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殘照,落盡迂迴。
貫通南北的水脈運河之上,黑色龍影無聲潛行。
是夜,風雨如晦。在窗外隨風呼嘯的老槐樹影之下,身軀捆綁在樹幹上的花妖桀桀冷笑。她凝望着大雨中的黑色小樓,像是凝望着幕布一角的墳冢危樓,期待着它轟然倒下。
“用不用把她接到屋裡來?”
紅衣看了一眼風雨大作的窗外,又瞥了一眼室內若無其事的張野。這個“她”自然是指被捆了一天的花妖,她的意思是這樣的夜晚有沒有必要還讓一個女孩子在雨中受刑。
“用不着,屋外頭那位骨頭可是硬得很。”
張野笑了笑,“你以爲你把她放進來躲雨她會感謝你?錯了!她只會冷笑着給我倆一人一個白眼,說不定還得罵我一句‘虛僞小人’。”
“那她不會有事吧?我看窗外這雷雨天氣可不單純。”
紅衣點了點頭,起身去鎖好了玻璃門窗。
“再怎麼着也是妖族之身,沒那麼脆弱。與其擔心她,不如擔心擔心我們自己。”張野搖了搖頭,說到這個地方自然一頓。
“有一點你沒有說錯,這雷雨天氣並不單純。”
“是妖物?”紅衣問。
“是應龍。”
張野冷冷搖頭。
他晃了晃手中停留在短信界面的手機,“傍晚前剛收到的信息,那頭揚子江上掙脫鎖鏈的應龍,按日程推算現在應該是已經到了B市百里之外了。”
“那麼悲催的嗎?好的壞的全趕一塊兒去了?”紅衣苦笑。
“還好吧,也算是意料之中。”
張野放下了手機,臉上的表情也無風雨也無晴。
“只能說這段時間忙一點而已,一波未平一波未起,等手頭的東西全部結束,我發誓肯定要給自己放個大假。”
“接下來怎麼辦?”紅衣問。
“禍水東引,渾水摸魚。最終的大戲要上演了,咱們肯定是先找個安全的地方躲着,然後靜待時機,等前幾波火力都打完了才進場收割。”
“通知警方和陰陽集市嗎?”
紅衣笑了笑,她當然知道,張野一旦出了事,百分百會把這兩羣人逐一拉下水。
“當然了,這不是常識嗎?”
張野點頭,“不僅僅是他們,身處京都的每一個人,只要是有心想要分一杯羹的,黑白兩道我一個都不打算放過。”
“婁震廷。”
他望着窗外的風雨,凝重的表情下淡然勾起了嘴角。
“你最期待的一幕到來了?不打算入場嘛?”
與此同時的京都醫大附屬醫院,靜坐在辦公室中的婁震廷醫師將反光眼鏡下的一張臉對準了室內的陰影中。
表情動作無比同步的兩人像是在同一時間隔空對視,窗外風雨陣陣,雷聲隱隱。
……
“經氣象局報道,未來一週中,本市將迎來秋末初冬的最後一場大暴雨,降水量可能達到今年下半年之最,請在家的居民朋友關好門窗……”
警局的小寸電視中,氣象播報員準時準點地播送着未來一週內的氣象新聞。
值夜班的馬堅警官從飲水機處接過一杯衝好的咖啡,桌子上是成堆的文件,臉上是倦怠的神情。
“下雨了。”
他看着窗外說變就變的天氣不由自主一陣自嘲,“本來搜尋工作就難做,現在再來一場大雨,不知道又要給前方搜捕血妖的弟兄們帶去多少麻煩。”
“不尋常的雨勢,”靜坐在沙發椅上的李江帆微微搖頭,“恐怕不僅僅是加大搜捕難度那麼簡單。”
“何以見得?”
馬堅警官隨手翻閱着桌上的大頭文件,回過頭來淡淡一問。
“這樣的節氣,不該出現這種程度的大暴雨。而反常的天氣現象,對應的結果往往是非自然力量的突然入局。”
李江帆不動,微閉着雙眼說出了自己心中猜測。
“B市的警力,是否全部放在了搜捕血妖一事上?”
他突然問。
“世俗警員中抽調了四分之一,剩下身懷異術、雙重身份的特殊警員,目前爲止是全部調配在搜捕前線。”馬警官被他問得整個人一怔,下意識覺察到這件事背後可能不那麼簡單。
“停止搜捕吧。”
李江帆長嘆了一口氣,“遲遲未果,恐怕是我們已經找錯了方向。既然如此,不妨把有限的人力暫時用來解決燃眉之急。我要連夜去一趟陰陽集市,跟典獄司在京都的負責人聯繫一次,確定這次事件的具體規模。”
“什麼情況?!”前一刻還不以爲意的馬警官這時候瞪大了雙眼,“你不是開玩笑的?血妖還沒解決,又來了新麻煩?!”
“是。”
李江帆站起了身,推開門的瞬間,窗外的大雨打溼了他的衣角。
“你沒有察覺到不安嗎?”
他回過頭來凝重地問。
“什……什麼不安?”
整個人還呆坐在椅子上的馬警官一陣糊塗。開地眼者視陰陽邪祟,開天眼者知天理命數。他聽說過修爲到一定境界的人能夠憑藉自身意識溝通天地自然,往往災禍發生之前就能提前預知、趨吉避凶。可他區區一階凡夫俗子,撐到死御邪境出頭的修爲,沒有上乘功法、也沒有根骨慧心,打起架來倒是能出點力,碰到這類玄之又玄的東西只能是兩眼一黑四處抓瞎!
“凶煞來臨前的不安。”
李江帆苦笑了兩聲,“把在外工作的弟兄們都召回來吧,現在的B市已經不再太平了。”
“你帶傘了沒?!”
馬警官還是在一頭霧水的吆喝,卻沒想聽見這句話的李江帆頭也不回,徑直走入了窗外的滂沱風雨之中。
夜幕與雨幕交錯下的長街顯得人流稀少、車輛難行,而隻身走入長街盡頭的李江帆踏雨滴如飛箭,如何而去,如同他如何而來。
……
B市要出大事兒了。
隔天一早遙望着茫茫一片的昏暗天空,斜靠在門框上喝酒的老酒鬼反倒是表現出了一反往常的悠閒。
他察覺到了這座城市將面臨的是什麼東西,只是相比於那羣世俗中人,他對於最後可能發生的結果一點也不關心。
死傷數字、財產損失,乃至是最可笑的負面新聞影響,這些東西對他來說一概不在意。自始至終他要守護的東西就這有這小小一方陵園,因而外界的勢力打得再亂再兇,他也自認與自己無關。
“要出門?”
他瞥了一眼樓下正裝打扮的張野——臨行前的紅衣正在對門的鏡子處最後一遍幫他整理着儀容儀表,沒穿西裝,但是張野今天的打扮相比平常卻已經顯出了足夠的正式。也許是身邊多了一個女人照料的原因,那個剛畢業時窮困潦倒連頭髮都不會梳的愣頭青,到今天是真的一去不復返了。
“是,重要場合,有必要出席一趟。”
張野笑了笑,對樓上這位老鄰居的問候不置可否。
“一羣在其位謀其政的人聚在一起幫你商討對敵之策?”
老酒鬼叼着個酒瓶一陣怪笑,言下之意是我尚且能看出來這次的禍端因你而起,想必包括陰陽集市與警方在內的其他勢力也不是傻子。
“差不多吧。”
張野點了點頭,“某種層面上也算是因我而起,所以今天必須得出席啊,你說是吧?”
“就帶她一個?”
老酒鬼用眼角餘光瞥了瞥正幫他整理衣領的紅衣,意思是你行不行?
涉及到談判的場合,永遠是實力越足,分量越重,說出口的話氣勢上越強。往日裡他張野無往不利的很大因素是談判場上底牌夠硬,理虧的人說不過他一張嘴,不講理的人比不過林九的硬手腕。但是今時今日,一個會法境的詭道門徒帶着一名紅衣女妖單刀赴會,能不能把握主導權還在其次,一出場被人笑話那幾乎是肯定的事。
“你今天有空嗎?”
張野笑了笑,擡頭看了一眼樓上的某人。
“閒得慌。”
老酒鬼點了點頭,也不說廢話,而是兩分鐘之內去屋裡換了雙鞋。
最終確定的會議地點還是在B市的警察局。
考慮到凡人無法自由出入陰陽集市,典獄司的大佬們很配合的再一次光臨了警局大門。
出席的人物包含了上次露過面的典獄司高層、重案組總警司樑家仁、本身代表典獄司執法人的李江帆,以及這種場合常年跑腿、端茶送水的馬堅陳陽兩名警官。
不輸於上次龍騰妖禍的陣容,唯一的區別在於這一次龍虎山的那名小丫頭沒有到場。
張野的出場倒是完全秉持了一貫的裝逼風格,推門後一左一右兩人環繞,一個是妖氣內斂目露兇光、身手修爲俱不可測的頂級大妖,一個是雪肌紅袍美豔過人、淡妝濃抹不可方物的鬼妖娘子。左右襯托之下走在中間的他既不顯眼也最爲醒目,一身氣場完全融入了平淡自然之中,看似玩世不恭的外表,平添了幾分風霜過後的老練霸氣。
“諸位,好久不~”
他打了個招呼,進門後沒坐,而是用自身善意中更多帶着禮節性的目光問候了一遍在座的諸位老大。
典獄司高層,重案組一哥。
這兩位也算是檯面勢力上最首當其衝的傑出代表,大難將至,一般都是充當出頭鳥的那類人。
“好久不見,張同志倒是越過越滋潤了哈。”
典獄司的總指揮依舊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刻薄態度,自始至終,他對張野就沒投以過幾個正臉。
沒有正當出身,沒有實力品行,完全就是個半路出家的暴發戶,身邊找了兩個妖怪撐腰,這樣的人陣術造詣再高也註定了只能是個拿不上臺面的繡花枕頭。
相反倒是重案組樑警司因爲和張野的私下交好顯得親切了許多。在他看來張野這種刻意吸人眼球的出場方式雖然花裡胡哨不討人喜,但因爲年輕氣盛,多少也能讓人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