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一路在夜色裡向邊境線駛去……
陳耀忠拿着軍用水壺,小心翼翼的給雲景庭喂水……可雲老虎的嘴脣緊抿着,牙關好像也咬得特別緊,喂進去的水,都順着嘴角流了下來。
他也不死心。
流出來了?
用手帕擦!
又流了?
擦!
好像這一輩子,也沒這麼精心的照顧過一個人。
爲了防止遇到大路上的關卡,惹起不必要的麻煩,車子儘量選擇在小路上行駛,路面坑窪不平,顛簸起來,彷彿都能把整個的心肝肺顛出來了……
也不知道是雲老虎喝了點水,漸漸有了精神,還是因爲這樣大幅度的震動,喚起了他的意識,反正有那麼一刻,雲景庭緩緩的睜開了眼睛,目光裡帶着茫然的四處瞧了瞧。
陳耀忠立刻俯下了身子,“景庭,是我,我是你岳父!如果你能聽到我說話,就點點頭。”
雲景庭皺了皺眉,嘴裡喃喃的低語着……
陳耀忠聽不大清,把耳朵伏了過去,“老虎,你說什麼?”
耳邊隱隱約約的傳來了幾個字,“香兒,雲鵬……”
陳軍長覺得難受,姑爺即便是在這種半昏迷的狀態中,還在牽掛着家人,也許,正是因爲這種力量,才支撐着他在敵後一直挺到現在,“景庭,放心哈!香兒和豐收都好,家裡一切都好,只要你回去了,全家依舊可以團團圓圓的過着幸福的生活!”
雲老虎彷彿沒聽見他說什麼,雙目直直的望向半空,嘴裡依舊不停的重複着,“香兒……”
聲音越來越低。
只這幾聲呼喚,彷彿就耗盡了他身體裡所有的精力……雲老虎疲憊的又閉上了雙眸。
陳耀忠明知道不該催,可還忍不住向着小王低嚷,“你能不能開快點!”
真希望可以插上翅膀,一下子就飛回到家人的身邊。
小王理解他的心情,也不辯解,把油門踩到了最大。
車子在夜色中顛簸前行,小王彷彿是駕輕就熟一般,在小路間穿插行駛。
終於……
東方漸漸升起了一片魚肚白,四周的景物也漸漸看得清了,陳耀忠回頭一瞧,那幾輛僱傭兵的車依舊緊緊的跟着呢。
上官瀅將目光投向窗外,語氣裡帶着幾分驚喜,“uncle,馬上就要到國境線了……”
話還沒說完,就聽到路邊的叢林裡“啪啪”傳來兩聲槍響,陳軍長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識的把雲老虎的頭摟在了懷裡,真希望可以用自己的身子護着姑爺,免出意外。
上官瀅動作敏捷的一彎腰,把自己的身體儘量藏在車座背後,手裡也沒閒着,在後排的長條椅下拽出了兩把輕型的機關槍,也沒有猶豫,轉身就遞給了陳軍長一把。
原來她或者是“上面”的人早有準備,不光是準備了“通條”,也準備了“槍彈”。
陳耀忠接過了槍,熟練的在手裡掂了掂,拉上槍栓,沉穩的向着窗外望去。
小王也是如出一轍。
在後腰處拔出了手槍,單手握着方向盤,時刻戒備着,腳下卻沒減速,油門踩得更足了。
又是幾聲槍響傳來……
緊接着,麪包車的玻璃“啪”的一聲碎了。
陳耀忠從容的扭頭瞧着上官瀅,“趴下!”
順勢把雲景庭往椅子下面一推,自己卻挺身站了起來,用槍托敲碎了窗戶,機關槍向外一探,“啪啪啪”的連續向着樹林裡射擊。
上官瀅有些擔心,“危險。”
陳耀忠沒說話……他是在戰場上出生入死過的人,知道兩軍交陣,勇者勝,如果己方一味的藏着,那就有可能被對方的流彈擊中,只有大火力的不間斷的射擊,纔會壓倒對方的氣焰,也就意味着己方有更大的生存機會。
他這邊一開火……
後面僱傭軍的車裡也沒閒着,也連珠炮似的開始了反擊,瞬間,就把林子裡的槍聲壓下去了,小王也是極有經驗,車子不但沒減速,反而加大油門向前行駛,過了這片林子,就把槍聲遠遠的甩在了後面。
上官瀅深出了一口氣……說實話,她的膽子在一般女孩子中就算夠大的了,可畢竟這麼近距離的接觸槍林彈雨,她也不是真正的特工出身,沒經過專業的軍事訓練,只是一個大學生在做着常人不能及的“工作”,經過了這場小槍戰,臉色也有些發白了。
餘光向陳耀忠一瞄,“uncle,多虧了你的鎮靜……”
話還沒說完,就“媽呀”了一聲,“你受傷了?”
只見陳耀忠的後背處緩緩的滲出了鮮血,猩紅把襯衫都染透了。
陳耀忠淡淡的擺了擺手,彷彿根本就沒傷在自己身上,好像也不知道疼,“我沒事!別停車!趕快過境!”
他的聲音裡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讓人沒法不遵從。
陳軍長順勢低頭瞧了一眼雲老虎,心裡也有些不安……經過了這場槍戰和顛簸,姑爺怎麼依舊無知無覺,彷彿像是什麼都沒聽到呢?
小王是受過專業訓練的軍人,面對生死不眨眼,只在倒後鏡裡看了一眼車廂裡的幾個人,沉着嗓音說了兩個字,“坐好!”
上官瀅用餘光瞧着陳軍長,見對方並沒有齜牙咧嘴的做出難受狀,以爲只是個小擦傷,也就沒往心裡去,小聲的猜測道,“剛纔應該是一些散兵遊勇,大概想把我們攔住,詐點錢財吧?”
小王點了點頭,“應該是這麼回事兒,虛驚一場!”
踩足了油門,直奔國境線而去。
晨曦初上……
金色的陽光染亮了東方……
終於,邊境在望,遠遠的,可以看到對面的紅色國旗在飄揚。
陳耀忠從來沒覺得這旗幟如此鮮豔動人,彷彿能平定所有的紛亂心情,他深吸了一口氣,下意識的只覺得空中的氣味彷彿都不一樣了。
忽然,背後響起了兩聲汽笛聲。
陳耀忠回頭瞧了瞧,這才囑咐小王,“在邊境線上把車停住!”
對方是一幫米國僱傭兵,當然不能進入中國境內了,只能在這裡把錢交接清楚了。
車子又滑行出了一段距離,這才停到了路邊。
上官瀅小聲的說,“uncle,我陪你去?”
陳耀忠擺了擺手,“不用!我把支票給他們就好!”
和藹的望着她笑了,“他們要的是錢,還不至於要我的老命!”
彎腰下了車,緩步向着吉普走去。
上官瀅瞧着他攏在晨曦中的背影,雖然清瘦卻高大,步履緩慢卻堅定,也不知道爲什麼,看上去就是給人一種踏實的感覺。
黑jack下了車,左手隨意的插着腰,右手搭在敞開的車窗上,向着陳耀忠一支牙,“陳先生,咱們該在這分手了吧?”
陳耀忠也沒多說話,乾脆把支票遞了過去。
黑jack接過了,低頭覈對了一下數字,這才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mr/chen,下回如果還有這樣的事情,請關照我們的生意哦!”
調侃的親了一下支票,轉身上了車。
一眨眼的功夫,三輛小車絕塵而去,拐過山腳,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陳耀忠回頭望了一眼國境線,只覺得心裡的千斤重擔都卸下來了,臉上帶着一個淺淺的笑容,擡頭向着藍天白雲和朝陽,腦海裡自然而然的浮出了米香兒和唐喜玲的笑容。
他只覺得胸口處一陣盪漾,再也控制不住了,一低頭,鮮血噴到了地面上,像是一朵朵鮮豔的梅花。
陳耀忠只覺得手腳有些發軟,整個人緩緩的癱到了地上。
上官瀅在車上看到了,趕忙奔到他的身邊,聲音提高了半度,帶着急迫和關心,“uncle,你怎麼了?”
陳耀忠有氣無力的笑了,聲音微弱的在風中有些飄忽不定,“上官,如果我再也醒不過來了,請你給香兒帶個話……”
“不!uncle,你不會有事的!”
“噓!別吵,聽我說完!”
“……”
“你就跟香兒說……讓她照顧好媽媽,今生我欠她們母女的,無法再補償了!如果還有來世,不管多難,我一定會找到她們,把欠的債都還清!”
他的目光漸漸放空,深深的嘆了口氣,“這天真藍啊!雲好像也特別白……”
不由自主的伸出手,虛空抓了兩下,眼神也由茫然轉爲興奮,顯然是腦海裡出現了幻覺,“玲兒,你別走!你等我!我還有好多話要和你說……”
話音未落……
他的雙眸又暗了,手“啪嗒”垂落到了身邊,聲音也越來越低,“玲兒,你要好好的……”
頭一歪……
緩緩的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