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過分緊張。”
祭臺上的鬼荼羅悽然一笑,“我說了,只要你們信守承諾,這片碎布,將永遠不會在我手中發揮作用。我也只是被逼無奈,我無法相信你們外來人口中的承諾,況且如他所言,”她看了看開明,“是否全員撤離,並不是你們兩個能決定的事情。既然你們倆的承諾都沒有足夠分量,我又如何敢把這全地的安危交與你們手中?”
“全地的安危?閣下,言重了吧。”
開明組長呵呵一笑,“雖然無法承諾全員撤離,但我可以性命保證,即便我們的人進入陽墟古城,也不會破壞這裡的一草一木。我們可以簽訂和平條約:餘下兩位魔首不干涉我們的人身安全,而我們的人也只是記錄相應古文字,進行一些必要的探索活動。這樣合作共贏豈不是更好的選擇,何必把局面搞得那麼僵?”
“哦?合作共贏?閣下的祖墳也可以任由外人闖入,並在保證不破壞一草一木的前提下進行一些必要的探索活動嗎?”鬼荼羅反問,笑臉相迎,卻是字字毒辣。“這跟是否破壞無關,陽墟是我們一羣無主孤魂最後的容身之所,我們只想求一個清淨,而不是讓外族人踩在我們的頭頂,來去自由。”
“哈,多有得罪,還請包涵。”
開明組長自知理虧,因此也不在這種話題上多做糾纏,只是淡淡一笑,跟她賠了個不是。
“多說無益了。”張野的語氣還是那般冰冷,“雙方要的東西都已經一清二楚。你要我們撤離,而我只要紅衣。我問你,我如何確保,你在把紅衣‘還’給我的過程中不會動任何手腳?”
“……這,我爲什麼要對她動手腳?我只是想你們離開,沒必要再橫生事端吧?”鬼荼羅眉頭微皺,對張野突然的質問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哦?你可以對一個毫不相干的人狠下殺手、眼睛都不眨,我稱讚閣下一句‘殺伐決斷’應該也不過分吧?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您也該明白‘來而不往非禮也’。”張野絲絲冷笑,“回答我的問題!我怎麼確保,你在把紅衣‘還’給我的過程中不會動任何手腳?”
他突然怒目圓睜,這種恐怖而強烈的氣場,震得開明組長都是一時瞠目結舌。
“……好,我明白了,那你想怎樣?”
鬼荼羅大概是被他看得有些發毛,於是底氣一虛,改口問道。
“簡單啊。”
張野勾着嘴角,朝頭頂的萬千枝節信手擲出了四枚黑色鐵釘。這些鐵釘通體黢黑,表面看不出所用材料,卻分明透着一股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死亡威壓。釘頭接觸樹幹,如同倒刺入肉,一瞬間便沒入其中。四個方向上的釘尾遙相呼應,如同四枚黑星,分部坐落在天穹四方。
“這是……?!”
鬼荼羅的神情變了。
“眼熟嗎?!普通的陣器奈何不了你,這四枚釘消魂釘,卻是來自你們陽墟內部之物!”
張野看着她臉上的表情,眼神中是平生少有的兇狠。
開明組長眯起了雙眼,這一刻,又重新打量起了張野這個人。
這四枚釘子他見過,在祭壇主殿,那座巨大的黑金石棺。
本來是用來固定棺蓋四角的棺材釘,想來是跑堂小哥的巨力鬆動了棺蓋與棺材間的縫隙,因而隨之脫落,掉在了一旁。根本沒人注意到的小細節,到頭來卻是落入了你張野的口袋裡。心思縝密到這個地步,張野啊張野,你的眼中,難道就真的只有“算計”兩個字嘛?
“這是……神殿王棺上的棺材釘?”
鬼荼羅的臉色開始一陣一陣的發冷發白,她大概做夢也沒想到,這個男人真的能狠到這個地步,用這種手段來回報自己。
“眼力勁兒很足。”張野冷笑道,“這四枚釘子叫做‘閻王銷魂’,是勾魂釘,索命陣。不要以爲你是妖樹之身我就奈何不了你。如果真是抱着這種念頭,那我只能說你們禁地三魔首真是一個比一個天真。這種陣法與你的做法區別不大,同樣是意隨心動,如若你耍什麼花招,一旦被我察覺,即刻取你性命。你也不用妄想靠自己把這四枚釘子拔出體外——不可能。因爲消魂釘入肉生根,每一根都連接着你的精魂心脈。每拔出一根,則受一次萬箭穿心之苦,四根全部取出,即便你是千年樹齡,也要給我枯死當場。狠嗎?”
“呵呵。”樹妖咬着牙齒狠狠一笑,“狠。”
“彼此彼此。”
張野淡淡點頭。“你也不用再玩什麼後續的花招,你敢玩,我就敢比你更狠一步。現在,請你放開紅衣。我們會立刻離開,不再繼續叨擾。”
祭臺上的鬼荼羅一聲冷到徹骨的冷哼,隨後捆綁紅衣的諸條樹藤一剎退散,紛紛縮回了樹冠本體。
面色蒼白的少女像是失去了生命力一般癱軟在祭臺之上,只餘下一身未褪去的紅色祭紋,像是剛剛那場奪舍真實存在過的證明。
獅王睡去,星空寂靜。
頭頂的巨大樹叢開口處,傾瀉着千萬年不變的月光,像是陽墟當日,像是今夜的沉默寡然。
張野無言上前,抱起了失去意識的紅衣。“我們走。”
開明點點頭,順手,開闢了來時同樣的避土光圈。
兩人在各懷心思的沉默中踏上了回程之路,一個面色如鐵,一個淡如冰霜。
“你要的東西還沒拿到手吧。”
良久,張野突然開口冷笑着問道。
“怎麼,不好好關心一下你那位小鬼妖的傷勢,關心到我頭上來了?”
開明組長也冷笑着迴應,這倆人各懷鬼胎,雖說前不久還共同經歷過生關死劫,但純粹利益構成的聯盟關係就是如此脆弱,脆弱到半點經不起推敲。
“我說了這是在關心你嘛?小明兄,我是在提防你啊。”
張野微微一笑,反正四下無人,他倒也不介意打開天窗說亮話。
“‘小明兄’這個稱謂還真是略微有些令人汗顏啊,”開明組長的眉頭輕輕一皺,但隨即,這種無傷大雅的小細節迅速被他選擇性地忽略了過去,“提防我什麼?你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剛剛還一起謀劃過一場不可告人的交易,同爲一條繩上的螞蚱,怎麼你覺得我還會害你不成?”
“害我不至於,但你會謀私。”
張野看着他,眼神冷得像是陽墟月光。“我測不出你開明組長的實力底限,但我起碼能感覺出你大致是個什麼樣的人。”
“什麼樣的人?”
開明組長勾着嘴角,像是自己都被張野的這番話勾起了興趣。
“不達目的不肯罷休之人。”
張野笑了笑,“你要的東西沒有得手,這陽墟對你來說就是不可放棄之物。你我都清楚,剛剛對外人說的場面話不過是爲了救紅衣的權宜之策。至於真正回到基地以後那份承諾還剩多少分量,我不說,大家也都明白。”
“既然懂得這個道理,那你是不是該順道感謝一下我的救命之恩?”開明組長砸了咂舌,“倘若不是我剛剛的配合,你奪回這小鬼妖怕是沒有那麼順利啊。”
“是,也正因爲如此,感謝之餘,我還要再同你商量一件事情。”張野神色一正,鋪墊結束,終於切入了正題。
“要我回去以後和你一同勸諫,阻止基地的三位長官繼續深入禁地?”
開明組長淡淡一笑,已經猜出了張野打得是什麼算盤。
“是,或者說——至少在我解決紅衣的後顧之憂以前,不要再深入陽墟禁地。”張野補充。
“我爲什麼要幫你,這對我有什麼好處?”開明組長眯起了眼睛。
“因爲你還沒有優先挑選一樣你想要的東西,也就是說我們之前的交易並沒有完成——還在繼續。”張野回答。
“所以?”
開明組長漸漸露出了會意的笑容。
“所以你幫我穩住季峰長官,在一切條件皆具備的情況下,我會再一次陪你親入陽墟,拿到那樣你想要的東西。”
張野看着他,眼神中是一種名爲“誘惑與渴望”的火焰。
“聽起來有點意思,畢竟在我目前可用的人選中,張野組長你,的確是搭配起來勝算最高的那一個。”開明組長笑道,“不過不止你瞭解我的性格,我同樣清楚你張野是什麼樣的人。”
“我是什麼樣的人?”
張野眨了眨眼睛,露出了和先前開明一樣的神情。
“無功不受祿,無利不起早。”
開明組長的回答簡明扼要,“我當然願意相信你的承諾,但前提是,這項承諾有你不得不去做的理由。告訴我,你憑什麼要幫我再深入一次陽墟?你的目的是什麼?”
“我的目的?那就太多太多了。”張野哈哈大笑,“第一我要報仇。”他的表情驟然一冷,“我說過,今日之仇,我張野全然記下,假以時日,定當報還。”
“就爲了報個仇?哈,倒是我高估你的氣量了。”開明組長揶揄。
“跟氣量沒有關係,敢動我身邊的人,付出代價是她最起碼的覺悟。”張野冷笑,對他的調侃只覺不以爲然。
“第二,這陽墟古城中也有我想要的東西。”
“什麼東西?”
“暫且未知。”張野挑了挑眉梢,“但是我想裡頭既然有能讓開明組長都如此動心的寶貝,真正有價值的東西,想必也不止一樣。”
“何止一樣,你先前搜刮來的千年酒膏、王棺黑釘,哪樣不是‘有價值的東西’?”開明組長一聲冷哼,這話多多少少有些羨慕嫉妒恨的意思在裡頭。 “幫倒是可以幫,但問題是我要怎麼穩住季峰長官?人家不是傻子,不會只聽信一個下屬的片面之詞。之前幫你已經是在消費他對我的信任,三番五次的放肆,到頭來不過是坑了我自己。”
開明組長反問,大有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感覺。
“這個我自有考慮——我會在陽墟之外、與基地的交界部分佈下一道陣法結界,阻止一切外力入侵。而你只需要配合我演一場戲,讓外面的三位長官相信——這道結界是陽墟內部的防禦機制,且短時間內無法靠人力突破就行。”
張野輕聲笑道,像是對這種事情輕車熟路。
“嘖——”開明組長微微眯起了眼睛,慨然道:“和聰明人合作,果然是省時省心又省力。”
“答應了?”張野笑道。
“答應了。”開明組長應允,“不過在此之前,你還要交給我一樣‘定金’。”
“定金?”這回輪到張野愣了。
“你要什麼?”他問。
“神殿王棺上的棺材釘,按道理應該有六枚,限制樹妖用了四枚,剩下兩枚,我要其中之一。”
開明組長看着他,伸出了一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