貿易的起源來自於需求。
煉器者缺名貴金屬,煉丹者缺奇珍異草。
陰陽四術之中看似門檻最低的佈陣其實到頭來也是門檻最高,佈下誅仙劍陣的通天教主前提是手握誅仙四劍,流傳八陣兵圖於世的諸葛孔明自己麾下坐擁八旗名將。
缺天材,缺地寶,缺陣圖,缺人力。擺個地基蓋棟小樓誰都會做,區別在於有鋼筋水泥的人蓋的是摩天大廈,手頭只有茅草土方的人蓋的是豬舍茅房。
所謂修術,其實很大程度上修的是錢。
資源從哪來?名山大川,古都遺址。
無可否認的地方在於同妖族的貿易往來,恰恰構成了每年數以萬計被消耗的修術資源中,數量最龐大的來源渠道之一。
那些沉眠千年一朝復甦的妖物,有的來自於馬革裹屍旌旗聲滅的古戰場,有的來自深埋黃土世代遺忘的帝王墓穴。不屬於人類的肢體力量,以及歲月無法侵蝕的漫長生命,這一系列的便利,使得掠奪這些自然物資對他們來說易如反掌。
一堆可能鐫刻着陣法秘術的破銅爛鐵,沾染風塵無數卻意外記錄了上古丹方的羊皮古卷。那些於妖物們而言毫無意義的身外之物恰好是術修者們眼中最夢寐以求的珍寶財富,因爲平等貿易,雙方各取所得。
豔妖們依靠獵心無數得來的奇珍異寶換取丹師手中增添容顏青春的胭脂水粉,血妖們依靠深山潛淵裡捕獲的獸皮珍饈換取器師爐中的利器神兵。
貪,嗔,癡。
慾望的渴求,永無止境。
沒有錢,無論是在哪個時代,無論身處哪個行業,永遠都是寸步難行。
爲了生存,藉助這個平臺的便利,一個全新的職業應運而生。
他們出賣着自身的武力,出賣着自己的生命,目的在於依靠廝殺來賺取佣金,交換、變強。
一個成熟社會的構成總有其光明面與黑暗面,沒有人願意妄殺妖族去積累天道業債,他們就承包那些見不得人的髒活累活。
佛家學說修來世,賞金獵人們修今生。
涉足陰陽界的人無路可退,想活得比別人好,那就拼了命往上爬。
“姓名?”
前面身穿白色衣服的典獄卒長着一張剛正不阿的臉,他看着桌櫃前靜候結果的張野,手底下明明乾的是文職的工作,眼神中卻始終帶着一股隨時可以拍案而起的不怒自威。
果然是高手。
感受着對方身上那股莫名的氣場,張野的內心莫名澎湃。
這種相視而坐的感覺一度讓他聯想到了警匪片裡黑洞洞的審訊室,桌子對面是隱藏在黑暗中的大蓋帽,而自己的頭頂應該是一盞自上而下投射筆直光束的高瓦數白熾燈。
“張野,‘野生’的‘野’。”
他笑了笑,不忘在回答後面加了個補充。
“填一下基本信息,稍後可以跟我來演練室,我們會依據你即時表現出的戰力,爲你圈定職業確定之後可接的任務等級。”
說完,大蓋帽隨手遞來了一張以個人信息爲主的基本表格。
一旁看熱鬧的林九自顧自地喝着酒,區別在於一路走來,他手裡原本提着的那半瓶酒早已經不起消耗而告罄,此時此刻,被這傢伙拿來解饞的東西又換成了那晚曾驚鴻一瞥的試管裝高純度酒精——那種稍微碰着點火苗就能放煙花的類型,用張野的描述叫“酒精味的汽油”。
“當警察的?”
他瞅了一眼桌櫃對面的白衣典獄卒,迷離的眼神像極了電影中戎馬半生兩鬢風霜的黑幫大哥,只不過人家張嘴吐得是遮蔽雙眼的香菸,他張嘴吐得是燻人眼睛的酒嗝。
“啊……對。”
在他這副派頭十足的詢問之下,臉色不改戒備的“大蓋帽”愣神之後點了點頭。
他不清楚這個渾身上下酒氣十足的男人是如何做到一眼看穿他在現實生活中的職業,只是對危險的本能警覺告訴他,相比於桌子前正填表格的這個羊羔般純良的生物,那邊那個叼着根試管當雪茄的人才是真正的狠角色。
林九滿意地笑了笑,不做更深的追問。反倒是聽到這個回答的張野一陣樂呵,對自己的直覺之準讚歎不已。
“交個朋友?”他擡起頭,能在這樣羣魔亂舞的場合碰上現實中的警察,多多少少讓他油然而生一股親切。
對方笑了笑之後也沒有拒絕,“馬堅,人民警察一名。”
演練室的佈景完全秉持了空曠無人的原則——前後二十米的長廊,視野的盡頭中心是一座告示牌模型的人性標靶。
“用你最拿手的攻擊套路,擊毀遠處的敵人。”
先前的典獄卒指了指前方的標靶,一隻手正拿着張野填完的表格等待記錄。
張野點了點頭,擡手就是一道隨身攜帶的火行符。
這種戰力的檢測其實是讓他吃了點小虧。
本身是佈陣流入門,選擇了這個行業,某種程度上來說就等同於放棄了自身的體術修煉,改用腦力以及充足的事前準備彌補戰力方面的不足。
你讓他團滅敵人,他一個四象封魔可以在半刻鐘之內打出驚人爆發,但你讓他來個毫無準備之下的即興表演,其結果只能是憋了半天之後總體威力還不如崩出個屁驚人。
從原有陣法中摳出來的一張火行符,眼下萬不得已之際也只能導彈當做手榴彈解個燃眉之急。
這樣的測試結果會對他的真實實力造成多大誤判張野不清楚,但他明白這種情況人家絕不會允許他寬限一兩個小時先在走廊盡頭擺個陣法模型再行操作。
忐忑,以及啞巴吃黃連的感覺。
在一道筆直如流星的飛行曲線之後,繫帶火行之力的符咒隕石般墜落平面,爆發而出的絢爛火花以及爆裂衝擊,強行在青石鋪墊的牆壁之上打出了一道蛛網狀的裂紋。
目睹完全程的張野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一時間也不清楚是該慶幸還是悲哀。
慶幸在於這道靈司境界所能牽引而出的最大咒術殺傷就威力而言已經足以讓旁人震懾,悲哀在於一陣硝煙過後,目標中心的人形標靶毫髮無傷。
“威力有餘,準頭缺失……”
人民警官小馬嚥了口唾沫,看着面前這尷尬到讓人分分鐘想找個地縫往裡鑽的一幕,也是不想再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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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這後面考驗反應力的移動靶就不用試了吧……”
他看了一眼臉色怪異的張野,話裡的意思很明顯是在照顧人家的自尊心。這句話要直接說的話未免傷人:你個打靜止靶都費勁的人,也就不用學人家打移動物體了。
張野點了點頭,頗爲感激的看了一眼警察小哥。
這種慨然赴死的心態最近一次出現是在兩年前的英語六級考試,高分是不指望了,能及格就燒香拜佛謝天謝地。
一個陣術師碰上這樣的場面,再牛逼的人物來了也只能心甘情願地吃這個啞巴虧!
賞金獵人按等級劃分,從下往上依次是木王令、鐵王令、銅王令、銀王令、金王令、白玉令、墨玉令。
靜候半個小時後拿到一張木牌標識的張野表示此時此刻內心毫無波動,此情此景,也算是意料之中……
“自己去那邊的標金榜上看任務吧,我去找個地兒買酒。”晃了晃手中又一次空下來的試管,臉上一陣怪笑的林九看不出來是帶着安慰的語氣還是單純的不願嘲諷。
“哦。”簡單的應和了他一聲,剛剛遭遇打擊的張野也沒那麼多心思廢話太多。
這種情況讓他想到了孫大聖上天應徵公務員,自詡俺老孫上天入地神通廣大,什麼高等職務只管任命,刀山火海絕不推辭!
結果人家人事部主管挖了挖鼻孔,說我們這兒招人只看重一點,要求應聘者儀表堂堂五官端正,接着隨筆一劃,在任免狀上批了一個弼馬溫。
“毛都沒長齊的娃娃,也敢來這種標金買首的行當裡混飯吃?”
高逾兩人的標金榜下,一個頭上一撮黃毛的男人雙手環抱陰陽怪氣,連同身後幾個或五大三粗或賊眉鼠眼的人,對着沿途走來的張野指指點點。
一羣人的目光時而打量過他上下的衣物,時而落在了他手中的木牌。臉上笑容的惹人憎嫌,碰上脾氣不好的能直接衝上去一拳撂倒再說。
張野看了一眼這幾個人的人數以及塊頭,識趣地選擇了視而不見。
顯而易見的地方在於這幾個傢伙都是肉眼凡胎的人,雖然搞不明白爲什麼陰陽集市這種地方也會有這樣的類似街頭混混、三姑六婆的雜碎,但雙方之間的實力差距還是告訴他少惹是生非。
“你們幾個管得略寬啊。”
不知何時已經買完酒從身後趕來的林九冷笑不已。一雙堪比毒蛇般狠辣的眼睛直盯得那幾個嘴上無德的人脊背發涼。
人家不是傻子,是人是妖、實力高下還能看得出來。
明白了眼前之人不好惹,瞥了張野一眼之後幾個人自覺地退開了幾步距離。
“回來了?”張野回過頭,又看了看那幾個欺軟怕硬的雜毛,意有所指。
“看上去這裡的人對同行貌似不太友善?”
“僧多粥少,我以爲你該明白這個道理。”林九冷笑了兩聲,臉上的表情是深深的不屑。“看到那幫人腰間別的牌子了沒?清一色的木牌,典型的常年混跡於底層,依靠那些輕鬆任務混飯吃的雜碎。標金榜每月更新,雞毛蒜皮的小事總共也就那麼點兒,同一個獵食圈裡再多一個木牌的獵人,對他們來說只能是每月可得的份額相應減少,所以這個時候能一致排擠、甚至是把你擠出這個圈子,當然是他們最願意看到的事。”
“看到我受欺負,你就沒點表示?比方說把那幾個傢伙收拾一頓?”張野眯起了眼睛,旁敲側擊地等待着身旁這位大佬的態度反應。
而後者只是搖了搖頭,臉上的冷笑更甚。
“你不該求我幫忙,”他灌了一口剛買的酒,“第一我可不是你的打手,更不是你的保姆奶媽,沒這個義務把你照顧得服服帖帖。”
“第二,”他豎起了兩根手指,“對付這羣雜碎,最好的方法從來都不是教他怎麼管住自己的嘴,而是用自己的行動告訴他們:我不搭理你們是因爲你們從來沒被我放在眼中。”
“你想說什麼?”張野問。
“看見榜單排名前列的那些任務了沒?”林九指着頭頂上的數排小字,眼神中帶着笑意,“近日來新興的多起命案,鐵牌起步的任務,其中多數事件發生的範圍中心都是在你所處的B市。”
他笑了笑,表情中帶着微微的挑釁。
“想證明你從來都沒打算跟他們搶一碗飯吃是麼?簡單啊!這些任務裡面隨便拿下一個,自然會有人來幫你換掉手中的這塊爛木牌。我相信對於這個所謂的測試結果你也是心有不甘,而證明自己的最好方式不是對着既定事實幹慪氣,更不是指望我幫你出頭。我帶你來這邊是讓你體會一下真正殘酷而現實的陰陽界,弱肉強食,十年以後,要麼飛黃騰達,要麼跟他們一樣淪爲吃軟飯的雜碎。”
他目光高遠,飄過了遠處以黃毛爲首的一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