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的本質其實是虛無。”
尹老爺子眯着眼睛。
他知道此時此刻的張野滿心懷疑,所以並不介意出言解釋,爲什麼他們會把墓園中沉睡的東西叫做“天道”。
“虛無?”張野笑了笑。這個概念對他來說理解起來並不困難。
學陣術的人看待世界的視角與常人不同。
別人看世界靠肉眼,各種各樣的人、事、物,物質的組合,加上認知的彙總,這就是旁人眼中的世界。
但是在陣師眼中,所有的存在都可以轉換成數字概念。
道是虛無,也就是一片混沌。
在這片混沌虛無中添加一個變數,這最開始的一個變量,也就構成了孕育萬物的“無中生有”。
變數衍生,一分爲二,混沌化成了兩極,向上的稱爲天,向下的稱爲地。
而在這個大環境中再添加更多的變數,也就構成了陰陽五行,四季變化。
從零,到無窮。如果把這個“本質”理解成萬物原點,那麼“道”,就該是虛無。
“所以?”
他看向了尹老房東,因爲知道是前輩,所以神色謙恭。
“給你舉個例子吧。”
尹老爺子微微一笑,“四靈神位,對應什麼?”
“東南西北,天地四方,春夏秋冬,金木水火。”這種簡單問題的答案張野幾乎是脫口而出。
“回答的沒錯,四相之力爲了適應這個世界而具象化,衍生出的產物就叫做四靈神位。而兩儀之數具象,衍生出的東西就是陰陽雙魚。這些東西既是概念,也是實際存在。它們是最直觀的天道代言人,也是某一項世界法則,在這個位面空間所對應的力量起點。”
尹老爺子看着張野的雙眼,每一句話說出來都帶着莫大的力量。
“……”
這一刻,張野的震驚絲毫不下於自己掌握奇門之術,初窺世界真相的當晚。
“這墓園中沉睡的,會是萬千陣數中,某一數字的力量本源?!”
他瞪大了雙眼,每吐出一個字都彷彿是要用盡吃奶的力氣。
之前他不明所以,因爲在他看來尹老房東和林九所說的話根本就像是無稽之談。
一個生活在沙漠中的人聽漁民描述大海,想象力再豐富也不可能想象出一望無際的碧海藍天。
但是這一刻在尹老爺子的描述中他突然理解了對方的意思。
因爲涉足過陣數的奧義,所以他能深刻體會到對方這種說法真實存在的可能。
青龍是實體,白虎也是實體。
這些對應天地法則的神獸都是真切存在的自然產物,那麼理論上爲什麼不允許有一個實際存在的天道代言人長眠在中原一帶、黃泉界碑?!
“墓園中沉睡的是誰?”
張野哽咽着問。他不敢想象,不敢想象這個答案背後的真相。
這種震撼就像是當代物理學家有朝一日發現自家後院埋着牛頓、愛因斯坦,不僅僅是震撼,他的感情中更包含了不敢觸及的戰慄。
“想想看,本源陣數中,有哪個是最可能身死,而對世界不造成影響的?”
尹老爺子微笑,他看張野的表情就知道,對方已經被自己說服。
“混沌!這墓園中沉睡着混沌之力?!”
張野仰頭向天,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大妖盤古氏開天闢地,重建法則,將浮游能量遣送宇宙的同時,也相當於誅殺了地球上殘存的混沌之力。”老酒鬼叼着酒瓶怪笑不止,“陰陽集市是個異空間,其本身構築在混沌虛無之中,持令符者才能尋得進入之路。不感到奇怪嗎?這樣一片異空間,卻可以在公寓附近找到入口,因爲所謂的黃泉界碑本來就是混沌棲息之地,這地方有着最龐大的混沌之力,自然聯通陰陽集市。”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張野發出了兩聲近乎錯亂的笑聲。
這些內容林九早就跟他說過,當時的他只當做異聞奇談,最多隻想到了混沌之力在陣法中運用。
原來全都是暗示。
“混沌之力的墓穴爲什麼會沉睡在這個地方?”
他問。
“這個問題你不該問我。”老爺子搖頭,“不是混沌在我居住的地方長眠,恰恰相反,而是我在混沌沉睡的地方安身落戶,並且數十年如一日的守陵。本門先祖在此處悟道,憑藉着混沌分陰陽之術,參透了最早的奇門遁甲。近千年來,每代在弟子中選取一人,避世修行,看守陵園。”
“千年如一日?”
張野皺眉。“本門的術法我見識過,即便是到了今天眼界開闊,世俗界中貌似也很少有奇門之術能與之匹敵。陵園中沉睡的只是被誅殺以後的混沌遺體,爲什麼要百代弟子世代守陵?”
“你覺得習得高深法術,就該入世貪圖榮華?”
老爺子冷笑,“我年輕時跟你的想法一樣。不妨告訴你,從三國的左慈到到明清的術士能人,青史中能叫出名字的奇門之士,大多與本派有些淵源。有的直接是得道後入世修行的親傳弟子,有的是機緣巧合學到了一些流傳於世的奇門法術。到我這代爲止,本門門規中從不禁止弟子外出遊歷,但是每代必留弟子一人,避世看守陵園。”
“爲什麼?!”
“因爲妖禍。”
尹老爺子一聲冷哼。
“總有人認爲,死去的混沌只是一具無關緊要的遺軀空殼。”他望着年少氣盛的張野,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您的意思是,死去的混沌有可能復活?”張野皺眉,心裡冷笑着說這種情節果然是爛大街。
“我過去曾和你一樣認爲守陵毫無意義。直到有一天我親手推翻了自己的幼稚無知,從此避世不見,安心在此處守陵。”尹老爺子冷冷地望着他,“我證明了這世間,混沌之力從未真正死去。”
“怎麼證明?”
張野被他的語氣嚇得一個寒顫。
“逆向陣法。”尹老爺子一字一頓。
“你已經接觸過逆四相陣,那麼告訴我,你覺得虛空背後,什麼纔是逆四相陣的力量來源?”
“混天四獸?!”張野錯愕地回答,他自己都不敢確信自己的回答。
“混沌代表的是零。而逆向陣法是順着零倒退,越過混沌,剩下的東西是負數。你親眼見證過那種力量,吞噬一切,不留痕跡。我這麼說你可能無法形成一個完整概念。但是當你全部推算完,我想你能理解我是什麼意思。”
“什……什麼意思?”張野開始本能地感覺到了一絲恐慌。
“負四加四等於多少?”尹老爺子看着他,居然問了個初中級別的數學題。
“等於……零?!”張野怔怔地回答,腦海中只出現了一個畫面:那就是當四相陣法向着逆四相陣轉變,首先出現的一幕是陣中原點坍縮,隨後大陣四方的四靈神位面露驚懼之色,無力逃竄之下,被一個個吞噬進入無邊的虛空。
“當逆四相陣出現,四靈神位就會變成零,也就是歸元——重歸混沌。那時的世界將完全失去金木水火四種元素,同理,當逆兩儀陣、逆八卦陣一一出現,整個世界的基礎陣數都會重新清零!”
“……”
這時候的張野除了不斷擦拭額頭上的冷汗已經再沒有其他任何動作。
他知道尹老爺子沒有說錯,從虛空背後混天四獸對他的召喚就能看出來,力量被盤古氏從這個世間一次抹除的混沌,正試圖不斷通過其他方式滲透進入這個位面——而他的終極目標只有一個,萬物清零!
“那麼您所說的妖禍是什麼?”
他帶着涼到心底的語氣問。
“三十年以前,曾有人把主意打到陵園上來,試圖竊取混沌之力。”尹老爺子淡淡回答。
“誰?”
“不清楚,但性質大概類似於當今的恐怖組織。”
老酒鬼跟着冷笑了兩聲,“混沌是不該被人竊取、掌控的力量。濫用這種力量的後果,大致類似於你無限制的使用逆四相陣。當時的圖謀者動作非常巨大,她的修爲之強至今回想起來都不免令人一陣膽寒。”
“妖物?”張野問。
“一隻滅法境巔峰的大妖,換算成人類修爲,大概直逼地魁天機。”
尹老爺子冷笑。
“結果呢?被鎮壓了?!”
張野聽得直嚥唾沫,這老頭三十年前就有了地魁天機境的修爲?!現在呢?有沒有驚仙通神??
“沒有,當時的我聯合青衣老爺子包括大樓內未曾現身的第四人共同對敵,仍然沒能阻止,兩敗俱傷之下,被對方誤入了陵園內部。”
林九搖了搖頭。
“我猜那次事故,大概就是這接連三十年幽魂夜哭的直接誘因。”張野乾笑了兩聲,時間上剛好吻合,這個答案並不難猜。
“猜得沒錯,那隻大妖入陵園以後便再沒有出來過。但自此以後,每年歲末,莊園中卻總是會傳來女子鬼哭。”林九冷笑,“只怕是那個人沒能竊取到混沌之力,反倒是被陵園中的混沌遺軀反噬吞併。你不是熱衷於那個逆四相陣法麼?你繼續濫用下去的後果,無非也就是有朝一日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