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各處來報, 新攻下的諸城池城防人事已安置妥當,雷乾便調動軍士,安排糧草啓程諸事。
諸將聚了幾聚, 都知王靈是兵分兩路要成合圍之勢, 但誰也不知另一路到底是誰領兵。
寧慧算的消息頂通靈的一個, 也只知其中一個副將, 不知主帥。
幾人商議良久, 只得令各城駐軍多加巡守,營哨擴大瞭望範疇,一有異動, 即刻來報。令秦副將率軍駐紮靈西,此地才從舊朝手中奪來, 地勢開闊, 不宜防守, 以防舊朝從此突破。
雷乾澤定流景隨軍出行,而後看向寧慧, “如今天氣炎熱,行軍定然辛苦勞累,不如公主就留在此地。”
寧慧與流景相視一笑,“大將軍既如此安排,寧慧定然遵命。正好薄言近幾日頗有些鬆動。”
流景初次隨軍出征, 雷乾以爲寧慧定要跟着, 方纔不過一試, 不料寧慧這麼聽話, 他只得把後面的話嚥下去, 含糊着道如此甚好。
西北偏遠貧瘠,稅賦也少, 舊朝向來不甚重視,王府之亂起便更無暇顧及。而況當時各路大軍都被調往去前線,戰事尚未禍及西北,此地百姓倒免受戰火之災。
只是朝廷恩澤不到的地方,法令約束也難深入人心,官吏們也更肆虐一些,加上時不時要被涼人們搶上一把,窮瘋了的上山當了山大王,時不時也要下來搶一遭,百姓過的倒也不易。
新朝攻城時守軍大多不堪一擊,更有幾城,那拿餉的大兵還不如扛着鋤鎬的百姓堅定,投降的,逃跑的,出工不出力的大有人在,新朝行軍迅速,舊朝尚不及求援便被奪了城池。
雷乾大軍可謂勢如破竹,不出半月便已下了四城,兵臨西北最後一城青山之下。過了青山,再渡過漢河,便進了西南地界。
新朝將士兵臨城下之日,青山守軍連同西北敗退部隊都已整裝完畢,駐紮城內,守衛森嚴,倒是進攻西北以來遇見的最像樣的抵禦。
雷乾軍奔襲近半月,雖士氣高漲,卻也着實人困馬乏,此時強攻顯然不智,雷乾便擇定地點,只令小部人馬安置營寨,大部人馬原地迅速修養,更點出一支來,令夜裡埋伏,以防偷襲。
流景編在這一支隊伍裡,原本也是熱情高漲,待聽得休整號令,整個人似乎被抽取了骨頭般累的恨不能一頭扎到地上。雷乾看着她頹唐的樣子,冷冷笑了一聲。
旁人忙着防守忙着紮營,他們這堆人掩護在後面,埋鍋造飯,吃完便是倒頭一覺。
合上眼之前流景還看着雷乾來回在營地裡巡梭了一遍才招諸將議事,這點上她很是欽佩雷乾。
她不是沒經過幾日幾夜不眠不休的日子,也經過長途跋涉,餐風露宿。
但她經歷的一切,總歸於此不同。
行軍打仗時號令下去便是廝殺,蜂擁而上的士卒招式極精簡,戳,刺,劈,砍,挑,砸……招招極其有效。
流景夾在人堆裡,只聽得一陣一陣刀劍相擊,刀劈入肉,鮮血淋漓的聲音,餘下便是慘呼聲。
她初時看着身邊跟她一次操練過,一起捱過雷乾鞭子的人漸次被刺倒在地,心裡還有憤恨,惡膽一生,闖進敵陣中狠殺一通,逼得人潮往後退了半丈,只是再英勇也是一人,舊朝軍士雖一觸即潰,卻也給她腿上刺了好幾道口子。
鳴金之後又被雷乾賞了兩鞭子,孤軍深入是大忌,單槍匹馬只入敵陣豈不是尋死?怎麼不一頭撞到對方刀刃上去!
她雖不苟同,卻也不敢明着頂撞雷乾,只得諾諾應是,待他發泄個夠。
現在她都麻木了,殺人殺的麻木,若不是不殺不行,她一個也懶得多殺,太累了。
雷乾到對她這種狀態較爲認同,時不時還關照幾句,教她如何在戰陣中看清局勢,隨機應變順勢而爲等等。
被叫醒是才過酉時末,這一覺雖短暫,睡得卻極爲安穩,許是累了,許是混跡在一羣人中,不像從前孤身天涯時風吹草動,蚊蟲虎豹都得防備,安心便能睡得好覺,但逢休整,她睡得昏天黑地。
雷越得令,率領他們趁着夜色朦朧,埋伏在營帳十里外的田野處。
莊稼成熟,四下裡一陣麥浪的香味。若是沒有戰事,則正是農收正忙的時節。
伏了一尚,麥田裡的蚊蟲叮咬,四周雖無動靜,衆人卻都凝氣屏神,動也不動,待明月高懸,萬籟皆靜時,伏地細聽,果聽得腳步陣陣,敵軍來襲,雷越只學着蟬鳴叫出一聲,衆人得令,都打起精神,嚴陣以待。
既是偷襲,來的不過數千人,雷越等對方行至一半,才從田野中衝殺出來,出奇而動,對方隊伍亂了一陣,又迅速整肅起來,只被衝成兩段,首尾不能相應。
後面的人尚有逃跑餘地,前面的被圍住了打,只得拼死抵抗,掩殺一陣,雷越令後方三面而圍,放一條生路出去。
偷襲既講出其不意,被人待個正着着實叫人憋悶,士卒們早心生退意,此時見有路可逃,盡皆往青山撤退。
前面一截卻着實被圍堵地厲害,死傷慘重,餘者要降,雷越檢視衆人裝備,也只是甲衣劍戟,並沒什麼好東西,令人拔了他們甲衣,繳了武器,人卻不要。
半夜得勝,清點人數損失,才得意而歸,遠望之下宿營地一片漆黑,燈燭幾乎全滅,待走近了才發現巡邏人數多的厲害,更見半數人只和衣靜坐,尚是陣型未變,一有動靜便可起而迎敵。
雷乾帳裡亮着燈,他端着一杯懨懨的濃茶,尚是精神抖擻,聽了雷越彙報,不鹹不淡誇了幾句,便放衆人去睡覺。
流景回營帳路上,被雷越扯了一把,拿出只小小的瓷瓶子,“伸出手來。”
流景疑惑伸手,雷越倒出幾顆藥丸在她手心,“拿水化了塗在鬢角,防蚊蟲很有效!”
實則雷越好不到哪裡去,半夜伏擊,臉上都是紅腫的包,他把瓶子收在懷裡,看流景蹙眉盯着他看,不好意思地笑了,“這個瓶子不能給你,你拿別的東西收起來吧。”他始終念及流景是個女子,多加照拂。
流景伸着脖子四下望了一陣,什麼異常也沒有,也不再問其他,只隨意道,“今夜理當無事了吧。”
雷越笑了笑,“你想有事還是無事?”
流景思忖布營狀況,“無事自然最好,過了今晚,咱們兵強馬壯,取青山不難。有事卻也不怕,大將軍在前面布好了陣。”
“非也非也!”雷越搖着食指,“天機不可泄露。”想了想又道,“你也不是別人,說與你無妨,你改日陪我切磋切磋。”
流景心裡哼了一聲,切磋什麼,不過就是陪他打一架,也沒什麼不可,便點了點頭。
雷越湊近了幾分,“青山易守難攻,而況敵軍早作準備,定然城防堅固,儲備充足,打起來得費些力氣。但若他們以爲我軍長途跋涉沒有戰力,夜半殺過來打我個措手不及,那定然城內空虛,有機可乘。”
“可是……”流景疑惑,“既然他們要守青山,又何必出兵來戰,死守即可。”
雷越笑裡透着狡黠,“他們死守,咱們倒是費勁。只是他們未必肯死守。這是當官的門道……”
流景認真聽着,但見雷越皺了皺鼻子又打住了,“總之你不懂!”她心裡頓時明白,這所謂當官的門道,這位雷公子也未必懂得深刻。
“總之,他們最好弄出點動靜來!好了,你要記得答應我的事,拿下了青山,我隨時找你切磋。”
“還有,今晚別睡死,只怕有得忙活。”
流景微微頷首。看着手心裡的幾顆藥,卻是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