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得商量？”
張野看了他一眼。
這老頭是想把這場驚天動地的曠世人龍大戰在自家門口上演，而更可氣的地方在於，這場戰鬥本身是可以避免的無謂損失。
“怎麼你覺得從頭到尾我是在用一種商量的語氣跟你說話嘛？”不染老頭微笑，“這場戰鬥的發生地點不是取決於我，沒人能預知五天後突然到來的秋末暴雨，突然將最終防禦線拉前，這是原定計劃之外的不得已而爲之。”
“懂了。”張野很識趣地點了點頭。
他不滿又怎樣？人家說的話在情在理，用理論用武力都不可能取勝，他也懶得費這個口舌。
“你們打算把戰鬥控制在怎麼樣一個規模？”
他問，意思是這場屠龍之爭會不會傷及到無辜平民。
“負責這件事的不止我一個人。五天後的暴雨橙色預警，除了原有天氣以外，前來協同的道友會共同施法加大雨勢。”老道士喝了一口水，淡淡地說。
“什麼意思？”
“意思是，不會有任何外人介入這場戰鬥。幾十萬斤的暴雨從天而降，那個時候所有的普通人都該窩在家裡看電視——如果電視臺還能傳出無線訊號的話。”老道士回答。
“很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張野瞥了他一眼，意思是你們這幫人辦事兒多少還靠點兒譜。
“需要我幫忙嘛？”
想到自己也算是身懷道術之人，他看着老道問道。
“應該不需要，這次的對手尚且只是一條幼龍，目前的人手調配應該是夠了。”老道看了一眼窗外，不是很確定地說。
“這樣吧，留個聯繫方式，真到了緊急關頭有需要就跟我說，畢竟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能盡力的地方我肯定不推辭。”張野說着從包裡取出了一張自制名片，義不容辭地裝了一回正道人士。
這老道關鍵時刻需不需要他他不知道，這種修爲逆天的世外高人，對於張野來說那可是不容錯過的重要人脈。
“看不出你小子還有點覺悟啊~ ”
不染道人笑了笑，收起張野的名片也不客套。
“到底是我老家，生養之地能沒點兒感情？”張野嘿嘿一笑，旁敲側擊地問道，“聽老前輩的口氣，又知道這麼多秘辛，您老是崑崙山上的人？”
“我要是崑崙山的人，一身打扮能有這麼寒酸？”
老道擡起頭來瞥了他一眼，想是聽了什麼好玩的笑話。
“不是崑崙山的人您怎麼知道這麼多？再者這是人家門戶內的事情，一介外人沒這個必要千里追襲吧？”張野哈哈一笑，只當對方是在開玩笑。
“嘿嘿，不好意思你還真猜錯了。”老道拍了拍雙手，“第一我跟崑崙山那幫牛鼻子沒什麼太大關係，第二我這次出手也不是爲了幫他們清理門戶解決內憂。”
“什麼意思？”張野皺眉。
“那可是應龍！”老道嘴角微微上揚，“從一身鱗甲到龍牙龍角，哪樣不是江湖人眼紅耳熱的至寶？收拾那孽畜自有人出手，我呢，就負責在旁邊撿點漏子，打打秋風。也不指望說撈個盆滿鉢滿，就我手上這樣的鱗片，再來個幾枚，我跟你說我這趟就沒算白來！”
“……”
聽完他這話的張野白眼一翻，心說本以爲四大名山的關係網又多了一家崑崙，鬧了半天原來是個財迷心竅的投機分子。
“這麼好的差事，能不能帶兄弟我分一杯羹？”
他不死心，打算繼續試探試探。這麼高的修爲他不相信會是個江湖野路子，萬一真是崑崙的某個長老，他張野這趟家纔算是沒有白回！
“這話你別跟我說，想撈好處自己去撿。”老道嘿嘿一笑，臉上的小人之態與此前裝逼時的高人之風簡直是天上地下的反差對比，“撿漏這東西吧是個技術活兒。你知道應龍身上一身是寶，人家崑崙山的人不知道？所以啊，除了出手斬龍的人，底下一定會派出一批小弟子，專門負責收羅應龍身上掉下來的寶貝、物什。貧道專注這一行幾十年，但凡是江湖上這種大規模的動作團戰，我拍拍胸脯告訴你就沒有一次是我缺席的！衆目睽睽之下怎麼撿漏子，這時候就看個人的本事手腕了~ 你要明着搶，還得搶的讓人無話可說。以你這樣的修爲我估計也就能在戰場外圍拾掇拾掇龍鬚了——十天前崑崙山腳下的第一次屠龍之舉，老道我就是憑着一身手段硬衝入戰局，在場面極度混亂中強行從那應龍身上薅下的一塊龍鱗！”
“……”
張野望着對方一陣哽咽。
“所以你這是第一次下手貪到了好處，然後一路跟到了這裡？”
“不然呢？我跟你說過了這村兒可就沒這店兒了，徽城一過，不管那應龍有沒有落網，好處鐵定是撈不着了。你說是吧？”老道嘿嘿一笑，得意的嘴臉跟那佔了便宜的趙老闆有的一拼。
“晚輩佩服。”
張野拱手，心說得！白瞎自己這陣高興了。
道號叫“不染”，結果到頭來卻是個唯利是圖的主兒，看這貨一把年紀修爲強橫無匹的架勢恐怕這些年來下應該是靠着打秋風、撿漏子佔了不少好處便宜。
“幹這行有沒有什麼心得訣竅啊？”
一陣鬱悶下的張野突然想到了什麼，然後虛心請教般地問道。
“怎麼，你也想學學老道我這套發家致富？”
不染道人看了一眼別處，嘴角似笑非笑地說。
“有這方面打算，我看這行貌似油水不少。”張野點了點頭，心想着要是次次都能搞到應龍鱗甲我也願意去幹！
“沒啥心得訣竅，就是四個字，‘眼疾手快’！別人看不到的好處你能看到，別人看得到搶不過你！老道縱橫這一道幾十年，早在業內拿下了‘奔雷手’的稱號。所謂修道之人，就是要時時刻刻與天鬥、與人鬥！”
“拜服。如果有機會，這次親臨現場還希望能得到前輩指點。”張野點了點頭，心裡也是說了聲厲害。
“年輕人，好好看，好好學。”
老道微笑，搖頭晃腦中靠在了椅背上不再作聲。
這個人有點意思。
張野望着他沉思不已。
從前到後，這老道表現出的完全是兩種不同人格。
什麼撿漏子打秋風，什麼江湖人稱“奔雷手”，他後面的這些話張野一句都不信，掩飾，一切故作庸俗的說法都是爲了掩飾自身來歷。
一個道心被財欲矇蔽的人不可能將自身修爲進階到這個地步，而他對應龍一事的描述也絕不像是一般的利慾薰心、投機倒把之輩。
那麼這老道的身份到底是什麼呢，可能來自於道域四大名山中的崑崙，也可能是某個雲遊天下的散修。
人脈已經結下，看了看車窗外的天色，在一陣百無聊賴的小憩中，張野火車到站的提示下緩緩醒來。
坐在桌對面的老道沒有跟他道別，彷彿人間蒸發一般，眼睛一閉一睜，那個不久前還喋喋不休的邋遢小老頭就已經沒了蹤影？
就這麼怕被我探出虛實？
張野心裡一陣嘟囔，也不知道對方是真有急事不得不先行離去，還是這老道扯完謊以後自己都感覺自己那套“奔雷手”的說辭實在太假，所以不好意思落荒而逃。
看着火車站外來來往往的人羣，重回故土的張野長長伸了一個懶腰。
到家了。
他看了一眼手邊的傘包，心裡像是始終有什麼東西不踏實。
“你注意到桌對面那個老道士是什麼時候走的了麼？”
他衝着包裡的紙傘小聲問道。
“沒有注意，那個男人身上的氣息極爲強大，我不敢放開神識，一路上都是隱匿狀態。”
青衣楞了一下，回答。
“能不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氣息接近於何門何派？”
張野苦笑了一聲，抱着試試的心理問了一句。
“這個如果林九在的話應該能回答你。”二姐稍稍沉默，“問我的話……抱歉。”
“明白了。”
張野點頭，心說反正五天之內，自己跟他肯定還有機會見面。
出了車站打了輛車，記憶中那熟悉的南方小城又在零星的過往片段中隱隱若現。現代化的推進使得大片大片的新式建築鋪滿了這片兒時的土地，離家求學的這幾年家鄉像是有所變化卻又像是沒有改變。
“現在周圍沒人，方便現身麼？”
蒼茫夜色中，瞥了一眼空曠的街頭，張野衝傘包裡的青衣說道。
“嗯？”
素衣女子的形象在路燈下悄然隱現，看着欲言又止的張野，一張精雕細琢的臉上充滿了疑惑之色。
“這裡就是現在的徽城麼？”
環顧眼中的景色，現代化的接道，洋樓汽車的路面。青衣的眼眶中突然有些溼潤，物是人非，不過是百年後重臨故地。
“我在想我要不要給你一點時間讓你先從回憶中走出來。”
張野在原地楞了一下，心想沒跟這姑奶奶通好氣兒自己決不能回家。
一條街以外便是自己等着兒子兒媳開飯的老父母，自己斗膽帶個妖怪回去已經夠瘋狂的了，如果這便宜兒媳在餐桌上再眼淚一流說一句“百年不見徽城已變”之類的話只怕自己爹媽那顆蒼老的心臟得嚇出點問題。
“你想說什麼話你就說。”
青衣的狀態回覆很快，她擡頭看了一眼頭頂的路燈，幾乎是下一秒，整個人臉上的慨然憂鬱之色便已經蕩然無存。
“我想請你幫個忙。”
張野深呼吸，連着眨了好幾下眼睛。
“你說。”
“我爹媽的意思是讓我帶一個女朋友回家，否則就要帶我去相親。但是我身中了‘紅鸞心動’的咒法，找女朋友或者相親顯然都不大現實……”
這一刻鼓足勇氣的張野像是用完了這輩子的力氣，把這種話說出口的一剎只感覺兩腿一軟，差點當着姑娘的面跪下來。
“這就是你特地帶上我的原因？”
二姐的臉上破天荒地閃過了一個一閃即逝的白眼，隨後看了看張野，像是顯得十分無奈。
“……嗯吶。”
張野繼續不知所措的苦笑中眨着雙眼，像是隻有這樣才能稍稍緩解他心中的尷尬。
“行吧。”長嘆了一口氣，路燈下的青衣蹙了蹙好看的眉頭。“不過話說在前頭，我只負責在你父母面前裝樣子，如果你要幹那些男女之間的事情，我就變回紙傘。”
“行，”張野大喜過望，心說二姐你真他娘善解人意，“只要騙過我爹媽，你變成啥都行！”
他大咧咧地撓了撓後腦勺，直到神經大條的反應過來青衣口中“男女之間的事”是什麼事，才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彷彿無比糾結的青衣。
路燈下青瓷如水的女子蹙眉凝目，臉頰上的一抹俏紅色簡直是看得張野下意識面紅耳赤——這丫頭的思維模式八成還是停在了百年前，哪個時代男子帶女子回家，基本就是已經確認了關係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沒想過最好。”
二姐看了他一眼，迅速平復了情緒，“帶路。”
“哦。”
張野點了點頭，拘束地在前頭走，夜色下一張臉已經脹滿了紅暈。
那一刻他是真的感覺到了臉紅心跳，但是下一刻，取而代之的是心房處一絲觸電般的痛感——那是烙印在他右手腕的紅鸞咒印，在提醒着他無論何時何地都要對一個人保持忠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