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咱能有話好好說不……喂喂喂……別再把我往外推了哈!你再推信不信我動手?!我數三二一!我真動手啦!”
半隻腳已經被擠出門外的張野對着門裡頭狂吼。
見到他這副架勢的林九反而來了興致。
“來來來,只管動手,打退我一步這房子不用你往外搬——老子自己收拾東西走人!”
他把手裡的酒瓶封上蓋子往身後的沙發上一扔,望着張野直有股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感覺。
“兄弟之間我不忍心兵戎相見。”
張野搖了搖頭,面露難色。
“有福同享那叫兄弟,有難同當那叫債主。”林九微笑,“這京都要變天了。趁着你引來的大火殃及無辜之前,我覺得我有必要做些什麼明哲保身。”
“真要跟我動手?”
張野皺眉。
“你再不滾別怪我不客氣。”
老酒鬼笑了笑,習慣性地擡手打算嘬一口,結果發現手裡的酒瓶已經在先前凹造型的時候被自己隨手扔到了屋裡的沙發上。
“行,是兄弟還是債主,看來還等打完再說。”
張野聳了聳肩,擡手一指,直指林九眉心的命門。
“會法境?進展神速,不錯不錯。”
老酒鬼笑了笑,一手製住那道劍指的同時,只感覺到了指力上夾雜的不俗修爲。
力道,反應,敏捷。
三種基礎屬性,基本構成了一個人在戰鬥中的臨場發揮。
在此基礎上,身法提高速度,修爲增強反應,術法擴大爆發。相比於剛見面時那個對付起花妖仍捉襟見肘的愣頭青,這一刻手法老練、反應迅捷的張野無疑已經強出了太多太多。
林九知道他主修佈陣一道,除了對奇門詭術的應用,更強的地方在於對戰場局勢的判斷。這種全局觀體現在清晰的思路,謀定而後動的戰鬥原則,以及立之於不敗的戰鬥風格。他這一指的目的不在進攻,而是投石問路,藉此試探出對手的反應速度,以及身手的敏捷程度。
但是百年大妖,自然不可能就這麼輕易栽在一個半路出家的野狐禪身上。
用於試探的一指在林九面前變成了入海的泥牛,他鉗住張野手指的右手紋絲不動,在兩指外那股龐大的力量之前,張野只感覺自己想測度的東西彷彿是一座人力不可逾越的大山。
右手兩指已經被人制約,剩下空檔的左手,被張野用來迅速在對方的胸口處貼下了一張黃色符紙。
看到這一幕的林九眯起了雙眼。
他沒有見過這種符,沒有降妖之力,沒有法術波動,貼在身上的符紙只像是無用的擺設,唯一的特殊之處,只在於符封上的三個篆體小字:五百斤。
“破!”
近在咫尺的張野凝氣成掌,一拳轟在老酒鬼胸口的那張符籙上,軟綿綿的拳頭,帶出了方圓兩尺之內的勁風!
林九的身形不倒,仍舊是站在原地,自始至終沒有後退半分。
“不打了!”
張野拍了拍雙手,一臉不耐煩地擠開擋在門口的人形,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屋內。
“這麼大的聲勢打了我一拳,現在我還沒把你趕出去,反倒是你若無其事的走進屋裡坐下來了?!”
林九撣了撣胸口,望着這個前一刻還要跟自己“兵戎相見”,現在卻一臉懈怠要找地方坐的人哭笑不得。
“都是自家兄弟,這套玩久了不嫌累得慌?”
張野瞥了他一眼,搖頭嘆氣的樣子,活像是長輩教訓不懂事的孩子。
“你是真以爲我不會把你趕出去是吧?”
林九轉過身來雙手叉腰,雖然氣勢洶洶,卻擺明了是拿這個耍無賴的沒轍。
“對,我吃準了你不會把我趕出去。”張野點了點頭,拿起了先前被扔在沙發上的酒瓶,信手朝門口的老酒鬼扔了過去。
“剛纔那一拳打得不錯。”林九一聲冷哼,接過拋物線飛來的酒瓶並沒有拒絕。
“有什麼用?打在你身上還不是屁反應都沒有?”張野翻了個白眼。
“知道沒反應你還往屋裡走?”老酒鬼笑了,“看出來打不過我了,所以打算這時候跟我打感情牌,然後死皮賴臉不肯往外搬?”
“我一直都知道我打不過你。”
張野回答得倒是誠實。“我只是爲了試探,試探你到底有多強。”
“試探出結果了沒?”
老酒鬼冷冷看了他一眼。
“沒測量出上限,但至少不會害怕區區一頭應龍。”張野冷笑。
“你不可能是害怕這麼一點麻煩所以逼着我往外搬,老實說吧,什麼原因,讓你這麼着急催我離開?”
“我以爲你比我想象中更聰明。”林九笑了笑,對着酒瓶灌了一口,看向張野的眼神意味深長。
“京都要變天了。”張野的臉色冷了下來,這一刻回憶起的是之前林九說過的一句看似無關緊要的話。
“有些事情不該你插手,我是爲了你好,所以勸你儘早往外搬。”老酒鬼微微搖頭,“剛進來時你沒得選擇,現在是你最後的機會,不搬走,就走不了了。”
“你先別急,讓我整理一下思路。”
張野微笑,整個人在林九的語氣面前汗毛倒豎。
這是自己搬進來的第三個月。而在此之前的鬼宅一直有個傳聞——此地的租客,大多撐不了三個月的時間。
有的是橫遭厄運,有的是家破人亡。聽說三個月前住進來的是一個作家,至於他最後的結果是寫出了名搬去市區開豪車睡美女,還是橫屍荒野人間蒸發,沒人知道。
“這裡頭隱含的信息略驚悚啊……”
他滿臉的呵呵。
“直說吧,想嚇住我,最起碼也得把故事給我編圓一點是不是?”
“不是嚇你。”林九冷笑着搖了搖頭,“此前的租客住不了三個月,並不是說每個人都是住滿了三個月,最後天降橫禍了才離開。有的人是自己膽小,住沒個兩三天就另尋了別處。鬼宅的名聲在外,正常人大多沒幾個能住的安生。能在這三個月裡日子過得安穩甚至有聲有色的,這些年來你倒算是頭一個。”
“哪來的安穩?沒看我終日奔波忙於生計,現在幹得還是刀頭舔血、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勾當?”張野聳肩。
“這次的事情和三個月的傳聞期限沒有關聯,我讓你走,僅僅是因爲恰好趕上了這個時間點。”林九看着他,神情難得的嚴肅。
“我心說你有話能不能一次性說完?”張野眉頭緊鎖,內心的疑問已經堆滿了一籮筐。
“莊園。”林九長嘆了一口氣,“從住進來那天起老爺子就明令禁止你涉足的莊園。”
“當時道行淺,看不出那地方藏着什麼神秘。現在看出了點端倪,是麻煩,但是跟我有什麼關係?”張野笑了笑,高牆,重鎖,那地方本身就是風水絕地,取得是“山窮水盡之處”,築高牆,目的是爲了圍鎖妖魔。
莊園中藏着邪祟,這點他早有察覺。
整棟宅子的地理位置都談不上好,無論是槐樹上的樹瘤魔胎,還是後院牆後的未知存在,陰陽交匯之氣在公寓裡四季長存,能長期生活在這裡的人,要麼本身是陰陽逆亂後滋生而出的妖物,要麼就是道法修身道心養性的修道之人。
這裡頭蘊含了一點隱藏信息。
那就是作爲整棟鬼宅的所有者,老房東尹老爺子的身份該如何定位。
三燈無誤,顯然不是妖族中人。
那麼唯一的可能,只剩下修道者,並且道行極深,高到即便是此時此刻離會法境一線之隔,張野仍舊看不出這位老人家身上的半點不同尋常之處。
閣樓上的降魔杵,一棟公寓裡與世無爭的妖怪,以及搬家當天,神秘出現在新家衣櫃中的半本《衆妙乾坤法門》。
青衣自江南漂泊北上,停留在此處沉睡近百年的原因是不會受到道域修者的干擾,這點恰恰就是整件事情中最大的反常——身處黃泉驛站、陰陽界碑這種敏感地帶,整棟公寓反而不在道域之人的視線焦點中。
“我覺得困惑了我近三個月的謎題有希望一次性解開了。”
張野冷笑了兩聲,看着一直以來一問三不知的林九打算等一個完整的回答。
“禍起蕭牆之內,北方動殺伐之聲。我能跟你說的只有這麼多,想知道真相,你留下來慢慢看着就好。”
說完了這句話,林九放下了手中的酒瓶。
“不打算一次給我透露清楚?”
張野眯起了眼睛。
“你都能猜到的東西,我還需要透露些什麼?”林九反問。
“我進門時沒看到住在一樓的老爺子。”張野擡頭。
“出遠門了,要找他你可能得過陣子。”老酒鬼淡淡回答。
“這件事青衣知道多少?”張野問。
“全知道,你可以去問,只要你還能敲開她那扇門。”老酒鬼冷笑,看着這一刻的張野,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冷淡。
“明白了,你們這羣人是合起夥來要把我往絕路上逼。”張野點頭,“老爺子失蹤,青衣閉門不見。難爲我直到現在才反應過來,原來出了一趟遠門,這個家已經不算是我的家了。”
“不不不,家還是你的家,只要你能夠接受最後的那個現實。”林九叼着瓶口擺手。
“我需要怎麼做?”張野一聲長嘆。
“不需要做任何事情,該吃吃,該睡睡。你只需要靜等結果,我口中一直說的時機未到,很快,時機就要到來了。”老酒鬼笑了笑。
“你放心我不搬。”張野站起了身,“結果是吧?看看是你口中的現實比較殘酷,還是我的意志堅定。”
“那祝你好運。”林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頭,“希望到了那一天,你仍然能像今天這樣坦然,說一句‘你放心我不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