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掌門一早就知道張野是個聰明人。
事實上從這倆人撥雲殿上初見面開始,他們就同時從對方的眼神中確認了一件事:這個傢伙和自己一樣,絕不是盞省油的燈。
而這一刻,看着張野嫺熟的動作、自然的反應,無疑是更加篤定了清河掌門的猜想:自己並沒有找錯人,或者說,這場生意一定會談得格外輕鬆。
於是他眼神微微一變,瞄向張野的同時,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句:“你留下以後天策長老都跟你說了些什麼呀?”
本打算順勢接話的張野在這句意圖明顯的試探面前微微一頓,嘿嘿一笑,覺察到對方的心思可能並不單純。
表面上是在問他和李星雲的談話內容,背地裡是藉此判斷有沒有第三方交易的可能性。
這個老傢伙是在擺明了試探,試探他張野的立場,或者說,他是不是已經變成了天策劍主李星雲的人。
“沒說啥,嘿嘿,能說啥?”張野挑着眉梢壞壞一笑,“九曲星君白止離的事情,掌門應該有所耳聞吧?”
“本身就是從十七年前那場風波中走過來的人,我又怎麼會不清楚這裡頭的事情?”清河掌門跟着一聲輕笑,兩人的對話似乎已經進入了一種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灰色領域。
張野微微一笑,“之前四劍長老出手對付白止離的時候,我從中出了一點力——說來慚愧,因爲一點私人情緒問題,我這份力不是向着貴派四大長老,而是向着那白水蛟龍。最後的局面嘛,自然是九曲星君身死,但在我的奇門之術下,他和天策劍主卻還是最後見上了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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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言談至此,清河掌門的表情中吐露出了一點不一樣的東西,“那按理來說天策劍主應該會對你不滿纔對呀。畢竟躲了那麼多年,到頭來卻是一個不留神着了你的道。”
“不,避無可避,即是因果。這是人家天策長老的原話。”張野聳了聳肩,反正事情真相都是他一個人的片面之詞,藝術加工、添油加醋這些自然是信手拈來,吹牛不打草稿,“恰恰相反,這位大體還算通情達理的長老沒有太爲難我,而且還表示,這件事情上欠我一個人情。”
“她是希望你不要把這件事情外傳吧。”清河掌門挑動着眼角,露出了一絲極爲不屑的神情。
張野心說就衝你這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態度,也不枉你在這個位置上躺屍躺了十七年。
“誰知道呢?或許吧~”
雖然在心裡暗自腹誹了一通,但爲了表面上和這位齷齪掌門達成一致,張野還是擠眉弄眼做出了和他心照不宣的表情。
“她把我留下來,說可以用這個人情,換取某些‘真相’。”
說罷,他淡淡一笑。
“你換了?”
清河掌門理所應當地問。
“當然沒有,我又不傻。”張野撇了撇嘴,“真相能抵幾個錢?能比得上一個蜀山大長老的人情管用嗎?我選擇保留了這個人情,必要的時候,再用也不遲。”
“張野小友,倒是目光長遠啊。”清河掌門笑笑,點頭客套的同時,心裡已經大致判斷出了張野這番說辭的可信度。
答案是——基本沒有明顯的邏輯錯誤。
張野心說呵呵,老子已經拿實話來騙你了,再能挑出毛病來,我算你厲害。
“掌門謬讚了~ 一點小市民思想而已~ ”當然表面上他還得把這種你來我往的客套工作做足,“就是不知道,這次掌門找我商談,是所爲何事啊?”
清河掌門微微一笑,試探工作已經做完了,接下來,很自然的就該切入正題了。
他說,“我聽說張野小友精通奇門遁甲,我這裡有一樣東西,想請你幫着看一下。”
“哦?”
張野面露驚疑之色,他知道,這裡頭開始有點意思了。
只見清河掌門從懷中取出了一卷畫軸,展開以後,是一副立體形象的山川地形圖!
怎麼個立體形象法?
畫卷上呈現的景物,完全是一種類似3D建模的直觀視感體驗。這種平日裡只出現在未來電影中的場景現如今發生在了自己面前,張野知道這是術法再現模擬的效果,卻還是不由得吃了一驚。
“陣法?”
他眉頭一皺,迅速從地脈山川的排布形狀中,看出了其中端倪。
山丘、重巒、涓流、以及規則中透着複雜序列的地形起伏,將這些特殊節點格式化規模化以後,呈現腦海中的分明是一副精密複雜的殘缺大陣!
“陣法。”這次,他給出了肯定的回答,“而且是殘缺的陣圖,不出所料的話,掌門給出的這部分地形圖,應該還不是那個大陣的全部吧?”
“沒錯!”
眼見張野給出了這樣的答覆,清河掌門的眼中立刻燃起了一絲熾烈的精光!“能解嘛?”
他迫不及待地問,而張野卻是面色凝重的搖了搖頭。
“未必不能,但恐怕不會太輕鬆。”
放在往日裡,他說出這句話,基本意味着這樣的潛臺詞:想讓我出手,你得加價。
但今天,是張野少有的幾次實事求是,有一說一。因爲這座大陣的兇險,光是一瞥這冰山一角,就已經讓他有了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浩瀚的節點,未知的算法。
很難想象當初佈下如此大陣的人是以怎樣的腦力,才編出了這種“泯滅人性”的運算法則來。如何比喻?如果說普通的陣法還停留在二元一次方程、二元二次方程的基礎上,光是這殘缺的陣圖一角,暴露出來的未知元就已經佔了二十六個字母表的半壁江山之多!
話說這種級別的陣法,設計之初的假想敵真的不是神嗎?
盯着桌上那副陣圖足足冷汗橫流了五分鐘之久,回過神來的張野悽然一笑,一時間竟莫名其妙的有了種英雄末路的感覺。
“有什麼進展嗎?”
清河掌門憂心忡忡的問,他看得出來張野這樣的神情不像是虛張聲勢,同時這個反應也側面體現出了這個陣法對這老道到底有多重要。
“一時半會解不來。”
張野搖了搖頭,這種感覺讓他一度回憶起了高考前被數學虐哭的情境。
滿眼密密麻麻的公式算符,乍一眼望過去像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蟻羣。
這種陣法一旦現世,毫不誇張地說不用外力強攻,而是靠思路智取的人,古往今來屈指可數!
層層疊加的運算法則,就連張野這個常年沉浸此道的老油條,此時也不由得束手無策、膽戰心驚!
“就說能不能解?!”
清河老道牙一咬心一橫,看着張野的目光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行與不行給個準話!多高的價錢你只管往外開!
“能,但需要時間。”
張野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把桌子上的畫軸平推收起,而後正色,心有餘悸的同時很快換上了一副談生意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可以開始獅子大張口了。
“清河掌門,能不能多嘴問一句,您這陣圖,到底是來自什麼地方,解了又準備幹啥呀?”
他淡淡笑了兩聲,眯着眼睛看着老道問道。
這是第一步,先考量對方的誠意。
“呵呵,我也不瞞你說,這陣圖,來自我蜀山某處禁地——鋒海。”清河老道捻着鬍子微微一笑,看樣子並不打算在這方面對張野有所隱瞞。
“鋒海?”張野眉頭一皺,“我聽李江帆說過,是蜀山‘鑄器’之地,應該是門內弟子皆可往的吧?”
“你說的那是鋒海外層。”清河掌門斜睨着眼睛輕蔑一笑,“真正的鋒海腹地,從來都是蜀山最高禁地之一。
“相傳在這禁地當中,藏着一套白眉祖師得道前留下的精妙劍法,被刻在精金石壁之上,封存已數百年之久。而守護這套劍法的東西,就是你先前所看到的震天劍陣。”
“怪不得。”張野笑了笑,心說你膽子夠肥啊,這是爲了上位,已經把主意打到禁地頭上啦?
“那掌門的意思呢?是打算破了這劍陣,隨後一窺陣中的不傳劍術?”他怪笑着問。
“說來慚愧,貧道已年近花甲,生命跡象逐漸衰微,眼看得道無望,看淡了世事,卻始終放不下心中的一柄劍啊。”
清河掌門搖了搖頭,捻鬚時,做了個格外虔誠的表情。如果說演技有評分,這一刻,他就是歷史上對“朝聞道,夕死可矣”這句話的滿分詮釋者。
張野在一陣惡寒的同時不由得也是心生敬佩。
能把偷學禁術說得你這麼清新脫俗,講道理您老人家也算是修道界的一朵百年奇葩了。
還特麼“放不下心中一柄劍”……
如果不是自身定力足夠,這一幕前的張野,是真的能當場扶着腰吐出來。
“掌門的這顆求真悟道之心,果然令人讚歎不已啊!”
忍了良久,他還是昧着良心鼓起了掌來。
不爲別的,只爲了接下來敲竹槓時能多敲他一筆。
“這麼說張野小友是願意成全貧道的這份心願啦?”
清河掌門一看,覺得孺子可教,一下子對張野表現出了莫大的親切。
“願意啊,當然願意,不過晚輩我也有點小心願啊,不知道掌門願不願意成全呢?”
張野眨着眼睛微微一笑。
清河掌門稍稍一愣,確認過眼神,這是要談生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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