頭與同事告別,交代一些門市的事情。

沒看到有其他員工出來,顯然門市裡面有客人。

葛嫦慧剛走到面前就道:“走吧,志誠對象來了,帶了好些東西。”

“人呢?”白越明好奇問:“小姑娘一個人來的?父母沒跟來?”

“志誠騎着我的車帶去紡織大院見父母了,小姑娘就一個人揹着一簍子臘肉水果,還有蜂蜜,先送到傢俱門市來的,肯定是昨天知道咱們給錢了,是個有心孩子。”

葛嫦慧想到長得白白胖胖,性格羞澀的小姑娘,不由自主露出笑容:“長得蠻好,小兩口看着很相配,說是鄉下人,感覺條件一點都不差,身上衣服布料都是好料子,大嫂要再嫌棄就不應該了。”

白越明冷哼一聲:“找個天仙,她心裡都會覺得配不上他兩個兒子。”

白露珠沒忍住笑出來,“媽,那志誠還來不來了?我們先去商場,還是先去供銷社?”

葛嫦慧示意丈夫去推車,等車來了後,坐上後座,才道:“我讓志誠忙完到供銷社等着了,先去那會合,晚點再去商場吧。”

一家三口騎着車來到供銷社。

白志誠正和閆二花坐在對面石砌欄杆上,兩人之間捱得不算近,但看對方的眼神誰都知道是在談戀愛。

“志誠,二花。”白露珠等了一會,纔出聲打擾小情侶。

兩人同時轉頭,又一起蹦下來,白志誠大步走在前面,閆二花見了人還是有點羞澀,腳步很慢挪過來,隨後又跟着挨個叫了人。

白露珠第一次見小姑娘就很有好感,柔聲問:“等很久了吧?”

閆二花雙手一起擺,“沒有沒有,沒有等很久。”

“那就一起進去吧。”

白露珠說完看了一眼沒心沒肺的堂弟,拽了拽他的衣角,悄聲問:“你不會是想今天晚上把二花留在縣裡吧?”

“沒有,二花是跟着公社拖拉機來的,五點鐘到革委會門口集合,四姐,我可是正經人。”

看着堂弟得瑟的樣子,白露珠翻了一個白眼:“天下沒有比你更正經的人了。”

工人都還沒有下班,這回供銷社是人最少的時候,放在櫃檯上的長盤子剛剛重新填滿各種各樣東西,副食品區飄來雞蛋糕香味,正等着客戶上門。

白越明一進門就衝到櫃檯前問,“有沒有袖珍款收音機?”

白露珠等人都愣了,沒有想到父親一來就先問了大件。

葛嫦慧走到丈夫身邊問:“你有票?

“有,找站長勻的票,她們家早就有收音機了。”白越明說着從口袋裡面掏出一張收音機票。

“爸,你不是一直嫌棄收音機佔地方,聽着也沒什麼意思嗎?怎麼突然想買了?”

白露珠剛說完,就看到營業員從櫃檯裡面拿出一隻磚頭大小的收音機,的確比普通收音機小了三四圈,拿在手上會更方便,而且模樣好看,黑色小盒子,兩個銀色轉扭,簡單時尚,一看就是新款。

“這熊貓品牌新出來的款,拿着方便,信號接收好,最重要的是音質特別好,聽得比其他收音機要真切。”

營業員介紹完,白越明邊略顯激動道:“就是這個,平時在單位站長會拿出來給大家聽,音質確實好得很,這個能上電池還能充電,除了早上起來聽新聞,還能聽歌,聽相聲,聽故事,我前幾天還在裡面聽到水滸傳來着,多少錢,是不是一百二?”

“是的,就是一百二十塊錢。”

營業員確定完,白越明掏出錢包,數完錢放在櫃檯上,“幸虧閨女孝順,才能想買就買,其實我都忍了很久了。”

早前家裡存的錢,一大半都拿出來給閨女增添嫁妝了,剩下沒多少,準備再攢一段時間,結果志誠又結婚了。

本來以爲要到明年才能買,沒想到閨女孝順她一百塊錢,讓他想買什麼就買什麼,他最想買這款收音機,毫不猶豫添了二十塊錢,拿下心目中最想要的東西。

“你爸真夠速度。”葛嫦慧知道丈夫想要什麼,沒有去阻攔。

看到父親捨得花錢,白露珠比他自己都高興,“媽,你有什麼想買的?”

“我不急,先問問有沒有的確良,今天不是要給志誠買新衣服嗎?”葛嫦慧看向小兩口,“你昨天給二花買布了嗎?”

白志誠搖頭,“還沒買,我要是挑不好看,她不喜歡不是白搭,所以說好了今天過來讓她自己挑。”

白越明趴在櫃檯上,正跟營業員學習怎麼操作收音機,一副有了收音機萬事足,不打算再管其他事的樣子。

難得見到他這麼高興,白露珠母女都沒有打擾他,硬喊他過來,走到另一間布匹區。

“有沒有的確良賣?”

問的時候白露珠是不抱希望的,這種布料是當下最搶手的東西,不但搶手還緊俏。

一旦供銷社透露出的確良到貨,門口一大早就會排起長龍,畢竟這是唯一不要布票還好看時髦的布料。

結果營業員擡了擡眼皮,從底下兩捆布上來,“只有水藍色和水粉色,要嗎?”

“要要要!”白志誠叫着跑過來,盯着佈道:“水藍色就很好,襯膚色不說,到了夏天穿看着還特別清爽,四姐,我就要這個。”

“就算只有粉色,你也會說要要要。”

白露珠從包裡掏出錢來,覺得這個水藍色還真的挺好看,轉頭問:“媽,你要不要拿這個顏色做條連衣裙?難得遇上有貨。”

葛嫦慧走近了,面色明顯喜歡,但覺得有點貴,一條連衣裙坐下來起碼得要二十幾塊錢,正想搖頭時,就聽到女兒說:

“先扯六尺水藍色包起來,再扯十尺水藍色另外包一份。”

“太貴了呀,你這孩子。”

看到母親語氣雖在抱怨,面色卻很欣喜,白露珠笑道,“難得有的賣,以後想買還不知道哪天才能買到,這個是我拿的錢,不包含你那一百塊,等一下你想買什麼就繼續買,不用考慮,不夠的話全部我來付。”

女兒的話,葛嫦慧聽了心裡舒服極了,尤其在面對營業員傳遞過來的羨慕眼光後,腰板子更是不由自主挺直,神色裡充滿自豪。

嘴上嗔了女兒一句:“瞧你豪橫的樣!”

白露珠嘿嘿一笑,又覺得水粉色也很好看,穿上不但顯氣色,還會將氣質襯得很溫柔,於是看向堂弟問:“你要麼把布票留着買牀單被裡子,直接給二花買的確良當新衣服?”

白志誠眉頭慢慢皺起來,陷入糾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