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店坐落在半山腰，不知道食材什麼的，方便嗎？”
張野笑了兩聲，放下了手中兩頁紙的破舊菜單。
“一般時蔬，小店在後院自己開墾了一片荒地，平日裡都有種植，基本上可以自給自足。”老闆娘微笑，“肉類的話可能有點麻煩，主要的肉食是雞鴨兔肉，牛羊肉和豬肉都需要下山採購，現在可能不太方便，冰櫃裡倒是存在放着一些火鍋食材，其中包括了肉丸肉卷，不點新鮮食材的話，一些基本的川菜都是可以滿足的。”
“這麼棒的嗎？火鍋都有？”張野笑了。
“當然，川渝地區，這點小東西還是備的齊的。”掌櫃的點頭。
“還是不了，吃點清淡的。來份小炒肉，再隨便上兩個素菜就可以了。”張野笑笑，細細看了一眼這位獨當一面的小老闆娘。
“其他人呢？你們還需不需要其他菜品？”老闆娘問，雖然是在詢問別人的意見，說話時卻是目光寸步不移地盯着這張桌子上的三個人。
“天氣冷，來份火鍋吧。”
“我們也要火鍋。”
“我要湯鍋。”
……
衆人七嘴八舌。照例，還是那個隊伍最末尾的神秘男子最爲特殊，在其他人都在興致勃勃點菜的時候，只有他默默地提着那個小盒子，詢問跑堂小哥自己的房間位置以後默默走上了樓梯。
“不用吃飯的嗎？”
紅衣嘀咕道。
張野搖了搖頭，並沒有接話的意思。
“請諸位稍候片刻，可以在小店四處轉轉，也可以先回房間等候，等飯菜準備齊全了，我會安排小甲通知大家。”
老闆娘微笑。
這個“小甲”，理所當然應該指的是那名跑堂小哥的名字。
說完了這番話，年齡不大的小掌櫃便越過飯堂走向了門簾後的後廚，各自在飯堂內逗留了一會兒，大多被雨水沾溼的旅客們都選擇拿了門牌以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張野沒有隨大流，而是環顧了一眼這山間小旅店，眼神中頗帶着幾分玩味。
“樓上的房間裡備了暖爐，幾位如果身上淋溼了的話，可以上去烘乾一會兒，等着我們準備飯食。”
跑堂小哥笑了笑，眼看着這幾位客人還有所躊躇，於是上前搭了兩句話。
“暫時不用，我們想在這店裡四處轉一轉。”張野微笑，看了一眼餐桌上喝茶不語的林九紅衣，謝絕了對方的好意。
“怎麼，這位客人是對我們小店有點興趣？”跑堂小哥笑了笑，肩上搭着塊抹布湊上了前。
“有啊。”張野興致盎然的點了點頭，“開在半山腰的小旅館，而且內中兼職還是仿照上個世紀的古風，不，不該說‘仿照’，應該說根本就是保留了上個世紀的建築風格。這樣‘世外桃源’一般的小地方，怎麼能讓人不感興趣？”
說着，他走到了櫃檯前，架子上排放着各種各樣的瓷器酒罈，看年份，大多不像是二手市場上淘換來的假古董。
“說了是祖產啦，也沒啥好稀奇的。”跑堂小哥聳了聳肩，一臉的見慣不怪，“山窩窩裡頭的窮鄉僻壤，對外交通不便，這些個老舊陳設一擺擺放個幾十年上百年，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您吶也就是城裡住慣了，空調電腦啥的各種大電器，因此呢，初來乍到，覺得比較稀奇。其實住久了就知道多難爲人了！”
“你叫小甲？”張野笑了笑，覺得這小哥說話挺有意思。
“山裡人，沒什麼家教，更別提姓名，叫一聲小甲，權當是個外號！”黝黑小哥哈哈一笑，說到自己名字時還挺不好意思的撓了撓後腦勺。
“你們是一直住在山裡嗎？我聽你的言談，也不像是對外信息閉塞的樣子啊。”紅衣眨着大眼睛，也自然而然的加入了談話的隊列中。
“我每個月都會定期下山採購食材啊。”跑堂小哥轉過頭來看了看她，“信息閉塞倒是不至於，店裡生意少，不來客人的時候，一放假都是十天半個月的放。老闆娘是女孩子家，走動不方便。我一個大男人倒是沒那麼多拘束，每次下山採購基本都會在城裡玩個兩三天再走，所以你們可千萬不用把我想成活在上個世紀的古代人。”
名叫小甲的小哥咧開嘴，露出黝黑皮膚下一排白亮的牙齒。
“店裡還會有其他客人嗎？”張野問。
“有，旅遊旺季會陸陸續續有幾撥人，一般都是民間自發組織的驢友，官方的旅行團，一般是看不上我們這種小店的。除此以外，一般就是一些每年進山的熟客——說是說旅店，其實也不是啥賺錢買賣，主要就是給過往行人提供一個安身歇腳的小驛站，順便看守祖產，也算是養活自己。”
“原來如此。”張野笑了笑，“你還年輕力壯，有沒有想過去城市發展呢？還是說真要把一輩子青春都留在山裡？”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這小哥確實健談，一臉自來熟的模樣，這才說了幾句話，居然是望着張野唱了起來。
“但是人貴在有自知之明。我沒讀過幾年書，大字識不到幾個。就算去了城裡，又能有什麼發展？年紀輕輕去出賣苦力嘛？倒不如留在這地兒幫幫老闆娘的忙，樂得自在，反正也餓不死自己。”
“這店裡就你跟小掌櫃兩個人？”紅衣問。
“對啊。”跑堂小哥點了點頭。
“你這麼不想走，該不會是喜歡人家老闆娘吧？”紅衣挑了挑眉，望着這個老實憨厚又健談的小夥子，一陣曖昧的笑容。
“我的小姑娘，你可真是折煞我了！”
說到這裡，這小哥居然難得的一陣臉紅，“打小長到大的玩伴，我一直拿人家當妹妹看，哪來的什麼喜歡不喜歡？”
“不喜歡嗎？不喜歡還死心塌地，跟着人家一輩子守在這小客棧？”紅衣望着他臉上的表情，笑容愈發曖昧了起來。
“不留在這兒我去哪兒？我看你這小姑娘年紀也不大，滿腦子怎麼竟是些打趣人的念頭！”跑堂小哥一陣苦笑，索性把目光轉向了別處，不在討論這個話題。
“咳咳。妹妹，別逗人家了。”張野乾咳了兩聲，望了一眼紅衣，示意她別把話題給聊死。想了想，又望着那跑堂小哥說道，“這店裡的生意應該也不算紅火，靠這些收入，能維持生計嘛？”
“賺的不多，但好在我們花的也不多啊。”小甲笑了笑，“一共就兩個人，時蔬什麼的我們自己也有種植。每次下山，除了採購一點食材、穀物，有時候我們也會把自己吃不完的蔬菜帶到山下去賣一賣。多數時候是自給自足，剩下一點開店賺來的小錢，勉強維持我們兩個人的花銷倒也算是綽綽有餘了。”
“明白了。”
張野點了點頭，起身的時候佯裝不小心，擡手打翻了桌子邊緣的一盞茶杯。就在這瞬息之變中，只見離他兩步遠的跑堂小哥半步跨上前來，幾乎是下意識地右手一掃，將那隻險險落地的茶杯穩穩接在手中！杯中茶水一滴不灑，短暫滯空以後幾乎是全數落在了杯盞之中！
那一刻，在場的一行三人同時點了點頭，一個會心的眼神在三雙眼睛之間無聲傳遞了一個來回。
“誒喲喲我的客人老爺啊你們可千萬小心！這店裡每樣東西都算是祖產，雖然說也不值幾個錢，但真要摔了什麼東西我非得被老闆娘罵死不可！”
跑堂小哥顯然也是意識到了剛纔那一剎自己的反應是有多麼失態，好在反應也是快，幾乎是想都沒想，撈起茶杯以後立刻裝出一副膽戰心驚外加劫後餘生的驚慌感，一邊靠大呼小叫分散三人的注意力，一邊用顫抖的雙手來掩飾自己在一瞬間的可怕肌肉反應。
張野配合地嚥了一口唾沫，點了點頭以後同樣裝出了一副嚇得不輕的樣子。
“好身手啊小哥！抱歉抱歉，是我剛剛沒注意……”
“沒事沒事，幸好我反應快！”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打着哈哈，誰也沒戳穿誰，但是顯然，剛纔那一刻的心理博弈，每個人都是清清楚楚。
林九繼續不動聲色地飲着嘴邊的茶，像是從頭到尾什麼事情也沒發生。
“往後院轉轉？”他站起身使了個眼色，緊跟着張野會意的點了點頭。
“剛纔的事情不好意思了。”張野衝着跑堂小哥一陣點頭致歉，“那這地上灑掉的茶水就麻煩小哥你收拾收拾了，我們去其他地方轉轉，不打擾你工作。”
“沒事沒事，應該的應該的。”
小甲點了點頭，眼神複雜的看了看眼前動作同步的三個人。
乾淨的地上根本沒有灑下半滴茶水，對方是在有意試探，而他則是不小心賣了破綻。
兩路人，一路走向了側簾對應的後院，一個則是應承下打掃以後，神色匆匆地快步走向了門簾後的後廚。他們彼此間各懷心事，卻誰也沒有當面說穿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