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慧安排營防, 更着人嚴加看守糧草,各種機關佈置停當,才埋鍋造飯。
此時流景纔有機會與她同坐, 自然, 薄言和鎮安守軍諸人都在。寧慧看她脫了甲衣後衣衫上血跡斑斑, 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這些皮外傷本是難免, 流景眼神示意, 寧慧便也不再追究。
薄言難掩笑意,“從前在安定縣,叫你做個小小先鋒, 卻也真是難爲了你!”流景自知是調侃,有些難爲情。
寧慧倒是神色平靜, “三皇子軍與咱們初次遭逢, 出其不意也有奇效。只是明日再來, 他們便會有所防備,咱們還得商議計策, 蠻打除去損失慘重,我們也支撐不久。”
薄言微微扶須,“今日我看舊朝軍調兵排陣的架勢,似乎是要聚集兵力,重點突圍, 若不是流景從中破壞, 今日局勢, 便大不相同。”
薄言與寧慧心中各有計較, 流景心裡卻想, “他們要重點突圍,咱們何不重點防守?”
幾個人各懷心思, 寧慧終究下定決心,“寧慧心裡有計較,望能與先生商議。”薄言聽寧慧說完,目光炯炯看住流景,似是沉思一尚,終究點了點頭。
這一夜三皇子帳中也是熱鬧非凡,衆人除了咒罵新朝軍裡那人不懂打仗,胡攪蠻纏之外,還極力主張偷襲南地,夜襲新朝公主,以及截斷新朝糧草。
三皇子將近而立之年,面容周正,劍眉斜飛,雙目炯炯,自有一股沉靜氣度,他伸手製止衆人爭議,“莫談偷襲之事,爾等去看看南地城牆上瞭望樓,他們死死盯着這邊,又何來偷襲之偷,咱們稍有風吹草動,便又是白日一樣的虜戰,不如休養生息!”
秦副將是新朝大將雷乾手下,久經戰陣,經驗豐富,若沒有這點本事,雷乾怎會放心讓他照顧西北大局!衆人也有點心冷。
“那新朝公主一邊更是不要想,她身邊有武藝高強來去如風的助手,風吹草動只怕都能驚起一羣人來!”三皇子說着,哼笑了一聲,“糧草?她自己就是個專斷人糧草的好手,又怎會叫自己糧草被人劫了!”
說來說去都不成,衆人未免有些鬱悶,三皇子卻依舊氣度沉靜,不急不躁,“明日的重點,便是要士卒沒有戰鼓號角也能照常進攻退守,號令森然。”
這確實是頭等大事,要是再被人亂拳打死老師傅般欺凌,說出去也丟死人了。
三皇子提起狼毫,沾足了墨,指點戳畫,佈置了第二日的戰術,才叫人去休息。他雖知大家實力相當,謹慎也是相當,誰也不會白費力氣這半夜去劫對方的營地,但依舊與寧慧一樣,佈置營防妥當,纔去休息。
僥倖是行軍大忌,他也不是浪得虛名!
第二日天不亮時秦副將已率軍出城,寧慧更是早早就行軍十里,成兵營外。
三皇子何曾敢懈怠,已集中強兵,預備專攻寧慧軍包圍薄弱處,只要在包圍中衝出個口子來,他便能重佔靈西,再層層推進。
戰事一起,廝殺不多時,果見對方陣中寧慧所帥鎮安軍處有薄弱出現,三皇子令下,集中兵力攻伐那處。
舊朝強兵得令,疾風一般衝殺過去,個個士氣高漲,直覺突圍有了希望。
然而待衝殺一陣,就見那包圍圈外面便如水紋瀲灩般一陣流轉,登時那薄弱處不再薄弱,對抗舊朝強兵,也能支撐。
而此時身後戰鼓鏜鏜,竟有一位銀甲戰衣的年輕將領率領着一支人衝進了包圍圈,矛頭直指舊朝精強所在,圍了個更小的包圍圈廝殺起來。
新朝這一支隊伍人雖不多,但都武藝精良,尤其是那銀甲披身的將領,大刀疏忽起落,刀刀見血,頓時將舊朝軍殺出一個口子。舊朝軍強兵集中突圍不成,反而折損了好些精強士卒。
舊朝軍將領在後方壓陣,立刻便認出那英勇無匹的年輕將領,正是昨日在陣上胡亂搗亂的人,此人武藝高強,隨意任性,他們都以爲只是個不懂打仗的江湖草莽,誰知竟也有令行禁止,規矩帶兵的時候。
他們不知流景能擔此重任,全憑寧慧一力保薦,也虧薄言不拘小節。昨夜寧慧要與薄言商議之事,便是叫流景帶兵一事。
而眼見此處變亂,舊朝將領立時揮動令旗,陣中人羣流轉,烏壓壓的士卒喊着叫着往流景這邊圍了過來。
騎兵機動性強,而況流景向來反應迅捷,不等被圍,便揮動令旗,她身後士兵迅速集結,往包圍圈外退去。
流景留在後面壓陣,等手下人盡皆退出去,她坐下馬匹已被砍傷,受了驚的馬兒瘋跑一路,她便砍殺一路,待得馬兒力竭而死,她足尖在馬背上一點,已躍出陣去。
陣中這一變亂,兩方各有損傷,舊朝精兵強攻不成,損傷更是慘重。
這一日雙方陣型變了幾變,但舊朝始終未能突圍成功,寧慧與秦副將防守成功,卻也慘烈。雙方死傷戰士無數,秋風飄過,方圓百里血腥瀰漫,令人悚然。
雖是征戰疲乏,雙方依舊佈置營防,半分也不敢鬆懈。
夜裡安睡時,因聽聞珪園之事,流景便在寧慧帳外安歇,不敢鬆懈。
這夜半夜時分,流景半醒半夢間只聽得外面輕快的幾聲鳥鳴,此後輕輕幾聲手指扣在空竹板上的聲音,這是舊日珪園聯絡暗號,她登時驚出一聲冷汗,摸出大刀提在手上,身影長處,已掠出門外。
秋月浩蕩,只見一個身影輕輕一閃已往遠處去了,寧慧就在裡面安睡,流景不敢輕離,登高望遠,仔細巡查周圍,不見異狀,才往那身影追去。
營房之外都是荒山,西北之地乾旱貧瘠,山上大多隻長荒草不生高樹,秋風一來,草木凋零,山上更是一片荒蕪的土黃色,月光下之間山勢綿延,清輝一地,秋風肅殺,叫人頓生寂寞。
流景追出營帳五里開外,忽聽前方山彎處有人呼吸急促,似是有傷在身。
流景不敢大意,小心湊近,卻見月光下葛素扶着山根邊一處矮牆,委頓在地上。
葛素臉色青白,鬢髮散亂,身上一股極重的血腥味,呼吸急促,幾乎不能支持。
流景急忙上前,也顧不得細問,扶着她替她診視傷情,葛素卻伸手攔住她,“珪園的人就要來了,快逃吧!”
流景聞言頓時心頭涼透,“珪園的人?”
葛素慘笑一聲,滿不在乎的樣子,“否則誰能將老孃傷成這個樣子!若非我精於醫毒,趁其不備傷了他們,哼……”
流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們到了哪裡?都是誰?”
“莫琪殤手下的人,我一路遇見五個,已毒死了兩個。他們只怕不日便能找到此處了,你趁早逃走,他們未必能尋得着你!”葛素冷笑了一聲,“你這次若死守着寧慧那個死丫頭,那上天成全,你倆肯定能做一對兒死鴛鴦!”
流景自然清楚情勢之危機,但她早就打定了主意與寧慧同進退,而況她若逃走,寧慧身邊只有一個薄言,哪裡能是珪園的對手。
流景對葛素所言只點了點頭,“你傷勢較重,不適合長途奔走,營裡有人醫術尚可,先給你瞧瞧傷勢,再找出地方你先將養兩日。莫琪殤手下的首要目標定然是我和寧慧,你便藏在此處,也無人顧及你。”流景想起卷耳醫術,決定先將葛素帶回去。
葛素被她夾在腋下,只覺渾身又疼,又是氣血翻涌,難受之極,嘴上卻是不停,“流景,你他孃的竟是個情種,哼,千離院教出來的,竟然是個情種!”
“閉嘴!”流景喝了一聲,“你就近藏在雷乾營中,萬千士卒,珪園再手眼通天也難一時三刻找到你,你跑什麼!”
葛素哼了一聲,“我也深明大義,不願耽誤戰事!珪園那幫人若察覺半點蹤跡,雷乾軍營裡還不得亂成一團?”
流景萬沒想到葛素還能顧及這些,驚訝異常,“你竟是個義士?”
葛素聞言咯咯一笑,“哎喲,你瞧瞧我,不願累及將士,竟放過最好的藏身地跑了出來,又怕你不知情被珪園抓了,拼死跑來送信,真他娘是個義士的行頭,這不是中了邪了!”
葛素傷勢本來就重,又被流景沒輕沒重夾在腋下,說了兩句話便覺一陣難受,咳出一口血來。
“閉嘴吧!”流景輕叱了一聲,她帶着一個人再要避過衛兵便不太可能,索性覈對口令,大大方方走了進去,叫醒卷耳給葛素治傷。
珪園一事她一人應對不及,便去找寧慧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