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錦城江家。
這是糾結了一夜後,劉家二公子最後做出的決定。
前半夜左右他思考的無非是擺在自己面前的三個選擇:一路按原定計劃去往錦江城;千里迢迢原路返回王城劉家;或者是從此隱姓埋名,乾脆換個身份去浪蕩江湖。
第一條路無疑最兇險。
現在江家派出的一名主事一名殺手全都下落不明,再看到自己安然無恙跑過去結親,有點腦子的人都能猜到其中發生了什麼。
當然,如果真的站到了江家人的面前,劉駿自然有把握全身而退。他們不會殺自己,一來沒有正當的理由,二來他們本身也不敢動手。
在這之前劉家二公子劉駿生是出了名的傻少爺,雖然說實際情況並不如此,但扔包袱的行爲卻的確是劉家不厚道在先。爲了自家百年基業不毀於一旦,江家的所作所爲其實完全是在情理之中,橫豎都是死,破釜沉舟纔是有智商的人會做出來的選擇。
但是這一切發生的前提是,他——劉家二少爺劉駿生確實如外界傳言心智不全。
如果不是呢?如果他劉駿生非但不傻,武學天分、成長速度還不是一般的驚人,江家的人有什麼理由去殺他?
無可限量的未來,以及雄厚的家世,這兩樣的東西,無論哪樣都是婆家爲女兒擇婿的完美標準,而不巧的是,現在的他一應俱全!且不說他心智健全,劉家的後臺仍在,單是自身的條件,江老太爺就沒必要爲一個根本不存在的理由而殺自己與劉家結仇!
只是人心畢竟難測。
他們江家從一開始走了一招臭棋,至於再往後會不會一步錯、招招錯,這點很難說。
最顯而易見的是既然劉駿生不傻,那麼在此之前江家的刺殺行動就必然意味着不可能善了。心高氣傲的望族公子不可能在別人家的刀鋒剮過脖子後還胸脯一拍裝作沒事兒人,這點就算他劉駿坦誠不會計較江家的所作所爲,恐怕江老太爺自己也不會信。
表面上來看他是因爲一場誤會招來了一個前途無量心胸廣闊的乘龍快婿,實際上他是在身邊養了一頭潛伏爪牙君子報仇的猛虎。
不怕他沒這個歹心,怕就怕人家一家子都是疑心病!
所以說這條路兇險,險就險在於情於理,逃出生天的自己都不該繼續前往錦城,一旦反其道而行之,百分百會引起他人懷疑。
返回王城貌似是個不錯的選擇。
堅實的後臺,最理想的大本營。說不清的武道資源,以及最完美的成長環境。
但事實是,這個所在,恰恰是劉駿生最不願意回去的地方之一。
因爲他自身的武魂。
應宜人在臨死之前就已經點明,身在隱龍貴胄,他這樣的蛇武魂是完完全全的不祥之兆。之所以這麼多年來韜光養晦斂藏鋒芒,就是因爲他的生母以死相挾,不允許他在外人面前展現出任何武學天資!
他當傻子當了那麼多年,無非是爲了避開自身的殺身之禍。嘲笑,排擠,以及一羣自以爲是的傢伙高高在上的目光。自武魂覺醒以來,這十數年的回憶,完全是劉駿生一生的陰影。
回去意味着安全,意味着一輩子的衣食無憂。
但代價是尊嚴和自由,一個傻子帶着差點被人暗殺的遭遇灰溜溜的逃回本家要求報仇,市井間的流言蜚語,只怕家裡的傭人再隱瞞,也終會踏破門檻闖入他的耳中。
至於第三條路相對來說就顯得平和了許多。
沒有背景沒有後臺,一切未來完全靠自己的雙手打拼。可能一鳴驚人,可能碌碌平生。誰也說不清險惡的江湖人心下一刻會帶給他怎樣的驚喜,如果說前兩個選擇象徵的分別是兇險與溫室,那麼獨自闖蕩無疑賭的就是一個未知。
這樣的思考一直持續了很久,直到後半夜系統提示音的響起,纔算是幫前路堪憂的劉駿做出了最後的抉擇。
“支線任務觸發:
可選任務:入世修緣
任務描述:前往錦城江家,並想方設法迎娶江家大小姐江秋雨。
任務獎勵:隨機無雙品階裝備*1,隨機四星功法*1,‘緣’標記*1”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
這突如其來的一記利慾薰心掌是打在劉駿心頭最後的一劑強心針。
如果說前一刻這三個選擇他在的眼中還是各有千秋,那麼無疑算上了隨機的四星功法以及無雙裝備,孰優孰劣轉眼間一目瞭然。排出那個用途不明的“緣”標記,單是爲了功法裝備,他覺得自己就有這個賭一把的必要。
更何況這個任務本身也不算過分,外界傳言江家大小姐貌美如花,論什麼最能擊中一個宅男封閉的內心,答:價值高昂的技能、裝備,以及一個遊戲中的老婆。
不客氣地說一句,系統給的這個可選任務已經很無恥地算盡了他能想到去江家的一切理由。
兩相均衡的天秤,決定勝負的往往只是最後的那一根鵝毛。更何況系統給的任務獎勵哪裡又是一根鵝毛可以比擬?
富貴險中求。
天色微亮後,只睡了不足三個小時的劉駿牽着自己那頭大爺一樣的驢二度爬上了棧道谷地兩側的山坡。
清晨的山路上不見半點人跡。劉駿相信,就算那幫人真的在這地方埋伏了一夜,此刻也該身心疲乏整隊換班。最好的情況擺在眼前,那就是他所預想的情況並沒有發生。沒有人換崗,路邊甚至連車馬也未見停歇。
一眼望穿的棧道上早沒了當日安營紮寨的痕跡,夜晚視線模糊,一直到了白天劉駿纔看清。這幫人毀屍滅跡的功夫做得很好,無論是篝火營帳,還是酒罈死屍,兩天過後,這片曾被人殺人放火的墓場變得不露半點罪惡。
“看上去咱倆像是要被人遺忘了。”他眯着雙眼摸了摸驢的腦袋,話語間意味深長。
後者躲了一下,大吼的嗓門驚起了遠山中的一羣飛鳥。
小成境界的形意拳殘篇,初始等級爲一的藏龍真氣,剛剛入手的織命針法,以及短時間內還拿不出手的瀾滄劍訣。劉駿心裡盤算了一下,發現現在的自己果然還是弱的可以。
當務之急還是迫切找一個可供他安心修煉的大本營,終日餐風露宿,別說是武學修爲,身體的健康長久下去都是問題。
換上了從乾坤袋中找到的粗布麻衣,他刻意從路邊取了點沙土抹在了臉上。無論是他這張臉還是身上那身衣服,走在路上都太過顯眼。在見到江老太爺之前,一切做不了主的江家餘黨都可能是結果他一條小命的殺人兇手。出門在外小心爲上,騎上了山裡帶出的小毛驢,一個心智不全的公子哥,當場就完成了向落魄行腳商人的轉型。
餘下的山路不長。
從事發時安營紮寨的地點來看,快馬加鞭走出龍嶺無非也就是一兩個時辰的時間。問題是此一時彼一時,再短的路程把交通工具換成蹩腳的毛驢,照樣能漫長到讓人質疑生命的意義。
荒涼的龍嶺棧道中不存在補給,在餓肚子的情況下,前進的路程愈發顯得艱難。
終於在山路出口那一刻,困頓已久的一人一驢幾乎是同一時間睜大了蒙塵的雙眼。
劉駿聽到的是水聲,驢大爺聽到的是河中烤魚對它的呼喚。
八百里錦江繞城垣,長河兩岸連接的是險峻的山路與富饒的江都。彼岸燈火如晝,照亮一方天地的繁華。劉駿站在河邊,穿越後第一次離人世那麼近,這種感覺令他一時間無所適從。
秋水平闊的江面上,一艘結綵燈船如秀美的女子在水一方,船上的琴聲隨着寬闊的水面飄出去很遠,一直傳到劉駿的耳中。
“那邊的船家!方便渡人麼?”
他捲起雙手當做喇叭,身懷氣武一重武學修爲的他自以爲還算中氣十足。他能聽見船上的琴聲,自然船上的人也該聽見他的呼喊。
不多時,一位小廝駕蓮舟而至,恭然行禮後,迎上了岸邊發呆的一人一驢。一直不太安分的驢老爺此刻也顯得配合,按說動物大多怕水,所以忌諱乘船。有趣的是這傢伙不僅飲食習慣上特立獨行,這方面倒也來得一點不避諱。看它上傳後輕搖驢尾的樣子,不僅沒有半點不適,倒像是怡然自得。
燈船上琴聲依舊,隔着輕紗般的畫簾,船上撫琴的女子不經意間擡頭一望,坐蓮舟上剛好目光相對的劉駿不由渾身一顫,不是別的,單單是訝異與對方的容顏。
“左岸悽風雨,蕭瑟冷琴絃,燈火漁家傲,折筆畫中仙。”
輕輕頌完了詩號,起身行禮後,那女子朝上船的劉駿莞爾一笑。
長這麼大第一次見到如此絕色的劉駿不禁有些發呆,直到對方同他說話,他才直直反應過來此刻身處何地。
“不知公子從何而來,要往何處去?”撫琴女子一邊招呼他上座,一邊問道。
“山裡的行腳商人,運氣不好,遇上土匪搶劫,周身財物僅剩了這一頭不聽話的驢駒。心裡尋思着前往錦江城尋個買家,也算湊點盤纏好還鄉。”稍稍楞了一下,劉家二少爺打了個哈哈,很巧妙地撒了個謊。一旁的老驢瞪了他一眼,明知道這傢伙是在扯皮,一聽說要賣自己,卻還是不由生出了幾分怒色。
“是麼?”那女子掩嘴輕笑,“這樣倒好,我這裡有些碎銀兩,閣下不妨開個價,把這驢駒賣我便是,也省的往錦江跑一趟,早日還家。”
“額……”被這女子無故噎了一下,劉駿頓感語塞。
他當然不可能賣這老驢,這女子也不可能買。只是對方既然這麼說了,想必也是看穿了他的謊言。
“開個玩笑而已。”見到了他的白眼,對方頷首陪了個不是,“只是我見公子一身貴氣,假使此刻落魄,日後也必定飛黃騰達。今日擺渡權當我結個善緣,往後到了錦城,如有需要,也可循我的名號,力所能及,自然不推辭。”
劉駿笑了。這都能看出自己“一身貴氣”,這女人挺有趣。
“既然姑娘這麼說了,不知芳名如何?”他問,意思看看她的底細。
對方輕輕一笑,不作回答。後知後覺的劉駿一拍腦門,這纔回想起了上船之時,對方已經報過了自己的詩號。若真是在錦城有頭有臉的人,不用說名字,稍稍打聽自然能詢個大概,兩人雖然萍水相逢,卻也談不上知己故交,他還未自報家門這就要問對方的名字,只怕還是唐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