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果這種東西,隨緣而生,隨緣而長。有果無花,有根無子。
因爲沒有種子,所以根本無法播種。
作爲天地間首屈一指的靈藥,這種寶物往往只生長於靈氣濃郁的風水寶地,標標準準的“靠天收成”。
普通的朱果,凡人食用後,益氣旺血、淬骨強筋;百年之齡後,據說吞服之人可以重塑肉身,駕馭一身九牛二虎之力。
張野眯着眼睛瞥了一眼那位其貌不揚的跑堂小哥,心說果然是個人境遇、造化不同,怪不得彪悍到這個地步,原來是機緣巧合服用過百年朱果的原因。
“我們雖然沒有親自踏上過蜀山,但大致還知道一個具體方向,三位離開客棧以後往羣峰深處走,一路向北,運氣好的話也許可以碰到巡山弟子。”小老闆娘笑了笑,也許是不好意思沒幫上什麼忙,到頭來紅着臉給了個大體方位。
“謝謝,多有叨擾,深感歉意。”
張野回禮作揖,心裡盤算了兩圈以後,終究還是沒把那些不該說的話說出來。
三人幫忙整理了一樓大廳內被氣流掀翻的桌椅板凳,一通打掃後,才返回了樓上的客房。底下的打鬥動靜雖然是大,但好在還沒有驚醒二樓被下藥後熟睡的衆人。
沒人注意到暗處的第六雙眼睛。
從頭到尾,這場聲勢激烈的比鬥,這些蜀山門內不可告人的秘密,都被暗中觀察的第六人盡收眼底。
他屏氣凝神,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連同在場資歷最老、修爲最深厚的林九在內,無人察覺。
月高夜冷。
在微薄的山雨中,身披黑色大衣的人影來去如鬼魅般不可捉摸。
“生門死關。”
他的嘴角微微揚起,在無人的夜色中,細細玩味着剛剛旁聽來的這幾個字。
他在這羣山中尋找着某樣東西,而從剛剛這些人的對話中,他恰好得到了一絲線索——這座客棧裡,極有可能就存在着他要找的物件。
望風問水,這對於他來說,隸屬於自然贈與的天賦異能。即在一片自然環境中,只需憑感覺,就能找到該處所在的風水穴眼。
順着風水地氣的流向,整間客棧的佈置格局將他引向了後院的天井中。
在半是新月半是山雨的朦朧天象下,那株歲逾百年的芭蕉隨山風搖曳着龐大的翠綠樹冠。
是這兒?
他凝眉,確定了這地方就是整座建築的風水穴眼,卻不敢確定這棵積攢了百年地氣的老樹,是否與自己所要尋找的地方有關。
於是他在月色下凝聚掌鋒如刀,照着眼前這棵百年老樹,攔腰截斷!
翠色如月色流淌,地氣如泉涌噴薄。
在白色的樹根橫截面上,絲絲遊曳的靈氣,沖刷着這株百年鬼樹上寄居生息的縷縷殘魂。
有哀嚎,有慘叫。有抽泣,有咒怨。
百年靈根,毀於一旦。自這一刻起,整間客棧的風水格局被破壞殆盡。流失的氣運風水,宛如這棵垂死無望的芭蕉一般,帶着整間客棧的運勢江河日下。
沒有反應。
除了那一刻峨眉地脈上被打開的一道裂縫,這株靈根應聲倒下後,沒有帶來任何預想中的後續反應。
“不是?”
來人皺眉,隨即淡然一笑,不以爲然。
略微思忖了片刻,他單擎的右手彷彿直通雪際天穹。
秘技·十二夜風雪!
伴隨着他雙瞳深處的那一抹微光,整個峨眉穹頂如同風暴深旋般開始嘯聚層層的殃雲!雲層深處,是凝水汽成霜花的極度深寒。
飄雪了。
碩大的雪花如落葉般飄散,鋪在庭院溼潤的地面上,不消片刻便積起了一層淺白。
來人冷笑,撣了撣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積雪,轉身走回了室內。他知道這間客棧已經淪爲了他一手遮天的沙盤。而無論他要找的東西在不在這裡,所有的人,都將無處可逃。
……
最先覺察到周遭這個異狀的人是二樓客房中的胖女人。
因爲體胖陰虛,所以面對寒冷,總是第一個敗下陣來。當其他人還在迷迭香的殘留藥效中半夢半醒時,從牀底下竄上來的一股寒意已經率先將這位脾氣不好的闊太太從噩夢中驚醒。
她夢見自己走進了一座冰窟當中,沒有吃穿,山洞外頭就是吃人的怪獸。
被一個寒戰驚醒後,女人扯着嗓子叫罵了兩句,沒有鬧出什麼大的動靜,只是因爲抽筋,一腳把睡在她身邊的瘦男人踹下了牀。
室內的火爐仍然在散發着微弱的火光。
只是這零星熱度,驅不散夜中的寒冷。
這一夜,大雪掩埋了山路。
停靠在一公里外的旅遊車無人知曉情況如何,只是門外像是要吃人的風雪,着實是讓人寸步難行。
跑堂小哥在難看的臉色中打開了小店的大門。
只是輕輕推開了一條縫,門外漏進來的雪片就讓他整個人下意識抖了三抖。
習武之人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且不說耐寒御暑是一身駭人體格的標準配置,即便是衝着平日裡穿慣的那一身冰霜甲冑,他也清楚自己根本不該爲這點風雪皺眉。
但事實是他不僅皺眉了,而且第一次在這深山中感覺到了久違的寒冷。
室內的爐火彷彿是冰澆築的疙瘩,看起來熱騰騰燒了大半天,然而除非把手湊到焰芯上,否則休想指望分享到半點熱度。
這場大雪來得很不尋常。
無論是降雪量還是下雪的時機,都詭異地讓人匪夷所思。
“這山中上次下這麼大的雪,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小掌櫃已經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身後,她臉上的表情淡若冰霜,光從外表上,分不出她和門外的風雪誰更冷。
“十七年前。”小甲想了想以後回答,隨後輕聲笑道,“別回憶了,剛好就是你出生那年,那時你年紀太小,回憶不起來的。”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小掌櫃眉毛一擡,“那時候的你最多不過也才兩歲,我記不起來的大雪,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跑堂小哥笑了笑,“我也不記得具體情況呀,後來聽別人說的,恰巧知道那年下過一場大雪,封了山路,外人不得進出而已。”
“奇了怪了,這山中向來都是我兩人相依爲命,你是聽誰說的?”
小掌櫃禁不住發問。
沒等到小甲回答她的問題,響應他們兩人的,首先是二樓上的一陣響動。
“這雪來得很蹊蹺啊。”
張野的裹着一張毯子,皺着眉頭一步步踩下了樓梯。
他的身後照舊還是跟着林九紅衣兩人。二妖的臉上並沒有半點異色,看起來真正受這風雪低溫影響的,也就是他血肉凡胎的張真人一個人而已。
“是,這雪下的不尋常。”
小掌櫃點了點頭,算是表示附和。
“我剛剛在室內試着推了一下窗戶,結果是外面的冷風太大,剛打開條縫就吹得滿屋子雪片亂飄。”張野的臉上一陣憂色,“我記得昨天還是雨夾雪,怎麼這山裡的天氣都是這麼變化無常的嘛?”
“要說變化無常,倒的確是有一點。”跑堂小哥笑着點了點頭,隨即臉色凝重地看了一眼同樣被大風堵死的店門,說:“不過這種程度的風雪,這麼些年來也沒真見過幾次。”
“山路被封了?”
張野試探着問。
“看情況是的。”跑堂小哥點頭,“我這邊看到的也跟你在樓上差不多——門根本打不開,以這種程度的風雪,別說是走山路,出這個小店都困難。”
“好極了。基本上跟最壞的猜想不謀而合。”
張野冷笑了兩聲,環顧了一眼四周,不知道在看誰。
“不止道友有何見解?”
小掌櫃微笑,昨天那場算是不打不相識,現在知道了這幾人的來路,此時也不再打什麼啞謎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張野吸了吸鼻子,很自然地說出這句話。“要說這種天象是自然天氣變化,我想對在座的幾位來說都沒什麼說服力。既然不是天數,不出意外,應該是人爲。”
“你懷疑是有人在背後搗鬼,刻意製造了這場大風雪?”
小掌櫃看了他一眼,臉上是一副古怪複雜的神情。
因爲衆所周知,在場的幾人中,只有她是無需法術咒印,單憑“天賦異能”就能召喚風雪之術的怪才。如果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風雪是有人在背後搗鬼,那麼毫無疑問,嫌疑最大的人一定是她。
“老闆娘不用想多。”
張野笑了笑,“我只是說出了其中的可能性,並沒有其他意思。”
“我可以坦白告訴你,這種程度的天象變化,憑我的能力,尚且做不到。”小掌櫃冷着臉,算是迴應了他的猜想。
“我明白,事實上目前爲止,在得出真相以前,所有的假設都只能是假設而已。因爲不單單是你,道門法術同樣可以做得呼風喚雨、佈雪弄霜。換句話來說,如果這場大雪背後真的是有人作怪,那麼你,我,包括我麾下兩名妖類,乃至暗中覬覦的不知名勢力,每個人都有嫌疑。”張野聳了聳肩,“我只是很奇怪,於情於理,這場大雪來得都太巧合、也太詭異了一些。
“偏偏我們三人住進了你們的客棧。
“偏偏我們打算離開。
“偏偏昨夜,我們從你們口中得知了某些秘聞。”
說到這裡,他的眼神又開始不由自主地瞥向了別處——整個客棧的各個角落。
這個秘聞在場的每個人都是心知肚明。
“生門死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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