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說什麼?”
看到他這個反應的參謀長睜大了雙眼,明明沒有聽到那個預想中回答,卻仍因張野的臉色而莫名心驚。
直覺告訴他可能從一開始衆人就搞錯了重點調查對象,現在自以爲是的勝利在望,到頭來不過是幕後黑手的計謀得逞。
“暗示得還不夠明顯麼?”直視着對方的雙眼,張野的呼吸中透着絲絲寒意。
“除了這三起命案以外,S市中沒有別的人口失蹤,而對方養屍需要的不僅僅是每逢月圓時的生人骨血,也包括最開始的那具魔變屍胎。”
孕婦,鬼嬰。
不難聯想的要素下,最後的答案昭然若示。
“那具二樓管道里的魔嬰,其實是第一名死者的腹中胎兒。”微微擡起了頭,未必是第一個領悟的李江帆最先說出了這個回答。
這個答案足夠恐怖,恐怖到聯想到深層因素之後,話音未落,李江帆的臉色就已經驟然變白。
死胎煉成邪器並不可怕,可怕的地方在於這名未出世的胎兒,本該是隨母體一同進入火葬場的焚屍爐。
“我有一個假設,”聽到回答的張野一陣哽咽,“如果說那具女屍的最終歸宿並不是家屬口中的火葬場,那麼她會去哪裡。”
沉默。
全場死一般的沉默。
這種驚懼不僅僅來自於對惡行的髮指,也是層層深入之後,對幕後之人所作所爲的細思恐極。
“我們找錯方向了。”
一陣搖頭的張野微微苦笑,眼見沒人應答,算是終於不再賣關子。
“對方的確是在煉屍,但所煉的魔屍,從來都不是我們從二樓帶回的那具鬼胎。而真正的養屍所,也根本不在我們一先封鎖的龍騰大樓。
“這是最完美的瞞天過海,也是挑不出毛病來的偷天換日。命案也好,妖氣也罷。所有這些明顯到堪稱惹人注目的環境佈置,其根本目的都是在於刻意地吸引官方注意,以掩護最後真正的養屍之地。
“我們當然找不到那名深藏幕後的黑手。”他站起了身,開始自顧自地冷笑,“因爲自始至終,對方的藏身之處都不在那棟滿是***的大樓。
“我們自以爲是的成就不過是對方用來誘敵的假餌,而真正的魔屍,應該是在我們還未找到的地方,靜靜地享受着每月十五的骨血澆灌。”
……
“馬堅陳陽。”
總警司的臉色變了。
“最快的動作,取屍胎身上的DNA成分化驗。我要確定,這具大樓裡帶出來的屍胎到底是不是第一名死者的孩子。”
“不出意外,十有ba九。”不住搖頭的張野面帶微笑。
“我早該想到,對方這麼愛用障眼法的人,怎麼可能留下那麼多可供我們追查的線索?
“根本就沒有什麼三起命案,從頭到尾,真正該死的就只有一個人——至今遺體未明的舒潔。母體被煉成屍魔,胎兒被煉作邪器。剩下的兩起命案都是混淆視聽,目的是最大程度上擴大影響,以吸引我們所有人的注意力。”
陰鬱的氛圍一瞬間籠罩了整個夜幕下的警局。
如同無語凝噎的李江帆搖了搖頭,多次想開口,最終仍是化爲了一句嘆息。
“我該想到的。”他眯着雙眼。“凡涉及子嬰鬼,成形過程中多離不開母體的蘊養。世稱,子母靈嬰。有嬰鬼而不見母鬼,這點本身就是最大的反常。大樓一役直到現在纔想起,這件事我有責任。”
“不怪你。”
張野冷笑了兩聲,冷汗過後,又是一陣沒心沒肺的笑容。
“虛虛實實,實實虛虛,看起來這傢伙應該是學過幾年兵法無疑了。能把我們一羣人玩得團團轉,不得不說這手玩得還是漂亮。如此對手,輸也算是輸得心服口服了。”
“事到如今沒辦法彌補了麼?”
座下的長髮妞追問,緊蹙的雙眉下是深深的不甘。
“怎麼彌補?”張野笑了兩聲,“這種縝密的佈局,能察覺,必然已是爲時已晚。”
“養屍之術,最容易被察覺的時間段是在封屍入棺前。”擡起頭來正視場內,發言最具權威性的典獄司總指揮算是肯定了張野的說辭。“這個階段因爲魔氣的大量外泄,所以極易引起旁人注意。待入棺完成,所有魔氣被封閉,除了月圓之夜的血奠,平時與荒墳無異。如果張野的猜想沒錯,那麼這幾天的耽擱,對方應該是已經完成了最要緊的一步入棺。此後再想追尋,恐怕是真的難於登天了。”
“這件事的責任應該在我。”座首的參謀長面色陰沉。“作爲團隊的分析人員,是我誤讀了這些信息,做出了錯誤的判斷。在此,我深刻檢討。”
“真的是一把歲數了還愛做檢討。”張野笑了笑,在這種整體低沉的情緒氛圍中,他大概是唯一一個還能保持狀態高昂的人。
這點來自於他撈金目標的圓滿完成,也來自於他這種“事不關己”的處事風格。
一羣自詡“正義夥伴”的傢伙被反派集體羞辱了智商而已,對他一個臨場客串的局外人來說根本無損於自身。
看似失敗的行動,他一沒有少拿獎勵,二沒有名譽受損。輸贏這種東西只有小孩子纔會計較,在他這種少有“集體榮譽感”的現實生物來看,盤點利益得失纔是唯一的問題。
看了一眼滿臉自責的參謀長,張野露出了俏皮而不乏敬意的笑容。
“作爲這次行動的主要參與人員,我張野,在此向參謀長大人致以最高敬意。您的指揮是我們勇往直前的號角,與您的作戰經歷,將成爲我們一生中最閃亮的勳章。”
一個不算標準的軍禮,一句初中生級別的蹩腳讚詞。
場上同爲戰友的剩餘兩人同時站起,在張野的眼神示意下,朝着自始至終兢兢業業的參謀長,致以了最崇高的敬意。
原本還處在情緒低谷中的參謀長愣了。
“謝謝。”
衝着張野頷首致意。這個中年人的臉上一陣歲月浸染的欣慰。他的眉目仍舊是英挺,只是眼神中難免淚光閃爍,高瓦數的燈光下,有失男兒血性。
“怪誰呢?”
張野的臉上一陣嘲諷式的誇張笑容。
“那麼多令人眼花繚亂的假信息,在不諳此道的前提下,能做出這些判斷的您讓我感到由衷的欽佩。沒有人該爲此負責,所有的屈辱與不甘,只有那個罪惡的禍首,才該爲此付出代價。”
“說得好。”總警司點了點頭,雖然明顯是插不上話的局面,卻仍試圖不斷地強調自身存在感。
“那麼張野小同志啊,”他用長江後浪推前浪的口吻拍着某人的肩膀,“你說說看,你覺得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
“我?”突然被推到發言席位的張野一愣,“還能咋地?該修行的修行,該提高的提高,一門心思應付好接下來的種種麻煩,沒猜錯的話下一次交手就該等到屍成之日開棺之時了~”
說完這話的他看着典獄司各人一臉曖昧,心說剩下的爛攤子就跟老子無關了~
你們是正義的使者,你們是陰陽兩界的執法人,那麼這麼危險的事情,到頭來肯定還是你們經手~ 反正我已經賺得盆滿鉢滿,站着說話不腰疼的漂亮話誰不會說?
“任務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把總警司的眼神複製了一遍,張野的臉色一陣怡然。
“未來的挑戰,同樣期待能與張野兄你聯手共進。”李江帆笑了兩聲,朝着他滿滿光輝的眼神勾了勾好看的嘴角。
“那是那是~”張野微笑致意,心說誰他麼要跟你倆聯手共進。
再見,諸位。
這場過後就再也不見了。
開玩笑剩下的麻煩能有多大他用腳趾都能想個大概。那是李江帆口中“金剛不化、萬法難侵”的屍中魔祖!這種級別的老怪你要我跟你聯手共進?小哥哥灑家諢名可不叫雷鋒哦!
“的確,這件事到頭來你也別想跑掉。”
冷笑着看了他一眼,虎視眈眈的典獄司總指揮像是早已看穿了張野的想法。
“……幾個意思呀?”
下意識地嗅到了一絲不祥氣息,被他看得渾身發毛的張野擡頭問。
“忘了跟你說,”老而不死的總指揮微笑,“如果按子母靈嬰的關係推導,服下那枚屍丹的你將是母屍出棺時唯一存有感應的現世人類。與我們這些閒雜人等不同,你跟她的關係用‘羈絆’二字形容也不爲過。所以這時候張野小同志你的立場就該很明確了,來求我們保你一命,我很樂意看到你屆時的選擇。”
“等會!”臉色微變的張野擡手打了個休止符。“我身上這屍毒龍虎山的人不是承諾會擺平麼?”
“屍毒是屍毒,羈絆是羈絆。”
總指揮微笑,“除個屍毒而已,用不着龍虎山門,我們典獄司總庭一樣可以信手拈來。但關鍵不是屍毒,而是那枚屍丹留在你體內的訊息。它會時時刻刻向那具棺中女屍傳達,你的身上和她兒子有着一樣的味道。”
“……”
明明聽起來那麼像是一句罵人的話,此刻的張野卻沒有分毫生氣的意思。
他只是意外地想罵人。
媽的說好了無損自身無損自身,到頭來沒想到還是把自己給搭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