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那邊怎麼安排?”
張野問。他畢竟還是隨後趕到的那一個,來到蜀山地界以後,神色淡漠的李星雲只是給他指了個廂房的大致方向,招來了兩名弟子引路後,便什麼也沒說自己回到了自己的地方。
因而對於他們這羣人的後續安排事項,此刻的他是一問三不知。
“天色將晚,讓我們先將就着住一晚。”老酒鬼笑了笑,“這地方的人大體上還算懂點禮數,沒有看到我們倆是妖族之身就指指點點神色異常,相反,他們表現的極爲謙恭和煦。具體的接客事宜估計還要等到明天早上再說,畢竟人家也是剛剛忙完一樁大事,解決了九曲星君的問題,那幾個長老可是各個負傷在身啊~ ”
“明白,這點無可厚非,咱們都能體諒。”
張野點了點頭,“小掌櫃和跑堂小哥呢?他們兩人現在在哪?”
“隔壁。”老酒鬼用手指了一下。
話音剛落,彷彿是聽到了他們的談話一樣,門外立刻就傳來了“咚咚咚”的敲門聲。
“請進——”
張野笑笑,給了敲門者一個致意。
隨着木製的房門被緩緩推開,站在門外的毫不意外正是小掌櫃與跑堂小哥兩人。
“你可總算是回來了。”
看見門內的張野,小掌櫃的臉上立馬浮上了一抹笑容。“怎麼,之前和那位李星雲前輩說了些啥?”
她鬼鬼祟祟的湊上了前,臉上的表情帶着女人特有的八卦氣息。
“喂喂……人設崩了啊。”
張野抽動着嘴角給了她一句提醒,“我記得某人之前可是臨危不亂的高冷範兒,怎麼換了個場景,老闆娘你就給我變身八卦小公主了?”
“神特麼‘八卦小公主’啊……”一旁的老酒鬼扶着額頭不忍吐槽,“怎麼這種羞恥度爆表的詞在你這邊已經跟家常便飯一樣信手拈來了嗎?話說你的人設也快崩的差不多了吧?除了喜歡裝逼這點沒變以外,基本上語言風格都開始愈發跳脫歡快了呀!”
“怎麼我身爲一個女孩子……對這種事情好奇一點不正常嗎?”
小掌櫃挑了挑眉,對張野的質疑一點不以爲意。“反倒是你,自始至終神神秘秘的,真正有問題的應該是張野先生您吧。”
“啊,不好意思還真被您猜中了~ 我這人不僅有問題,而且問題還不小~”張野哈哈一笑,相處幾天下來,已經樂得跟這個小姑娘擡槓。
“說吧,專程來找,有什麼事兒?”他問。
“掌櫃的嫌這裡無聊,讓我來陪她走走,正好看看你回沒回來。”
跑堂小哥一陣苦笑,按張野的意思坐下以後,順勢接下了對方遞過來的茶杯——沒喝,而是把茶水完完整整的推到了小掌櫃那邊。後者抿了一口便不再碰這杯苦到極點的茶,取而代之的是臉上一陣蹙眉的表情。
“無聊嗎?”
張野不以爲然,“你們平日裡不也是這種粗茶淡飯的平淡生活嗎?現在也不用做家務收拾客棧了,怎麼居然還會嫌無聊?”
“大概是換了個環境住不習慣吧。”小掌櫃搖了搖頭,“也不知道客棧的重建工作要多久才能完成。雖說山裡的生活平時也沒有多少樂趣可言,但有客的時候待客,無客的時候種花養魚,忙活了一天以後安穩睡下,總好過現在這樣精神飽滿卻無所事事。”
“說起來有一點我們似乎都忘了。”
張野突然眉頭一皺,凝重的表情像是想起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住在店裡的那十名普通遊客呢?”他問。
沒人應答。
這個問題換來的是一陣驚人的沉默,以及小掌櫃和跑堂小哥的面面相覷!
李江帆的到來像是很好地踩準了這個時間點。
正當每個人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時,這名錶情陰鬱的蜀山大弟子簡直就像是死神的信使般,帶着重重壓抑的氣氛闖進了一羣人聚集的廂房。
“諸位。”
有的人就是這樣,沒開口,別人就已經知道了他要帶來喜訊還是噩耗。
“讓我猜一下。”
張野突然冷笑了兩聲,“客房中的十名普通旅客,悉數身亡了是嗎。”
“……”
“是。”
在衆人的沉默,以及小掌櫃面如死灰般的表情中,李江帆點了點頭。
“負責清掃現場的蜀山弟子在二樓的客房中發現了十具屍體,頭部還在,身體部分已經全部被吃空了。”
“吃空?!”
跑堂小哥一臉不可置信的看向了對方,驚愕的表情像是懷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壞了,聽錯了對方的措辭。
“是那些頭髮。”
張野代替李江帆,冷冷地回答了這個問題。神色之陰鬱,像是蒙上了一層霜凍。
“我早就該猜到的。”他的語氣中帶着微不可查的自責,以及巨大的心理負擔,“那邪物能生長的如此之快,必然是有血食輔助,而不是單靠峨眉地氣。”
“不可能!”跑堂小哥一拍桌子,“我明明檢查過,客房裡沒有半點被邪物入侵的痕跡!”
“應該是從地板中滲透進來的。”
李江帆努力遏制着自己說話時的腔調。
“趕到現場的弟子起先也沒有發現任何異狀,直到掀開被子……”
像是回憶起了什麼極度不好的畫面內容,說到這裡的他一陣哽咽。“直到掀開被子,他們才發現一具具被掏空到僅剩一副皮囊的屍體……乾癟的皮膚下是大團大團枯萎的毛髮,而這些腥臭的髮絲透過被挖通的牀板被褥,一路從地板滲透進來……”
伴隨着他的描述,面色灰白的小掌櫃出現了一陣強烈的乾嘔。
見狀的跑堂小哥趕忙爲她拍順後背,與此同時喂進去好多口清苦的茶水,這才勉強緩解了這份乾嘔之意。
“是我的錯。”
小掌櫃一邊難過到彎腰俯身,一邊哭得兩眼發紅。
“如果不是我喂他們吃了迷藥,他們也不會死……”
跑堂小哥默默拍着她的後背,凝固在一起的表情中說不出半句話來。
“現場怎麼樣?”
張野問。
“沒有什麼危險,只有部分心理素質較差的弟子,看到現場的慘狀後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身心不適。清掃工作暫時被叫停了。幾位師尊決定把他們的屍首帶回蜀山,往生超度以後,火化天葬。”李江帆說。
“家屬那邊呢?”
事情已經發生,張野此刻最關心的,還是那些受害者親屬的撫卹問題。
“邪物的事情不可外傳,我們會僞裝成泥石流受害——至於親屬方面,我們會盡全力去撫卹。”李江帆回答。
至此,張野不再追問。
他知道這件事不是任何人的錯。
沒有人應該爲此承擔責任代價,再追問下去,只能是把這名心有餘而力不足的蜀山門人逼入道德問題的絕境而已。
“帶我去現場看看吧。”
他突然說。
“你確定?”
李江帆反問。他的擔憂,顯然還是在於那十名旅客的慘狀。
“放心,我心理素質不算太差,對於我們這種民間驅魔人來說,再血腥恐怖的場面都見過,我只是……不想讓他們死都不被人知道而已。”
張野擡起了頭。
“好。”
李江帆點頭,前方引路。
“我們也去!”
哭成淚人的小掌櫃一聽立刻站起了身,儘管走路已經開始不穩,卻仍然攙扶着跑堂小哥要往外走。
“不必了。”
剛打算動身的她卻被已經走到門口的張野攔在了門外。“等事後火葬問題結束以後,你去他們的牌位處祭奠便好。現場就不用你去了,爲你好。”
說話間他衝跑堂小哥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會意,擡手便是一記致人昏厥的手刀。
本就體弱的小掌櫃在他這一掌刀過後立刻兩眼一黑癱軟在地。而跑堂小哥則是輕車熟路的把她扛在了肩上,轉身走出了房門。
“後面的事情有我們處理,你照顧好你家掌櫃的,知道嘛?”
張野說。
“放心,我明白。”
跑堂小哥點了點頭,一路扛着小掌櫃回到了隔壁的廂房。
飛劍駛過,穿梭山嶽如林海。
而天近暮色,顯得羣山間的客棧荒涼而孤單。
“確定要看嗎?”
房門前,李江帆再三阻撓。
張野拍了拍他的肩頭,露出了和執意攪亂劍陣之時一樣的表情。
他走進屋內,挨個兒衝那些無辜遇害的旅客們致禮彎腰。
小導遊,負責人,中年司機,胖瘦夫婦,青年男女,一家三口……
這些人他連一個名字都叫不出來,只是曾經在一起遇見過,現如今卻連目送他們最後一程都沒趕上。旅客們的表情大多很安詳——想來一個個都是在睡夢中,沒有意識便被人吃空了身體。
“後續事情交給我們處理吧,也與你無關,你先冷靜冷靜。”
不知何時李江帆已經走進了房中,拍了拍張野的肩膀,示意他不用過分自責。
張野點了點頭,孤身一人走到了後院。
空曠無人的院子裡,除了那根粗壯的芭蕉樹根,剩下蜷縮在角落,猶如一團巨大風滾草一般的焦黑魔繭。
在黑衣人的火焰燃燒下,這枚邪物已經被燒的不成形狀。原本猶如蠶蛹般的肥碩身軀現如今只剩下半人大的焦黑一團,窩在角落裡安靜的像一枚死物。
日落月升。
正打算轉身離去的張野卻突然聽到了一絲突兀的響動。
心跳聲。
很微弱很微弱的心跳聲。
而且間隔很長,大約二十秒一次。如果不是白天的雷暴驅散了這片區域的所有走獸飛禽,如果不是今天的夜晚恰好沒有風聲,如果不是頗具修爲的他在聽力方面遠超常人。
他緩緩地轉過身。
視線在幾經確認後落在了那枚焦黑的魔繭上。
二十秒。
“撲通……”
伴隨着心跳加速,這一刻的張野雙目圓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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