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酒好喝不?”
再醒來時,是林九的牀頭。
老酒鬼提着個酒壺靠在窗臺——那地方好像他的龍椅,記憶中他就一直喜歡靠在那裡喝酒,一邊喝,一邊眺望遠方。
“你的房間沒被褥,二姐怕你喝醉了着涼,才讓你睡的我房間。”他訕訕一笑,“要麼怎麼說是貢酒呢?換作其他的劣質一點的酒,你現在應該頭昏腦漲,站都站不起來,但是千年酒膏就是有這種神奇功效——起牀伸個懶腰看看,看看你是不是神清氣爽、血脈通暢。”
張野站起了身,的確,神清氣爽,血脈通暢。
就像是精力透支後的一場充足睡眠,失去的體力、精神,一併回覆的滿滿當當。
“二姐呢?”
他下意識脫口而出,居然第一個問得就是青衣的去向。
“應該在準備早飯吧……如果現在還能算作‘早上’的話。”說着,老酒鬼瞄了一眼窗外天色。
日頭當空,時間應該是接近正午。
張野的心頭有些發虛,猶豫了很久,才弱弱地問:“我昨晚……有沒有做什麼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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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什麼事情?”老酒鬼眉頭一皺,“別問我,我昨晚也喝醉了。什麼都不記得了,什麼都不記得咯~”
他笑着將那句“不記得”重複了兩遍,張野翻了個白眼,心說你要真什麼都不記得那纔有鬼。
於是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出門沿樓梯向下。
如林九所言,青衣確實準備了早茶。
說是說早茶,其實按北方人的習慣,也就是年關附近桌上長擺的那幾樣東西,花生紅棗、瓜子杏仁,鍋裡熱騰的茶葉蛋,以及一些招待客人用的糕點糖食。
“醒了?”
老爺子端着他那盞紫砂茶壺,壺裡飄蕩着大紅袍的茶香,用來解酒倒是功效顯著。
“是……昨晚喝多了,有些失態。”
張野摸着後腦勺一陣窘迫,“那個……二姐呢?”
“上街買菜去了吧?”老爺子呵呵一笑,“坐吧,正好說說,這趟回來是什麼事兒。”
“是。”
張野點點頭,抽了條板凳坐下,心想總算是扯回了正題。
“您聽說過陽墟古城嗎?”他問。
“陽墟?”
老爺子眉頭一凜,放下茶壺,整個人的氣場都爲之淡淡一變。
“上次的應龍水戰後,環城的運河中出土了一頭神龜石像,龜揹負圖,指向的方位,應該就是傳說中陽墟古城。”
張野頓了頓,把事情的原委向老爺子完整闡述了一遍。
“那個茅山小子確定是‘育龍胎’?”
老爺子神色凝重的問。
“是。”
張野點點頭,拿出手機地圖,把陽墟所在的地形位置指給了師尊。
“風水堪輿,不是本門專長,當下第一件事,仍是要確定這地形是否真的是育龍胎——如果是,那風水龍是否已經形成;如果不是,古劍萬人坑的來由又當重查一番……你的那把古劍呢?”
老爺子思索着,把目光焦點落在了張野的那把青銅古劍。
“室內,恐怕不太方便。”
張野猶豫了一下,取出白布纏裹的兇器,卻沒敢直接打開。
“去後院吧。”
老爺站起身,推開了通往後院的大門。
槐樹仍在,而風不止。張野搖了搖頭,“這把劍上的凶氣異常強大……貿然打開,還是不妥。”
“懂了。”
老爺子淡淡一笑,隨手間佈下十八道禁制,環環相扣的光圈將兩人層層裹住,而這一切僅僅發生在瞬息之間!
張野倒吸了一口涼氣。
隨手布禁制他也能行,但隨手佈置十八道精密絕倫、環環相扣的禁制,他自認爲自己還差了八百年。
“小心了。”
他最後提醒了一句,緩緩解開了古劍的封印。隨着纏繞在古劍上的白布層層揭開,道道凜冽劍芒,如同出匣的暗器,飛射向四面八方!
老爺子的表情變了,變得莊嚴且肅穆,不怒而自威。他的身週一層無形的光盾若隱若現,格擋着這些暴虐的劍氣,也格擋着來自這柄曠古兇器之上的殺伐之意。
終於,所有的白布全部解開,那些壓制兇意的紅色符文再不能起到絲毫作用。於是脫手而出的古劍宛若入水驚龍,它的每一次拍尾振翅,都能激起千層浪花般的洪荒劍意!
漫天飛劍、過處無生。
光盾中的老爺子目露精光,拔地而起,於這四周十八道禁制之中隻手縛狂龍!
他的指尖快若閃電,在萬千劍氣的縫隙當中穿插而過,隨後直指龍頭,舉重若輕間扼住了這頭孽龍的咽喉頸部。
張野看呆了。他甚至沒看清對方的身法走向,僅見到一道魚鷹般劃過水面的曲線,隨後這柄劍便出現了老爺子手中——那哪裡是什麼魚鷹掠過水麪的曲線?那分明是他指間咒印留在空氣中的波痕。
這柄兇器第一次出鞘後被人鎮住,對手卻是一名年逾花甲的老人。
“你控劍的封印習自何處?”
老爺子手持劍柄,手中的兇物顫抖不止,雖然被人制住,卻仍像是籠中猛獸,伺機脫逃。
“那個萬人坑……坑洞的牆壁上記載着無數鮮血刻畫的紅色符籙,正是這些東西,阻止了這柄兇器脫坑而出。我沒辦法理解這些符籙的含義,但我用信息記錄類法器拓印了整個牆壁上的符文,並將其濃縮精簡,寫在白布上,用以封印古劍,將其帶出萬人坑。”
張野有一說一,雖然剛纔的那一幕已經結束,但老爺子的手法卻仍然回放在他的眼前。其震撼程度絲毫不亞於揚子江上力槓應龍的不染老道,張野明白凡人之身發揮到這種程度,除了經驗的老辣、力量的精準控制,只剩下一點……無上的修爲。
“應該沒錯了。”
老爺子點了點頭,不持劍的另外一隻手隔空攝取張野抖落在地的白布。他的手法更爲嫺熟,封印的動作也快了張野將近一倍。
彈指間,這些刻滿符籙的白布再一次貼合一處,而那柄暴虐的兇劍也重歸沉寂,落在白布中——像是失去抵抗力的嬰孩。
“師傅……”
張野上前。
“劍還你,妥善保存。”
老爺子將封印好的古劍往他手中一扔,並隨手解開周遭禁制,手背在身後,踱步走回了室內。
“你查過這東西的來歷嗎?”
他突然轉身問道。
“……沒!無從查起!”
張野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但還是迅速反應過來,並如實回答。
“猜想呢?就算查不到,最起碼心裡也要有個猜想吧。”
老爺子呵呵一笑,笑容中帶着些高深莫測。
“我在蜀山禁地中領略過傳說中的誅仙劍陣。”張野吸了吸鼻子,突然間扯了個看似不相關的話題,“這把劍上的無窮劍氣,和那殘缺劍陣中的天劍之威倒是有些相似。”
“蜀山禁地?誅仙殘陣?”
老爺子臉上的笑容更古怪了,“你這段時間到底經歷過什麼?連這等地方都闖過,怪不得不肯留在這地方傳承師門啊。”
“……哈哈,哈哈。”
張野一臉尷尬,只能用不知所云的尬笑來應答。
“猜得不錯。”
良久,老爺子終於給出了肯定的回答。“我並沒有去過蜀山,年輕時卻在茅山禁地中領略過一部分誅仙殘陣。”
“茅山?”
張野心頭一驚。
有些東西似乎隨着這句話的驗證而浮出水面。
他沒問,老爺子也沒說。
但通過老爺子的眼神他已經猜出來,對方想得內容和他差不多。
茅山禁地,蜀山禁地,在這兩個毫不相干的地方卻同時出現了誅仙劍陣的部分殘缺——那麼以此類推,崑崙、龍虎呢?答案不言自喻。
老爺子乾咳了一聲,沒有因此而岔開話題,他接着說:“那裡頭的天劍之威,的確和這把古劍上的兇暴劍罡極其相似——單從這一點來判斷,其出處基本已經可以確定。”
“誅仙劍?!”
張野嚥了口唾沫,心中一石激起千層浪!
老爺子沒說話,算是不肯定也不否定。
“傳說中的誅仙劍不是應該有四把麼?”
張野接着問。
這些東西但凡接觸過封神小說的應該都不陌生,誅仙四劍,誅仙、陷仙、絕仙、戮仙,膾炙人口,耳熟能詳。
“誰告訴你的誅仙劍有四把?”老爺子卻笑着反問道,“通天教主告訴你的嗎?你親口跟他證實了?”
“……”張野蔫了,這老頭反駁他的話跟當初的林九一模一樣。
“未必,見過誅仙劍的人極少,當今你所能接觸到的所有記載,無一例外幾乎全都是後人杜撰。”老爺子搖着頭,語氣中感慨唏噓,“自封神一戰後,這柄曠古神器便遭失傳。後世的許多年裡,有無數的人聲稱自己得到了誅仙劍,但如何證明自己手中的東西就是誅仙劍,卻沒幾個人拿得出確鑿證明。”
“您的意思是……?”張野乾笑了兩聲,出於尊敬,沒敢吐槽。
其實他想說你這不是廢話嗎……我特麼也知道自己拿不出確鑿證明啊!有用嗎?
“我的意思是誅仙劍,也許早就不存在了。這本來就是個傳說中的東西,其虛無縹緲的程度,不亞於任何神話怪談。你手中的神器可以叫誅仙,改日我得到一把名劍,也可以對外稱其爲誅仙。你手中的這把古劍可能是某位先人的仿製品,但最起碼從他的特徵來看,無論真假,他的設計者一定是以誅仙劍爲藍本,你說呢?”老爺子笑問。
“懂了,假逢真時真亦假,無爲有處有還無。”張野眨了眨眼睛,突然間反應過來了對方想表達什麼。
奇門詭道,用最通俗的話來說,就是半真半假,一半靠真本事,一半靠坑蒙拐騙。
真假來歷重要嗎?
天下間沒一個人拿得出正牌誅仙劍,那麼我說我手裡的是真貨,他不是真貨也得是真貨!
“你認識崑崙蜀山的人是嘛?”
老爺子又問。
“是。”張野點點頭。
“迅速聯繫他們,確定育龍胎的真假,以及這條風水龍脈是否已經成形。”老爺緩緩說道,“我說了,風水堪輿,不是本門專長。這方面我沒有什麼發言權,能幫到你的,大概也只有這些。”
“是。師傅,您覺得這麼大的局,會出自什麼人的手筆?”
張野嘆了一口氣問道。
“算年份,看朝代,一千年前,你覺得當時有什麼樣的牛人能佈下這麼大的局?”
老爺子撇撇嘴反問。
“明白了。”
張野咂咂舌。的確,目標鎖定的太明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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