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擡舉我了。”
張野望着他意味深長的點了點頭,表情上沒輸,心底卻是已經在這份從容背後涼了半截。
“擡舉你了嗎?並沒有。迄今爲止,檯面上所有叫得出名字來的人物,安巖你仍然是我最看好的角色。”婁醫師釋懷一笑,於是下一秒,那些在黑暗中無聲豎起的刀鋒,像是冰雪消融般,一下子重新隱匿在了寂靜的夜裡。
“喝水嗎?”他瞥了一眼牆角的飲水機,順便瞥了一眼站在張野身後面無表情的林九。
“不了,怕被人下毒。”張野用半開玩笑的語氣擺了擺手,謝絕了對方的好意。
“下毒?”婁醫師笑了出來,“我是個醫生,你以爲我會幹出這種在水裡下毒的事情?”
“醫生?你確定你是?”張野比他笑得更爲誇張。
“爲什麼不是?救人,治世,你覺得我在做的每一件事,有哪一件不是醫生幹得勾當?”婁震廷反問。
“關於你救人這點我不做評論,我知道你婁醫師在業內素來名聲大好,治病救人的行當,就算是爲了表面工作,恐怕也是爲當今醫學界做出了不少貢獻。但是治世這點,恕我直言,沒看出來。“張野冷笑。
“沒看出來?”
婁醫師站起身來,轉身拉開窗簾,指向了窗戶外夜風呼嘯的黑色世界!
“你看看這滿目瘡痍、痼疾橫生的世界,如此骯髒而醜陋的東西,你以爲我的所作所爲不是在治療?!”
“治療?”張野也站起了身,“飼養邪鬼,縱容妖禍,一手毀了那鄴水河神,轉而爲非作歹攪亂局勢!這一切陰謀背後的始作俑者都是你,那具失竊的龍屍,老實說也是你的手筆吧?這樣的行爲,你跟我說是在治療?”
“爲什麼不是呢?”
婁醫師笑了笑,反而心平氣和地坐了下來。
“你說我攪亂局勢,縱容妖禍。不假,我的確樂於見到今天這樣的局面。但是這恰恰是我的治世之道。你還不明白嘛,”他微笑,“你眼中看到的這個世界,早已經無藥可醫了。”
“所以?”
“所以最直接的方式不是用藥,不是手術,更不是調理。而是毀滅再造。見證他如何滅亡,見證他如何新生!那頭蠢物的下場你看的清清楚楚,”說到這裡的婁震廷不由露出了絲絲毛骨悚然的笑容,這個蠢物理所當然是在指鄴水河神,“他選擇了毀滅,而毀滅之後,卻是向着更高層次的物種進化!融合應龍過後的怨鬼比之那蠢物河伯要強出百倍千倍!你親眼所見,難道還想不明白這個道理?”
“結果呢?還不是淪爲了白骨一堆?”張野反問,嗤之以鼻。
“那是因爲他遇上了你。”婁醫師笑容不減,“一個身懷弒神之力,超脫常理之外的變數。如果不是你,一頭月夜下矯健飛躍的黑色骨龍,本該是這世上最完美的存在。但是我告訴你即便如此,你也無法阻止毀滅後的新生。你以爲那頭蠢物已經在你的眼皮底下淪爲了跗骨碎肉,但你想不到,這一切只是剛剛開始。”
“你瘋得可以!”內心的一陣膽寒促使張野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別人的治世之道是補救,而你的治世之道是毀滅?你果然是喪心病狂!”
“別人的治世之道是補救,而我的治世之道是毀滅。”婁震廷笑了笑,“我喜歡這句話。”
“面對一件滿是補丁千瘡百孔的衣服,再破了一個洞,最好的補救方法永遠不是補丁之上再加補丁,而是直接棄掉再買一件新的。
“現在我所做的事情,就是毀掉這件醜陋又骯髒的衣服,然後看着新衣的到來。”
“你聽說過混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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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想到了什麼,語氣上揚着轉過了頭。
“安巖你聽說過混沌麼?在這個世界上,宇宙法則外的無窮變數當中,存在着一個亙古便有的基數,叫做‘零’。
“打從存在那日開始,這個數字的意義便是‘寂滅’。萬物由其而生,萬物因其而滅。這個數字當真是最完美的數學概念。物極必反,盛極必衰,當這個世界的聒噪已經不爲天理所容,那名爲混沌的東西便會自亙古以來的無窮黑暗中伸出爪牙,一口一口蠶食盡世間一切。他的身後尾隨着主宰殺伐吞噬的四大洪荒惡靈,正負相抵過後,萬物盡歸於寂滅虛無。”
“你知道這個數字對不對?”
他突然一臉殷切的盯着冷汗橫流的張野,微縮的瞳孔,像是不肯放過對方臉上任何一個微妙的表情變化!
“被我猜中了。”
他故作癲狂的哈哈大笑。
“被我猜中了!被我猜中了!安巖你果然知道這些事情!我在你身上聞到了那東西的氣味!安巖你居然是混沌元法在這個世界上的傳人!哈哈!哈哈哈!”
“你這個瘋子!你到底想幹什麼!”張野咬着牙揪住了對方的衣領,僅僅是這樣一個意欲施暴的動作,辦公室內的黑暗角落裡便涌起了絲絲不安狂躁的反應。
像是被主人拴在門口的大狗,像是黑夜中瞄好了準星的槍口,像是蠕動在腐肉中意猶未盡的巨大蛆蟲,像是蟄伏在暗處等待時機一擊制敵的猛獸。
“冷靜點。你的激動沒有意義,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場合,我奉勸你最好收斂一下自身的情緒。”
婁醫師微笑着抽回了身子,轉而若無其事的整理好了被張野揉皺的襯衫衣領。
“我並沒有看錯你啊。”他輕輕鼓掌,“令我刮目相看的變數,居然是那太上浩渺的混沌元法,在這世界上的傳人。還是初次見面時的那句話,與我聯手吧。這個世界的秩序已經走到了腐敗的盡頭,相反,適當的混亂纔是唯一得救的法門。和我一起,我能給你展示的東西還有很多。你掌握的混沌玄奇之術,再加上我的頭腦,我們完全有能力,把這個世界改變。”
他輕聲獰笑,握緊的右手,像是牢牢將世界握在手中。
“什麼是混沌元法。”
自知武力無效的張野後退一步,保持冷靜的同時,與對方遠遠拉開了距離。
“應該只是叫法不同。”婁震廷輕輕攤手,“我在你的身上嗅到了混沌之息。你所掌握的混元術數,絕對就是混沌元法中的滅世一篇。你或許還不清楚自己手握的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你需要有一個人幫你引路,由他來告訴你,你身上究竟肩負着怎樣的使命。”
“好一篇大義凜然、慷慨激昂的說辭啊。”
張野搖頭,笑着鼓起了掌來。
“當醫生對你來說真是屈才了,說我直言婁先生您更應該去當一名演說家,或者是傳銷工作者。”
“我並沒有從你的話裡感受到心動的意思。”婁醫師微笑。“我以爲,安巖你應該是和我一樣,必要時候可以瘋狂到讓世界爲之震驚的角色。”
“的確,我是一名合格的賭徒,但我不是瘋子。”張野點了點頭,“說實話你的想法我居然完全能理解。”
“那當然,我說過,某種層面上來看,我們倆是一樣的人。我們就像是一塊鏡子的正反兩面,只不過你在明,我在暗。”婁震廷看着他,侃侃而談。
“你先別急着拉關係啊。”張野冷笑,“或許如你所言,我們倆像是一塊鏡子的正反兩面。你的所有算計我都能摸清門路,同樣我的每個佈局都逃不過你的雙眼。區別只在於你在暗,我在明。但是我理解,理解卻不認同。”
“沒得商量咯?”婁醫師問。
“你覺得呢?”張野反問。
“好的。那麼現在我是不是應該送客?”婁震廷哈哈大笑。
“走之前我要確認幾個問題。”張野看着他,“方便佔用一點時間嗎?”
“問吧,我看心情決定是否解答你的困惑。”婁醫師微笑。
“第一個問題,龍屍是不是在你手上?”張野問。
“在。”婁震廷答。
“竊屍的目的是什麼?”張野問。
“準備我的下一次佈局。”
說到這裡婁醫師微微一頓,隨後一笑了之,“我想你應該不會詳細問我下一次佈局的內容是什麼吧?這是你我兩個人的遊戲,細節方面問的太清楚就沒什麼意思了。”
張野自然不會在這種問題上深究,於是問:“你並沒有修習過道門法術,渾身上下沒有真元波動。同樣,你的身上也沒有妖氣。你到底是誰?”
“如你所見,一名凡人。”婁醫師微笑。
“凡人之軀,終究有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張野眯起了眼睛。
“你以爲我是無所不能的嗎?”婁震廷的反笑着質問,“萬事萬物皆有弱點,神也好妖也好,就連你們無慾無求的修道者,同樣有自己害怕的東西。只要把握了這些,凡人之軀並非萬能,卻也足夠我完成很多事情了。”
他冷笑,笑容中透着黑夜的冷。
“很棒,在我見過的所有凡人中,你無疑是最令人噁心的一個。”張野微笑。
“再問一個問題,”他頓首,“這間靈能磁場被清洗一空的醫院,與你的下一個佈局到底有什麼牽連。”
“嘖——之前的表現大抵還算是差強人意,獨獨是這個問題的愚蠢,讓我對你大失所望了。”
婁震廷醫師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隨後輕笑的表情一下子變成了索然無味地暗嘲。
“你滾吧。”他冷冷地吐出了這三個字,“我突然間沒心情回答你的問題了。在我還沒有撕破臉皮之前。帶着你的打手滾出這片地盤。”
“哦?”張野笑了,“原來你也會有撕破臉皮的時候?我還以爲無論何時何地,你永遠都是那副衣冠楚楚高高在上的模樣呢。”
婁醫師背對着他,沒有回話。
林九的一隻手再次按上了張野的肩膀,此前的兩秒鐘內,整個室內的氣溫突然降低了十度不止。
老酒鬼搖了搖頭。
意思是,此地不宜久留。
張野點了點頭,衝屋主人笑了笑,留了句“告辭”以後,後退着撤出了門外。
“安巖?哈。”
面朝黑暗中的婁震廷一聲輕笑,隨着辦公室的門“啪嗒”一聲扣上,微微向後側過了半張陰測測的臉。
與此同時,走出門外的張野臉上是同樣冷若冰霜的笑容。他的嘴裡只是淡淡蹦出了三個字。
“婁,震,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