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相妖是什麼??”
小掌櫃一聲哽咽,確認了對方不是張野之後,露出無比厭惡的神情慢慢退了回來。
“聽說過畫皮嗎?”賀準看了看她說道,“傳說中相貌極醜、需要描摹人皮才能示人的怪物,原形就是這無相妖。區別是無相妖本身沒有形貌,無所謂美醜,因爲本體就是一張可以隨意變化的人皮。此妖身上妖氣之重,極其罕見。別看他披了一副張野的皮相,其實骨子裡根本就是個無形無相的賤物!”
“嘖嘖嘖嘖……話說開了就不好玩了。”
那位“張野”搖了搖頭,承認了身份以後,索性連聲音都給變了。
他狠狠瞪了一眼賀準,像是恨之入骨一般對着他慢慢撕下了面上人皮——在那副皮囊之下是一張乾淨如白紙的臉部輪廓——沒有五官,沒有表情。
“看這個陣仗諸位也是沒打算廢話了。”
他開口,聲音中同時包含了男女老幼、喜怒悲歡,多種不同的音色交織在一起,聽得人極其不舒服。
“那麼既然如此,我們手底下見真章吧……哈哈哈哈哈!”
在囂張而刺耳的女聲尖笑之中,他一把扯斷了牽狗的繩索——隨後,那條白色的巨型犬一躍而起,身形在半空中又擴大了一倍不止,身上的白毛根根倒立,宛若銀針般扎手!
猩紅的雙目,以及腥臭難當的根根獠牙,這頭似狼非虎的猛獸一個飛撲扎進人羣,第一眼瞄準的居然是戰鬥力最弱的小掌櫃。
被衝散的人羣一時間騷亂不止——黃毛他們雖說是農村長大,但從小到大又何曾見過這等兇悍的惡犬?況且此時此刻它的形貌也無法再用“犬”字形容,一頭奔走時足有人高的怪獸,毫不誇張地說就是一部馬力開足的小型重裝機車。
小玲兒跟這些久經沙場的人自然沒法比。眼看着惡獸撲過來,一時間因爲反應不及,唯一動作居然是癱軟在地,束手等死。
然而惡犬的獠牙未曾觸及她的髮梢,一柄鋸齒鋼刀便凌空直射,瞄準了它的巨口後硬生生砸了過來!
兩“柄”硬物在空中霎時交錯!震飛了小甲的刀,也撞暈了無相妖的犬。
白毛畜生落地後狠狠搖晃了幾下腦袋,看起來有些眼冒金星,一副牙口卻沒有半點受損的跡象。
經過這一下硬拼它也算是學乖了——知道這羣人中有扎手的點子,連帶着囂張的氣焰都跟着暫時收斂了起來。鋼刀的主人拾起震飛的利刃後緩緩走到了小掌櫃身前,一人一獸的目光在同一刻匯聚,小甲看到了老辣與兇狠,巨獸看到了霸道與強硬。
“民間有句老話叫‘打狗看主人’……咯咯咯。”
伴隨着那聲八重奏般的詭異笑聲,場外的無相妖披着一身繪有嬉笑怒罵、多張面孔的詭異長袍走進了場中。“我見這位小哥有些本事,不如給你個空間,讓你陪我手下這頭畜生好好玩上一玩。”
“你能閉嘴嗎?”
跑堂小哥用很不耐煩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你這破鑼嗓子一開口我耳朵疼,你信不信你再說一句話我直接把你喉管給打爆?!”
這一次,他直接拿刀指向了對方。
“誒呀呀……好狠心的男人,好重的殺心!”
那無相妖后退兩步,裝腔作勢道:“不過小生無形無相,你若是願意,我滿身可以長出一百二十個喉管,站在這裡隨你敲打如何?”
“噌!”
迴應他的是空氣被割破後產生的呼嘯風聲——一柄鋸齒形鋼刀直接脫手而出,因爲準頭太好,半秒後直接穿過了他的脖頸,有半截從後腦勺的位置伸了出來!
“咯咯咯哈哈哈哈哈……”
因爲聲帶被破壞,這次的笑聲顯得格外怪異與尖銳,那怪物的身子一點一點扭曲,後背隆起,前胸下陷。隨着肌肉的扭動,那柄插入他身體的鋼刀慢慢調整位置,最後被他整個人“包裹”入身體中,再不見形影。
“還不上?”
那張沒有五官的臉龐看了看白毛巨犬,帶着冷笑,意思是對方已經赤手空拳,輪到了你發揮的時候。
會意的畜生踩着地磚猛地躍起,來到跑堂小哥的身前,卻沒有想到鋸齒雙刃本有兩把,一把被跑堂小哥丟了出去,還有一把仍存放在無限劍匣之中!
突然出現的鋼刀嚇了每個人一跳!而就在那獠牙碰到身體前的最後一秒,鋼刀的鋸齒面順着對方的血盆大口橫向切了出去!
這一拉,拉出了足足一個身位的距離!
血。
猩紅而醒目的鮮血。
畜生的兩邊嘴角被鋸齒撕裂到了面頰根部,獠牙仍在,但是猩紅的血跡卻如關不上的水龍頭一般汩汩往地上流。
它的爪子因爲疼痛在地磚上刮出了數道劃痕,然而饒是如此,也緩解不了嘴上鑽心般的疼痛。雙手持刀的跑堂小哥無疑已經拿出了對待一名敵人最大的尊重——兩手的力量加持在一刀之上,如果是普通的獸類,這一刀下去可以從頭切到尾巴,將之橫截成兩半。
“硬點子?”
無相妖語調一轉,大概這一刀,確實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無量天尊,更硬的在後頭。”
賀準冷笑道,如果不是下一秒的兩道黃符出手,大概在場各位都忘了這裡還站着一個正統茅山門人。
那些靈動的符紙在空中翻飛運轉,隨着他的手印改變,一個個如同精微制導一般懸停於無相妖的身周兩側、前後八方。
想逃——符陣已然成形!
遁地,卻是入地無門!
“太上清尊,十二甲神,貫天倒地,驅雷奔雲,敕魔伏妖,大羅仙尊,聽我號令,五雷天引!”
那一剎!八道金色雷光自符陣上方轟然降下!飛馳的電流,引得整個室內狂風急轉、塵屑紛飛!
雷牢中央,突然受襲的無相妖爆發出震天嘶吼——八重音色接連轉換,很神奇的一幕在於明明受創的只有他一個人,外界聽到慘叫的人卻彷彿眼看着萬人受刑。
隨着雷電倒飛,那柄被其吞入身體的鋸齒長刀以彈射之姿又飛了回來!落地後仍帶着絲絲遊離的電光——那是附着其上的妖氣,被純正的茅山雷法根除殆盡。
“嘁——”
跑堂小哥冷哼,上前拾起了那柄失而復得的鋸齒長刀。
“不過爾爾。”
他搖頭道。
本以爲局面真有張野說的那麼殘酷,現在看來,確實也就是兩邊三七開。
那邊的畜生可以被自己完全壓制,這頭無相妖也是隻紙糊的老虎——華而不實。
就是這樣一邊倒的局勢,頓時讓他連鬥志都提不起來分毫,然而正當他感到無聊準備收尾的時候,動靜,卻來自頭頂之上。
“轟!”地一聲,重物落地。漫天揚起的灰塵中,是嘴角溢血、砸向地面的林九。
落地後的他捂着胸口——淺色的上衣,已經不止何時多出了層層疊疊的馬蹄足印。這些足印深淺不一,然而每一腳下去的力道,卻都是令人膽寒的類型。
更恐怖的事情只在分毫之後——有人還來不及反應,那道黑色的身影就已經轟然墜落!
他下落時的速度比之符陣中的五雷天引更爲迅捷,足尖猛踏,連同身體重量的加速度一起,狠狠踩在了林九微微擡起的前胸之上!
那一刻,本該是輕如鴻毛的重量,卻驚起了地磚上八圈有餘的蛛網碎紋!
而林九躺在他和地磚之間,一口噴出的鮮血,濺起了半米高。
跑堂小哥的臉色變了。
因爲他是在場這些人中,少數幾個最清楚林九實力的人之一。
這位張野身邊的第一打手就力量方面可能遜色於自己,但強大的速度優勢,完全足以彌平這種差距。昔日山間客棧一戰,兩人在各留底牌的情況下打了個平局,雖然最後很大程度上是靠張野的奇門之術才扭轉局面,然而對林九的強大,小甲卻是記憶猶新。
現如今他被人碾壓成這副樣子,那這個人該是什麼水平?
這一刻,投以同樣憂色的人不止是紅衣,還包括了手握天元陣旗的六名新兵。
“你是誰?”
小甲揚起了右手中的單刀。
對方淡淡冷笑,頸部以上是一尊鼻射白煙的黑鬃馬頭。他高大的身形踩着林九慢慢走到了前方,拍了拍手上的塵土,不屑地掃視過一樓衆人。
“你不需要問我是誰,正如我對你的來歷同樣不感興趣。”
他回過頭,回答完跑堂小哥的問題後,是對於身後兩位自己人的審視,“你們倆,廢得可以。”
威壓。
強大到橫掃一切的威壓。
黃毛六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因爲自這個馬頭人登場的那一刻起,整個局面便完全傾倒向了另外一方。
五雷天引陣漸漸失效,然而除了那八重合奏一般的喘氣聲,陣中走出的無相妖卻不見任何實質損傷。
被跑堂小哥砍斷面頰的白毛畜生也跟着搖了搖腦袋,直到這時,衆人才注意到它的傷勢已在不知不覺中痊癒。
三個人並駕齊驅,一如毫髮無損般重新站在了一羣人的面前。
“燈籠我拿走,命給你們留下。”
那馬頭人身的傢伙一陣冷笑,黑色皮膚的手掌中不知何時已經出現了一盞白皮燈籠。說完,他一腳漫不經心的重踢,像是踢球一般,順手便將地面中央的林九送回了人堆裡。
飛射出去的老酒鬼因爲慣性重重撞在了背後的牆面上,同樣,接觸牆體的瞬間又是一圈誇張的蛛網碎紋。兩人一狗轉身離去,頭也不回,全然是勝利者之姿。
“東西放下。”
人羣中傳來了這樣的聲音。
是小甲一夫當關,手中的兩柄長刀,早已合併成了那把六合重劍。
“再說一遍。”
馬男略感好笑的回過頭,用聽笑話的語氣要求他重複一遍那四個字。
“我說,”小甲面帶冷笑,“你,媽,炸,了。”
“……”
鼻孔中兩道柱狀白煙噴起,馬男的臉上是憤怒至極後的笑容。
“很好,燈籠留下,命我拿走。”
他手中的白皮燈籠在空中劃過了一道完美曲線,而0.5秒過後,一道黑雲般的影子已經出現在了跑堂小哥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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