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很奇怪了。”張野一陣怪笑,“我本來以爲這房子的風水很好……因爲一般人蓋房子,尤其是有權有勢的人家,事前都會請風水先生勘測好地理位置。結果鬧了半天你告訴我這本身就是一幢凶宅?確定嗎?”
“確定。”
老周點了點頭,“劉二說過,這地方坐北朝南,採光風向都是極佳。按一些最簡單的風水學常識來判斷,確實是極佳的居所。但表面平靜,實則暗藏殺機。東邊的丘陵坡向正對,是爲‘龍低頭’——下雨時水汽遇地形擡升,溼氣會一路順延到此,居住之人會大多染上溼熱之病,即便矯若狂龍,一樣要困於淺水。西邊的地形聚湖向海,是爲‘虎銜屍’,同樣是水汽不散,問題在於地層下陷,會使房屋本身聚納的地氣不斷傾斜外流,久而久之,形同紙虎屍穴。而且無論山海,兩處地形距離房屋的位置都很遠,這種大格局,往往需要經年累月才能發作。初入之時察覺不到異常,一旦發作,格外兇險。按他的推算,這種隱藏的兇穴,要等‘龍伏首、虎發威’,起碼要等十年。”
“這麼詳細嗎?”
張野一陣乾笑,“我就隨口一問,沒想到劉二那小子還真是令我驚喜啊。回去以後給他漲工資,認真的。”他半帶調侃的說道。
“這樣的房子確定還是專門請過了風水師?只怕是風水師和這家人結仇了吧?”小掌櫃不可思議地說道。
“很有可能哦。”張野笑笑,“別忘了這裡的屋主人是什麼人——舊時代的黑幫大哥。想來此人平日裡也是沒少幹壞事。請個風水先生陽奉陰違、背地裡使壞害他,也屬正常。”
說完,他上前敲了敲門。
無人應答。整個房子安靜的像是一座墳墓。
“老大……”黃毛弱弱地舉了舉手,順帶還拿出了兜裡的小物件,“鑰匙……”
“不用。”
卻見張野擺了擺手,拒絕了他的好意,“鑰匙這種東西向來只能白天用,到了晚上,不管用的。”
說完,他哈哈一笑,拍了拍跑堂小哥的肩膀,示意他幫忙解決。
後者也不廢話,一馬當先翻開腰間的劍匣後,兩柄鋸齒形長刀合二爲一,憑空變成了一把規格驚人的六合重劍!
而他人站在房門前,與生俱來的一股將軍之威,簡直是一夫當關,人馬不敢上前。
脆弱的房門在重劍的威力下幾度接近於粉碎,而房屋炸開缺口的那一刻,衆人分明聽到一聲刺耳的驚叫鬼喉!
黃毛突然明白了張野讓跑堂小哥暴力開門的原因。
因爲他一個人站在那裡,就如同一堵高不可逾的牆,隻身攔住了所有黑洞中襲來的暗流。
一人,一劍。
這種比之門神而有過之無不及的威懾,硬生生逼得門內凶煞踟躕停步,破碎的房門倒成了雷池一線,他一人站在此,所有的東西皆成了擺設。
黃毛突然想起了傳說中的燕人張飛。
長阪坡上一聲吼,嚇退曹軍百萬兵。
從前讀到這段描述,他總覺得羅貫中這廝吹牛吹得太過。一人一馬隻身獨木橋上,且不說對面百萬雄兵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你,單論聲音能不能傳得那麼大那麼遠,你一句“我燕人張翼德在此,誰敢上前一步”,後排將士能不能聽到你這句話都是個問題,更遑論大喊一聲把人家全數嚇退。
但是今天他突然明白了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這種恍若絕世凶神的威懾感,倘若是他站在跑堂小哥的對面,即便在自己的身前放上百萬兵馬,他依然不敢朝着目標上前一步。
因爲會怕。
因爲有的人,真的是看一眼就會令人下意識地害怕,下意識地愣在原地,下意識地去逃。
“這到底是什麼人啊??”
黃毛吞嚥着唾沫,站在跑堂小哥的身後,心說連鬼都怕他?
“鬼怕的不是他,而是他身上的殺氣。”
張野呵呵一笑,彷彿看穿了黃毛的一點心思,心說這算什麼,這是在誅仙劍陣中能孤身一人直面萬軍殺意,越峽谷三十步的人。區區幾隻百年凶煞,能算得了什麼?
當然這些不是全部。
支撐這份殺意背後的,是小甲身上無形沾染的血腥,以及那點吞噬抹除一切的混沌之力。這種自帶“數據清除”光環的物種是所有生物的天敵與剋星。換句話來說那些凶煞不敢上前不是出於自主意願,而是求生的本能。就像人不會往火坑裡跳、刀尖上撞,即便腦海中沒有關於“火焰”與“刀鋒”的概念,在面對未知的威脅時,一個具備正常思維能力的人依然不會做出這種愚蠢的選擇。
兇靈也是如此。
“那咱們現在可以進去啦?”黃毛試探着問了一句。
“是,裡頭的東西,攻擊性稍弱一點的短時間內應該都已經被鎮住了。”張野輕笑,隨後如同以身作則般,率先跨入了門檻之中。
屋子裡很冷。
異乎尋常的低溫,簡直是如同置身冰箱裡。一股寂靜與塵封感蔓延在這棟房子的每一個角落,明明四周乾淨的一塵不染,卻像是每一個桌角、每一塊地磚都均勻鋪上了一層灰塵——輕輕一碰,就會打破整間屋子的平衡。
“不要碰這裡的任何東西。”張野明顯是注意到了這一點,“多看,少用手摸。”
黃毛點了點頭,跟着老周很安分的走在了老闆的身後。跑堂小哥在隊伍的最後方墊尾,畢竟眼前的危機來得再快都有時間反應,而他的職責是震懾那些背後的亡靈。
林九眯着眼睛喝酒,從進來起就一直在搖頭。而紅衣則是不時的發出苦笑,看得出來有話想說,只是不輕易打斷張野的思考。
“二位,這種事情上你們比較有經驗,說說看吧,有何見解。”
張野轉過頭,稍稍巡視了一圈,隨即把話語權交到了兩名妖族的手中。
單憑肉眼可以看到的東西很有限,所以有些時候,就需要通過不同的視角來獲取更多的訊息。
“時間隔得太久了。”林九搖了搖頭,看錶情,是一種十分抗拒的情緒,“這房子裡的氣息很紊亂,各種各樣的都有。但每當我想要仔細去聞,入鼻的卻又是一股嗆人的灰塵味兒。本來不打算說話的,因爲坦白說,我看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來——但想想看我看不出名堂反而纔是最大的名堂——這麼跟你說,這房子出事以後,最起碼還被人處理過不止一次。這個‘處理’,你可以理解成打亂痕跡,混淆視聽,根本目的,是爲了不讓外人發現,又或者說掩蓋這裡發生過的所有事情。”
“有意思。”張野點了點頭,“你的意思是有道門中人出手過?”
“不我沒說。”老酒鬼卻又搖了搖頭,“這一切只是我個人的猜測。我只是,在這房子裡聞到了一點道家術法的氣息。很微弱的一點,籍此判斷,這百年來確實有道門中人來過這裡,並出手處理了一些事情。但他處理的目的是什麼,是和你一樣除兇,還是別的什麼,我不清楚。”
“那個……有沒有可能是我們出的手?”黃毛插了句嘴,“我們剛來的時候,的確是對這房子做了一些簡單的處理,比如貼符咒啊什麼的……老周還出手從這裡驅逐了一隻不算太厲害的兇靈。”
“不是你們,你們留下的痕跡太新了。”林九皺着鼻子擺了擺手,“我能聞到的所有味道中,都帶着一股刺激性很強的灰塵味兒。也許是年代太久了,又或許是別的什麼原因……反正,肯定不是你們。”
“紅衣呢?”張野雙手抱胸,眼神玩味,“你有啥想說的。”
“這房子裡的兇靈很排斥外人啊。”紅衣露出了淡淡苦笑,“從進屋子開始我就一直試圖同他們進行溝通……最終發現,無法交流。”
“什麼叫‘無法交流’?”張野注意到了說這個詞時紅衣表情中的異樣。
“無法交流的意思就是,他們不會說話。”紅衣聳了聳肩,給了個繼續不明所以的回答。
“啞巴鬼啊?”
黃毛眉頭一擡,語出驚人。
“呵呵。”張野白了他一眼,這個玩笑並不好笑。因爲鬼都知道靈體交流靠的是意識,連實體發聲器官的都不具備的東西,何來啞巴一說?
“我給你們換種說法吧。”紅衣整理了一下措辭,“一般情況下即便是鬼,仍然是完整的魂魄狀態。這個狀態下的鬼魂,有自主意識,有喜怒變化,有表達能力,甚至能力較強者可以掌握一定神通——除去沒有實體以外,就人格層面他們和正常人類沒有區別,比如我。”她用手比了比自身,稍稍停頓。
“但是還有一種情況,即魂魄不完整,沒有自主意識、沒有溝通交流的能力,這種東西往往只保留了一些本能,或者是生前被人灌輸的某種理念,比如你們先前所提到的兇靈。”
“只保留了攻擊性是嗎?”張野順勢接道。
“不只是那麼簡單。”紅衣搖了搖頭,“我觀察了以後才發現,這房子裡的兇靈,不只是沒有自主意識和溝通能力,甚至他們連‘臉’都沒有。”
“這點很重要嗎?”張野一聲怪笑,他專精的是奇門術法,相對來說對這些陰陽理論不是特別熟悉。道域四門中崑崙偏仙道,蜀山偏劍道,龍虎山偏黃老道學,而對鬼物邪降研究最深的,應該是茅山一脈。
“很重要。”紅衣點了點頭,面色凝重,“對於人來說,‘臉’是辨別身份的一種標識。對於鬼來說同樣如此。不同的面貌,實則代表的是不同個體的唯一性。而我眼中看到的這些兇靈,統一都是沒有臉的一張白紙。換句話來說就像複製粘貼的東西一樣,所有個體間已經失去了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