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下去的理由嗎?”
跑堂小哥玩味着張野口中的這句話,眼神下意識地瞥向了一旁的小掌櫃,苦笑連連。“原來如此,這就是他奮不顧身,即便到了最後一刻,還要力戰蜀山四大長老的原因。
“九曲星君白止離,”他的目光朝着天際的彼端遙相致禮,“這個名字值得被人記住。”
“呵,別廢話那麼多啦,機會只有一次,想幫他就千萬不要錯過。”張野冷冷一笑,還是一如既往地語出驚人。
“什麼意思?”小掌櫃問。
“不夠明顯嗎?你們不是之前還跟我嚷嚷着‘死者爲大’,‘於情理於道德都該讓他再見李星雲最後一面’嘛?這才過了幾分鐘,已經把自己信誓旦旦說過的話給忘啦?”張野笑着問了一句。
“你之前不還說沒辦法嘛?現在又有辦法了?!”
“我之前是在罵你們站着說話不腰疼,自己想想我從頭到尾有沒有說過一句我沒辦法。”張野翻了個白眼。
“……你早說啊!”小掌櫃一陣怒罵。
“需要我們怎麼做?”
跑堂小哥還是那種標準的實幹派,不問“你打算怎麼做”,只問“需要我怎麼做”。
“這個我自有安排,真正打起來還要見機行事,很大的可能甚至都不需要你們動手。我一個人幫他把問題全部解決。”張野笑笑,勾起嘴角的樣子也不知道是在裝逼還是真有這個本事。
“張兄弟不可。”李江帆揮手攔在了他的身前,“蜀山四長老的實力絕不是你可以妄動的。這種級別的戰局在座的沒有一個人可以插手,刀劍無眼,上去難免就是誤傷!”
“多謝李兄關心。”
張野笑了笑。
“我的道,就是諸般法相,隨心而往。只問結果,不計代價。”
“……”
李江帆仍想阻止,只是話到了嘴邊,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小心。”
本該阻攔的一隻手,臨末變成了在張野肩膀上的幾下輕拍。後者衝他沒心沒肺的笑了兩聲,唯一的回答是“我自有分寸”。
浩渺的天空被萬頃黑色的雷雲壓得很低很低,加上山間客棧本身所處的地勢高度,彷彿那場劍光與雷光的曠世之鬥,只與衆人的頭頂近在咫尺。
水汽中涌動着暗怒的雷霆,卻在那四柄懸空飛劍的巨大威壓下止步不再向前。
這是一盞平衡既定的巨大天平,一邊是身衰力竭的白水星君,一邊是蜀山佐以治世的四大名劍。
一個強攻不下,一個逼退不能。
雙方的爭鬥早在無形中變成了一場拖延時間的消耗戰,兩邊都在等,等某一方支撐不住,另一方便成爲了最後的贏家。區別在蜀山四長老消耗的是根基修爲,而白止離則是拿命來拼。
誰也不願意放手,誰也不願意後退。一方不想趕盡殺絕,另一方卻再無回頭是岸。
從身形躍起騰空的那一刻開始,白止離就已經抱有了一顆必死的決心——結局已定,對他來說唯一的區別只有,是站着光榮的死,還是渺小可悲的離世。那萬頃鎮壓宇宙的雷雲便是他此刻不絕的憤怒,堂堂水神,絕不向凡人低頭!
僵持不下的天平中突然被人扔下了一顆渺小到不足爲道的砝碼。
小,但是偏偏在這種雙方以命相搏的僵局中,偏偏就能起到一己之力,傾倒天平走向的作用。
沒有人知道這股莫名外力到底來自何方——因爲根據常識便能輕鬆判斷,當兩座方向相反着力點相同的液壓千斤頂彼此對撞的時刻,任何出現在戰場中央的東西,都會在瞬息之內被擠壓成餅,甚至於連餅都不如——蜀山四劍的曠世修爲,撞上黃河水神的江流之力,這兩股任意一方都能輕易碾衆生如螻蟻的巨大力量,組合到一起的威力,毫不誇張的說可以在眨眼間把一個三維生物擊打成兩維平面!
沒有活物敢於正面切入這種級別的戰場。
無論是法寶利器還是真元護盾,能介入的唯一先決條件是能活着抗下這兩股曠世巨力的“核子衝擊”,因而這一刻,對於這股明顯不同於雙方任意一邊的陌生力量,無論是歲逾千年的白止離,或是藏身幕後只見其劍不見其人的蜀山四大長老,無一例外是感到了一陣足以讓後腦勺發涼的莫名詭異!
這種感覺就像是兩名絕世高手在一起雙掌對接比拼內力。
雙方僵持不下,而且隱隱間互相被對方牽制全身,進退不能。
正當這種生死相搏,誰輸誰就要以命相抵的關鍵時刻,突然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了一個不知名的混小子,對着兩名姿勢不動如同被人點了穴道的絕世高手好一陣觀察,然後帶着猥瑣的笑容走了上來,左邊摸一摸,右邊摸一摸……
藏身暗處的四大長老在同一時間陣陣汗毛倒豎……
因爲彷彿在暗處被那道猥瑣中帶着好奇的目光盯上了一般,明明沒有看到是誰在從中作梗、頂着兩股龐大外力還能肆無忌憚地搗亂,他們卻能真切感覺到,那股突然出現的陌生外力,在戰場邊緣一陣遊走之後,好似是將注意力放到了他們這邊……
“……”
“……”
“……”
“……”
這一天。註定會在蜀山四長老的記憶中永生難忘,乃至刻骨銘心。
他們永遠忘不了那一刻彼此的臉上,一片清一色的黃瓜般的表情,以及那一刻自己身上,彷彿衣服裡被人塞了數十條活泥鰍一般的酸爽感。
那股不知名的外力是如何在懸空四劍中間來回遊走穿插打縫的,這一刻那些活生生滑溜溜的泥鰍就是如何在他們的衣服裡面四處亂竄的——這種能逼到人發瘋的身體異樣感當然不是真的有人在他們集體發功的時候衝出來搗了什麼亂,而是因爲蜀山功法的獨特性造成“人劍一體”,他們雖然人未到現場,那柄承載了自身全部修爲根基的飛劍卻在某種程度上完全代表了個人意志,身體周圍來回竄動的“泥鰍”實則還是被人攪亂意識、走火入魔以後自行紊亂的真氣——怪只怪那股莫名外力在劍陣中扭動的角度實在太過刁鑽!一會兒在這把劍的劍柄上蹭一蹭,一會兒在那把劍的劍身上扭一扭——這種變態到隱約還帶了一點色的攪局方式真是幾度讓專心致志對抗強敵的蜀山長老們瀕臨崩潰,他們一個個把臉憋成了醬茄子敢怒不敢言——這放在平日裡哪個不長眼的敢動他們一下絕對是分分鐘拍蒼蠅一樣給拍到腸子都打出來,但是偏偏在今日,只要他們精神上稍有鬆懈,對面恨不能以命換命的九曲星君就會拿身後的萬頃雷光砸爛他們的頭!
地面上仰觀戰局的李江帆同樣擰着眉毛,僵硬的神色,彷彿感同身受般隨着四大長老的臉色一同變青,然後變紫。
五分鐘之前,是他親眼看着張野將四枚獸形金杵合成一道流光,隨後往空中一拋,扔向了天空中兩股針鋒相對的巨力之中。
沒人知道他要做什麼,只是這一刻看來……這種戰術的無恥與下作……實在是非常人所能體會……
“你這傢伙……還真是變態到令人髮指啊……”
小掌櫃哽咽着喉嚨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當然,目睹了這一幕的旁觀者臉上的表情大多也好不到哪兒去。
他們自然體會不到蜀山長老們此時此刻的崩潰感,但生死對局被人橫插一腳,這樣的畫面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能看明白張野這一手來得是有多麼惡毒。
但是怎麼可能呢?
這樣的高手對決,如果隨隨便便就被人攪局了,那還叫什麼高手對決?!
面對天空中這極不符合常理的一幕,最先提出質疑的仍然是李江帆。
“你是怎麼做到的?!”他轉過頭來彷彿不可思議的看向了張野,“這種高壓力場之下,任何法寶都會被第一時間切斷與主人的神識聯繫!”
他丟出去的那道流光不僅在兩股巨力之下暢通無阻,反而在蜀山劍陣之中來去自如、遊刃有餘!
李江帆很想問這難道是洪荒神器嗎?!就算是神器品質,也不該隨隨便便就戲耍兩路絕世高手啊!
“很驚奇嗎?”張野嘿嘿一笑,“因爲我放出去的那些根本就不是法寶,而是陣器。”
“陣器?”
這個新鮮的名詞明顯是一出場就震撼了所有人的見聞。
“和法器有什麼區別?”
“區別嘛,兩者的服務對象不同吧~ ”張野挑了挑眉,想來是不介意這種裝逼式地科普,“所謂法器,是指供人御使的法寶、兵器,本質上還是一種工具,目的是爲了提升戰力。而陣器,說到底更類似於一種媒介。它的作用在於排列組合,召喚出強大莫測的自然術數。
“天空中的兩股能場,因爲着力點相同,方向相反,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說,會泯滅一切強行切入的外力。法寶是外力,法術是外力,修爲是外力,人也是外力。但有一種東西不是。”
他微微一頓。看着衆人,給了他們足夠的時間反應,才繼續說了下去。
“我舉個例子——假設把空中兩股對撞的力量比作兩道彼此對衝的高壓水槍。因爲壓力之強,所有處在兩者間的物質,都會被巨大的壓力迅速碾碎。但假如,我扔過去的東西就是‘水’這種物質本身呢?”
“……”
沒有人回答。
“被衝散的水滴會迅速一分爲二,然後均勻融入這兩道高壓水柱的各自組成部分中?”
李江帆眉頭一皺,話剛說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表達什麼。
意思他懂了,只是仍然難以置信。
“天下萬法,不過術數和合。”
張野勾起嘴角來輕輕一笑,“劍陣也是陣,法陣也是陣。他們雙方的術攻對壘,本質上還是在運用各自所能調動的一切天地元力進行對攻。李兄,你覺得萬法的根源是什麼?”
“天地元力。”李江帆想了想回答。“所謂法術,不過是利用所掌握的規則,將這些固有的能量輸出形式自行運用轉化,然後調動。冰霜、雷暴,這些東西全都是來自自然現象。人類之渺小,可見一斑。”
“但在我們奇門詭道的眼中並不是這樣。”
張野眯起了眼睛,露出了微妙的笑容。
“在我們看來,萬法的根源其實是數字規則。有了這些規則,纔有了往後的無窮變化。元素、萬象,這些都是天地形成後的‘術數’。而在詭道的眼中,把這些‘術數’看做單個的數字,‘一氣’、‘兩儀’、‘四相’、‘五行’、‘六合’——而修者手中擺佈縱橫的法術,就是這些術數排列組合後,運算一切信息推導萬物結果的數學模型!”
“因此越爲複雜的方程所能推導出的信息量就越大,相應的威力就越強是嘛?”
李江帆的眼前微微一亮,像是從不一樣的視角重觀世界,內心多年說得出說不出的困惑一併迎刃而解。
“誒喲,你們山上的道士居然也會學這些理工科的玩意兒?”
張野微微一愣,隨後露出一陣異樣的笑容。
“這不重要,我現在只想知道,按你的意思,剛纔你送上去的東西是?”李江帆追問。
“數字。”
張野微笑。
“你眼中的法寶,包括法術,修爲……這些所有非自然原生的東西,都是後天經過人類改造後的‘數字組合’,或者說‘數學方程’。而剛剛我送過去的陣器,準確來說應該是毫無外力加成下,最本源的‘數字’,也就是你口中的‘天地元力’——只不過是特殊的、受我掌控的天地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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