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雨歇微涼

這邊雷越押着葛素一路往西北走,那邊寧慧和流景一路輕袍緩帶,打馬而行,一邊賞玩風景,一邊嬉戲親暱,已到了隴州地界。

她兩人是跑出來,自然不便先去官衙交割。寧慧被貶西北,寧荼一道聖旨,便調了雷乾將軍來駐守西北,兄妹倆的主意,既然西南久攻不下,不如從西北入手,慢慢蠶食舊朝地界。

西北貧瘠,向來不被舊朝所重視,如今戰火不斷,舊朝敗退之餘盡撿富庶之地退避,西北這等小州小縣,守軍稀少,人心自然也是渙散,正是攻取的上上之選。

兩人打聽到雷乾已到,在隴州城南駐紮,便在隴州臨街尋了一家客棧歇腳,等着雷越一行。若是讓雷乾知道雷越連個公主都看不住,只怕雷越兩條腿都能被打斷。

兩人這幾日先將隴州大小街道轉了個遍,寧慧在軍營裡待過些時日,吃過苦,嬌養的毛病幾乎去了個精光,兩人穿街走巷,坐在路邊攤點上吃各色小吃麪點,也不覺墜了她公主的顏面。

流景身高體長,又極瘦削,雖只着了青布男裝,看着也異常俊逸瀟灑,不過她板着臉,倒叫人不好接近。

寧慧早把那華貴繁瑣的衣裳丟在了馬車上,這一路買了尋常女子的裙釵,綠一件粉一件黃一件,幾乎把各種顏色試遍,布裙荊釵,桃木簪子,不施粉黛,看着卻是十分妥帖秀麗。

她兩個人同出同進,人潮擁擠時一個拉着一個,惹得衆人側目。

西北民風剽悍,女子尋常出門上街者大有人在,夫妻雙雙進廟上香的也不是沒有,但像她兩人這般說說笑笑,登山望水,尋常漫步也親親膩膩混不避嫌的畢竟在少數,豔羨者有之,詆譭者有之,兩人一概置之不理。

這一日隴州細雨不斷,涼風颯颯,兩人只從街上零星開着的店鋪裡尋了些吃食便回了客棧,她兩個都受過凍傷,天寒起來着實難受,緊緊擠在一起浸在熱水裡,舒服地直喘着氣,一個幫一個清洗,最後這沐浴也成了嬉戲,水涼了纔出來。

兩個人相互摟着擠在一起,窗外是蕭瑟雨聲,刷地樹葉瑟瑟的響,客棧大堂裡有人喝酒,一陣一陣猜拳聲混着說笑聲,偶爾有人進來,小二殷勤的迎客,一切聲響混雜着,俗世裡不可多得的喧鬧與幸福。

寧慧歪過身子摟住流景的腰,“我忘了一件東西,你等着。”她從貼身的包袱裡拿出舊日那件抹胸來,流景心裡暖洋洋的,接了,湊近聞一聞,似乎都帶着寧慧身上那股幽幽的香味,輕輕笑了。

“我幫你穿着,再也不許脫。”

“不能洗麼?”流景也極溫柔。

“再做一件給你。不如就繡連理之枝。我女紅極好,小時候姑姑常誇的。”寧慧腦袋擱在流景臂彎裡,手指將兩人的頭髮纏纏繞繞,擰在一起,再分開。

“那自然好。”流景應了,想了一想又道,“雷乾將軍威名遠揚,我想,我想……”她見寧慧沒有言語,便接着說下去,“我想跟着他,歷練歷練。”

寧慧聽了似乎是不以爲意,閒閒道,“打打殺殺的,不過那麼回事。”流景聽她這樣說,便知她不願意,悶了許久,也沒說話。

若是以往,不管她願不願意,只要是寧慧的命令,她只有恭敬稱是。

如今還是如此,她還在心裡深處覺得唯寧慧之命是從,寧慧不願意放她跟着雷乾將軍,那她是侍衛也好,跟秋紅一樣做個侍婢也好,隨便什麼都好,跟在寧慧身邊,她總是願意的。

卻不知爲何總有點委屈。

兩個人並排躺着,許久沒有人動,也沒有人說話,只餘外面的嘈雜隱隱傳進來,像是吟唱一般,合着雨聲,格外愜意。

流景躺着躺着,微微有些睏意,她就着那個姿勢眯着,覺得脖頸裡有點癢,擡眼一眼,寧慧揪着一縷頭髮正小心翼翼往她脖頸裡湊,她不由笑了,“幹什麼?”

寧慧緊緊摟着她,“你別不高興。”

流景愣了一下,這倒從何說起?寧慧微微瞥了下嘴,“我不讓你去,你終究不高興。”

流景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方纔確然有點委屈,但她並不是心有所感就悽悽哀哀的人,早都過了。只是寧慧這般說起,她終究有些受寵若驚,“我自然聽你的。”

“因爲我是公主?”

流景被問得呆了,不知如何回答,是也不是,便老實地點一點頭,又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也不是非去不可。我只是……”

建功立業?能搏點功名在身,好與寧慧並肩而立?

倒也不全是。早在安定縣時就聽薄言說起寧慧在軍中種種,雖然立場不同,薄言對寧慧頗有不滿,但心裡終歸還有幾分敬重。

自己呢,過了十幾年行屍走肉的日子,除了殺人放火,似乎也不會別的,就連薄言手下做個先鋒也做不好,還被薄言打了一頓,她自然希望能和寧慧位置相當,那倒不是說她要封個一等將軍站在寧慧跟前,只是不想單單只是如此。

她確實武藝超羣,可在軍中,她敵得過十人五十人一百人,終抵不過千軍萬馬。

也許只是想,寧慧在軍中頗有地位,她也能助她一臂之力,那就最好了,而不只是單打獨鬥時逞兇鬥狠。這是戰將與江湖流寇的區別。

可這許多彎彎繞繞的,她半天也理不出個頭緒來,更別提能跟寧慧說個頭頭是道,十分惱恨自己言語匱乏,不善陳述,不由重重嘆了一口氣。

寧慧撐着身子坐起來,握了流景的手輕輕摩挲着,明眸輕轉,落在流景臉上:“如今不是在王府,我也不是什麼你的主子,我的話,你大可以不聽的。”她不知想到什麼,笑了一下,“若我做的不好,你也可以發脾氣,鬧性子,這都無妨,我自會來哄你。”

流景聽得臉都紅了,她想象不來自己發脾氣鬧性子的樣子,也不敢想象寧慧軟語溫言來哄她的情景。

“我確有私心,一是想拘你在我身邊,二是雷乾治軍嚴謹,手段狠辣,自家兒子都下得了狠手,何況你是我身邊的人……我,我自然捨不得你。這是我不對,你別生氣。”

流景哪裡還有氣!只是急着剖白,“我不怕吃苦,但願能學的真本事,能,能,能供你驅策……”她不比寧慧說這些話也一本正經神色不變,聲音低了下去,微微咬脣。

寧慧看不得她這一副小女兒的嬌羞樣兒,早湊過去親她,含混不清地叮囑,“受了傷不必撐着,一定得告訴我。”

“嗯。”

“雷乾若故意爲難,也只管告訴我。”

“嗯。”

“白日得空要來看我,夜裡得空也得來看我,”

流景笑了,摟着她輕輕翻身,已將她困在榻上,“還有什麼?我一併答應。”

“這裡。”寧慧指着自己額頭,“這裡每日都要親。”她說情話向來鎮定,除了臉紅,別無徵兆,這次實在露|骨,臉紅之餘,難得羞怯地別過了目光。

錦衾難遮,釵滑鬢墜,嬌聲輕輕,一室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