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感受到來自不染師叔的目光,元會道師的內心頓時如墮冰窟。
他感覺到了赤裸裸的嘲諷。
那種爹媽面對熊孩子質問,說“你看看別人家小孩”時,言語間不加任何掩飾的嘲諷。
“其錯有四。”
充當“別人家小孩”的張野此時此刻看起來並沒有任何見好就收的意思,望着臉色已經漸漸蒼白的元會道師,他的得意神情擺明了是要把這種智商碾壓進行到底。
“第一錯,圍剿路線漏洞百出。關門打狗只關了前門,剩下龐大的活動區域給了對方遊擊迂迴的空間。
“第二錯,具體戰力分配不均。本該出力最大的八名道師被你當成了看門的擺設,相反實戰中極易出現傷亡的普通弟子反倒是被你當成了主要戰力。
“第三錯,沉浸理想不切實際。忽略了水戰中最大的制約因素——船體本身,戰略部署時絲毫沒有考慮到對方是精於水性的應龍。
“第四錯,沾沾自喜眼高於頂。仗着自己的門派歷史自以爲這次行動手到擒來,從一開始就沒把這次的敵人當敵人看待,你要如何打敗一個你從未放在眼裡的人?”
如果這條鐵船上有地縫,這一刻活了半輩子的元會道師應該是在揚子江底。
“那依你的意思,是說我們這次的人手分配還遠遠不足咯?”
不染老道乾咳了兩聲,大約是對自己手底下這個師侄已經不抱希望,所以乾脆自己開口,同這個咄咄逼人的小輩討論起了戰略問題。
“水道出口不可能不堵,但是聽你的話,我聽出了你對八名道師共布結界的想法嗤之以鼻。追捕應龍不可能不安排人手,但是從你的觀點來看,我加上八十名弟子的陣容又似乎根本派不上用場。”老道笑了笑,“那麼我倒要聽聽張野小友你的高見了,你想怎樣?”
“大雨將至,應龍將行。這個時候再調派人手絕對來不及,所以如果可能,我希望你們能聽我的安排調度,我將盡全力幫你們收服這條孽龍。”
張野望着對方,語氣不卑不亢。
“憑什麼?”
不染老道掏了掏耳朵,這時候表現得態度已經更像是一個宗門話事人而非跟他有過一面之交的老朋友。
“就算我沒意見,這次到場的其餘八十八名崑崙門人,你要如何讓他們心悅誠服?調度一個門派在外的所有戰力不是你一句話想來就能來,說服不了他們,你就算拿出和我的這點交情也沒有任何用處。”
他這番話說得很隱晦。
明着看是在勸誡張野不要癡心妄想,一個門派的戰力不是你想調度就能隨便調度。
但是這番話的潛臺詞是:想調度安排沒問題,只要你除了我以外再說服其餘八十八名崑崙門人。
張野不笨。
他看得出來這時候老道士的態度轉變是出於身份需要,也聽得明白對方話裡的隱晦寓意是讓他拿出能令人信服的實戰基礎。
於是他點了點頭,“沒有憑什麼,只是提供一個建議,一個擔保。成了,我什麼好處也不要,敗了,我跟隨你們上崑崙山任由爾等處置。”
“我記得我跟你說過這件事的嚴重性。”不染老道皺了皺眉,“應龍入東海,百年以後將無人再能掣肘。”
“我知道,所以我更不能坐視不理,看着你們一羣人在此地敗北。”
張野微笑,即便是面對這名崑崙上師的目光也絲毫不見退縮。
“初次見面時我以爲你是個胸無大志的小混混,現在看來我可能是老眼昏花了,我道歉。”老道士笑了笑,“元會,召集其餘三條船上的崑崙道師,我們要集體表決。”
“是。”
元會道師點了點頭,意味深長的看了張野一眼,隨後信手點燃了三張對應不同座標的傳訊符。
“多謝前輩。”張野朝着老道士鞠了一躬。
“別謝那麼早,你還沒說服其他七個人。”老道士一聲呵呵。
片刻時間,其餘三條船上的崑崙道師相聚一堂。六個人用的都是崑崙身法,但通過踩水時的步態速度,自身的修爲已經可見一斑。
“聽說船上新來了個口氣狂傲的年輕人。”
最先趕來的是個大肚子厚耳垂的肥胖中年人,一臉肥頭大耳的富態面相,憨態可掬的樣子神似寺廟裡供奉的彌勒佛。
看身法的輕盈程度,這個人的修爲應該最接近不染老道。
“無量天尊,貧道元翡,見過小友。”
彌勒佛見面打了個招呼。
“在下張野。”
張野笑笑。
“元翡”取得是“璞玉”二字,意思是這個人根骨好、資質高,類似於修行途中的一塊璞玉,雕琢後前途不可限量。但問題出在這倆字兒的讀音,結合這位彌勒佛的身材以後,張野忍着笑意心說一句“果然是又圓又肥”。
“貧道元振。”
“貧道元奎。”
“貧道元英。”
又三人接踵而至。
“貧道元華。”
“貧道元隱。”
“貧道元遷。”
算上這條船上另一名和元會道師同屆的道師,八人齊聚一個不缺。
“諸位這是‘元’字輩?”
張野隨口問了一句,他在這邊見一個人打一個招呼,苦等了大半天,愣是沒等到一個叫“元芳”的人。
“是,同輩之中,我等皆是‘元’字開頭。”八人中唯一的女性元英道師頷首回答,看到張野一副老實人的面相應該是第一感覺比較良好。
“話不多說,我聽說閣下是想賜教我們八位,那麼有什麼高見,不妨開門見山。”一臉正派的元振道師大義凜然,看着張野就選擇直接開始了話題。
“我之前倒是聽元會道師說完了諸位的作戰計劃,需不需要我把其中的問題再指出一遍?”張野問,他能感覺到這八個人對他投來的目光中對他並非全都是善意。
“不需要,我們之間都有傳音之術,你們之前談話的內容,這片刻功夫裡元會師弟已經跟我們有過交代。”彌勒佛元翡一陣微笑,看得出來他對張野的態度還算和藹,“直接說你想怎麼安排,要讓我們聽你調度,至少得先證明你不是在胡來。”
“四條船,四個方向,成正方形四角,兩兩停泊在水道峽口兩岸。”
張野語出驚人,一開口就打算噎死這八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崑崙道師。
“什麼意思?是說用不到鐵船,讓我們全部靠岸歇着是麼?”
元華道師的臉上一陣尖銳。
“不是歇着,只是改變位置。”張野糾正,“我之前已經提到,和應龍水戰,把落足點寄託在鐵船上本身就是最愚蠢的作爲。只要江心的四條鐵船一毀,所有人都得變成江裡的魚食。這樣的情況下,不如將船隻靠岸。”
“荒謬。”看似最爲中立的元振道師也跟着衆人搖了搖頭,“船隻易毀不假,但是沒有船,能在江上阻截應龍的就只剩師叔和我等九人。況且你知不知道依靠逍遙身法停留在水面需要耗費多少真元?真要這樣打用不了應龍現身,我們自己就得耗死在這江風之上!”
“不,你們誤會了。從頭到尾,我沒有說過讓諸位不靠船隻、隻身在水中迎戰應龍。你們人仍然是在船上,我說了,這個戰略的改動只在於鐵船改變了位置。”
張野笑笑,面對同時八個人的質疑自以爲有了點諸葛亮舌戰江東羣儒的感覺。
“我這幾個師侄都沒多少慧根的,你想說什麼直接說就行,用不了兜圈子。”一旁觀戰的不染老道笑了笑,看起來他纔是唯一聽明白的那個人。
“奇門遁甲。”
張野勾起嘴角,終於還是抖出了葫蘆裡賣的藥。
“你們的想法始終停留在一個層面,那就是用更多的兵力,去在這廣袤江面上阻截一條精於水性的應龍。但是兵力遠遠不夠,更遑論你們對它的實力根本沒有一個全面瞭解。就算阻截成功,敵方還有綿延千里的長江腹地,不絕後患,只能是放虎歸山,他日消耗更多的時間精力解決這個麻煩。所以我要改變思路,從最開始單一的阻截,變成有準備有預謀的請君入甕。”
“你想用奇門詭道之中的陣術?”
大肚子元翡神色一變,“我們在座諸位沒有這個本事,是否是小兄弟自己在這方面有所造詣?”
“我敢提出來,自然是有這個把握。”張野笑了笑,“八十八名戰力,分散不是,集中也不是。並不是說這些力量就要全部浪費,恰恰相反,僅僅只是運用的方式不對。按我的說法,將四艘鐵船作爲四個真元中樞停泊在峽口兩岸,以每艘船二十二名崑崙道者的真元輸出,這四個力量接近地魁境真元量級的中樞點,將支撐起規模龐大到足以覆蓋整個江面的四靈封魔大陣!
“我們不怕那條應龍暴力衝撞,我只怕它放棄這次藉助雨勢直接進入東海的機會!這次的陣法規模將突破到一個常人無法預估的地步,一旦陷陣,即便是天神下凡,也得斷幾根肋骨、吐三升老血!”
“嘶——陣法之道,一變十,十變百!”
聽到這個猜想的元英道師倒吸一口涼氣,傳說中神鬼莫測的佈陣之道,最駭人聽聞的地方就在於以一倍力量,排列整合之後換來十倍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