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集市長的內室中有說有笑的走出來,一老一少兩個人,一個像是十送紅軍的鄉親父老,一個像是離鄉背井的紅軍戰士,兩者的親暱之態溢於言表,當真一個“翻身農奴把歌唱,軍民魚水一家親”~
這傢伙的算盤打得有點響。
一邊在表面上跟對方相談甚歡,一邊走出門外的張野在心裡冷笑不止。
能這麼早就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這個集市長的城府由此也是可見一斑。
他有沒有利用價值?答案顯然是有。
龍騰妖禍的後續影響不僅僅是幫他完成了自身實力的飛躍,更是他在圈內的一個聲望提高。
經此一役,很多人都知道了有個叫張野的傢伙,這個人除了在陣術造詣上小有名堂,一身修爲也是年紀輕輕便躋身了御邪境行列。
那麼這樣一個師出無名的傢伙,是憑什麼一舉獨佔鰲頭、狂攬眼球的?
有心人肯定會猜想,這傢伙怕不是身後有什麼背景纔是。
典獄司的高層,龍虎山的小姐。
多方勢力的交好讓這種猜測顯得有理有據,而正是在這種昭然若示的背景下,作爲後起之秀的他無疑是有着巨大的“升值空間”。
這集市長的做法很聰明。
古時候叫押寶,放現在叫投機。
在無損之身的情況下,我率先對你張野示好。這樣日後無論你走到什麼位置,一旦飛黃騰達,按道義就少不了我一杯羹。
張野看得通透啊,於是當着人家的面自然一口一個“伯樂”“恩師”叫得親切自然。我以後能不能關照到你那是一碼事,我現在拿不拿你的好處那是另一碼事。
“出來了?”
門口的林九像是恭候多時,單看對方臉上這副三層厚的笑容,就知道內室中一定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好事。
“出來啦。”
張野點了點頭,摟過老酒鬼肩膀的同時,大踏步地就往門外走。
“這白老大有點意思。”
確認走出了對方的聽力範圍,他目不斜視地邊走路邊做了個點評。
“給你好處了?”
老酒鬼世故地笑了兩聲,理所當然地猜到了事情發展。
“鑲玉的銅王令,自由出入加商貿減免的集市優惠。”
張野晃了晃腰間的木牌,一臉自得。
“的確,這招安的好處給得不小。”老酒鬼呷了一口酒,一陣咂舌。
鑲玉的銅王令倒在其次,這種東西性質上類似於獎狀證書,對張野這種志向不在此的人來說,實際效用往往不大。
但後頭那條就有點誇張了。
商貿減免的優惠政策。這是指集市內買賣交易,須上交給官方的賦稅減免。
以買東西爲例,正常一千塊的東西,算上陰陽集市的官稅,實際要付的錢可能得有一千二。
但有了這條優惠在呢?
一千一。
某種程度上來說跟“買東西必然享受價格優惠”已經沒有了分別。標標準準的開銷越大減免越大,花的越多賺得越多!
開市百年來,能享受這種優惠的非官即富,原因是對方出手過於大方,所以作爲東道主的集市方面礙於情面得適當給予些回扣。
但張野呢?
一介草民!
就這麼堂而皇之的拿到,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這不是和那集市長有着幕後不可告人的交易,就是變着法地被官方承認:你是我陰陽集市內部一員!
“他這是在下血本啊。”
一陣瘋狂的咂舌,老酒鬼的眼神介乎感慨與迷離之間。
“誰說不是?老實說聽他說完這些待遇我都驚了。”張野附和着誇張點了點頭。
“你應承得太隨便了。”老酒鬼冷笑了兩聲,“這麼獻殷勤,如果單單是結交巴結,恐怕還是過分了些。你就沒想過他背後還有其他的目的?今天吃了這些好處,只怕以後他有了麻煩你不好脫身。”
“今日不論明日事吧。”拿了好處的張野一陣沒心沒肺的笑容,“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唄?我要是真拿了他的好處不給他回扣,他還能到頭來把這些好處再吃回去不成?”
“天真。”
聞言的老酒鬼微微搖頭,此時此地不予置評。這小子有心計,也有魄力,就是沒吃過虧。很多道理光憑說教沒有用處,不讓他親身經歷,他永遠都記不住疼。
“看看那邊,你熟人在那呢。”
回首間,老酒鬼突然眼前一亮,隨後指着一個方向笑道。
順着他眼神望去的張野最先是想到了馬堅馬警官,直到視野中再現那一撮黃毛,這才反應過來林九是在說誰。
陰陽集市有一幫雜碎。
終年混跡於木牌獵人中,不求上進的同時,一昧排外,好獨佔每月不多的口糧。
這黃毛的確算是他們的老熟人。
先是入行第一天遭人白眼,再是城南鍊鋼廠中被人坐享其成。
兩次的遭遇無一不讓張野記憶猶新,如今再次碰見,倒是頗有點冤家路窄、仇人眼紅的意味。
“好久不見啊。”
一路走過去的張野拍了拍黃毛的肩膀,眼神中純粹就是不加掩飾的挑釁。
受到驚嚇的黃毛楞了一下,向後一躲的同時,目光下意識地瞥到了對方腰間的令牌。
銅牌。而且是鑲玉的。
印象中一直是不可一世的黃毛頓時間蔫了。
他思來想去想不通,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一片的銅牌高手爲什麼會突然找上自己的麻煩。
對方的語氣看上去跟他很熟,但自己確實是第一時間沒能認出這個外觀、氣質明顯都高人一等的業內大佬。
他乍看了一眼。
有些眼熟。
細細打量了一番。一排冷汗已經掛上了額頭。
身旁幾個記性好的損友已經自覺拉開了距離,看他的眼神中有憐憫有不忍也又有幸災樂禍。
“大哥。您這是認錯人了?”
黃毛乾嚥了一口唾沫,再三提醒自己保持鎮定的情況下,機智地選擇了裝傻充愣。
裝傻好啊,畢竟不知者無罪嘛不是。
“沒呢。找的就是你。”
張野瞥了他一眼,淡定的神情,往往再配上一支嘴角的香菸,就是黑道中洗手多年的龍頭大哥。
他扶着黃毛的肩膀,高高在上的威壓像是稍微用力就能把對方壓垮。身後的林九在叼着酒瓶冷笑,這種天生自帶殺氣的大妖往那一杵就是個明碼標價的人形自走武器。
這種陣仗往往是一眼看上去就是能讓人發自心底絕望的類型。
一個武力值顯然爆表的打手站在遠處按兵不動,一個和自己有過過節的黑道大哥看着自己來者不善。凝聚的空氣像是等待着那人的一聲發話,他說一句“殺”,然後後面的人衝上來幫自己三秒開瓢。
“大哥我錯了。”
在內心的天人交戰面前,冷汗溼透衣背的黃毛果斷選擇了放棄尊嚴保留性命。
沒辦法,林九的威壓是真的能嚇死一個正常人。
一個銅牌獵人並不可怕。
就算他的眼神擺明了是吃過虧不肯善了,就算他的鑲玉銅牌是表明了後臺有人。但這地方畢竟是陰陽集市,就算打不過,自己跑起路來幾個兄弟打掩護,對方也未必能奈何。
但是他身後的林九不同。
黃毛從未見過那種眼神,那是刀頭舔血後,戰慄靈魂的無盡深寒。
看見老虎齜牙,一般人頂多是兩腿發軟、冷汗橫流,而看見老虎朝自己冷笑,有點智商的人都會老老實實跪下來說遺言做禱告。
那個人給他的眼神就是這種感覺。
之前的兩次過節中林九沒對他們出手,因爲他的目的從來都不是“幫助”張野教訓這羣人。
但這一刻他眼神的含義變了。
那不再是一個爲幼犢護法前行的師者,而是一個幫主子掃清障礙的紅棍。
“大哥,”黃毛很果決的跪了下來,“以前的事是我不對,我不該冒犯您老人家!我求求您,事到如今只要放我一馬!只要放我一馬!我下半輩子任勞任怨聽您使喚啊大哥!”
張野頓了頓,反而是在他這種聲淚俱下的架勢前後退了幾步。
他心說我有那麼嚇人麼?
天可憐見他可是從沒想過報復對方,從遠處走來單純只是功成名就了想嚇一嚇這小子,多少找回點以前的場子。
但你倒好,一個照面就直接跪了下來!
這種磕頭認錯叫爹孃的舉措哪裡像見了仇人一言不合?
這分明是看見了老虎腿肚子打顫!
他自認自己雖然目光不善但多少還算長相和藹,就算腰間掛了個銅牌,這狐假虎威的威力也沒這麼大吧?
“你叫什麼名字?”張野笑了笑,覺得這黃毛的戲份很誇張。
在他看來根本沒有那麼嚴重的事情,在對方的表演中卻像是自己要吃了他一般。
他當然會這麼想,那是因爲他背對着林九,所以看不見身後老酒鬼的眼神。
黃毛的恐懼不是主觀上的迫害妄想,而是最純粹的動物本能。
“我叫王毅。” 黃毛擦了擦眼角擠出來的淚水,裝作是感恩戴德的遞上了自己的名片。
“B市人?”
張野看了看手中那張有些發髒的紙片,隨口問。
“是。”黃毛安分地點頭。
“幹什麼的?”
“無業遊民,因爲年輕時跟擺攤算命的瞎子學過一點皮毛之術,混進這一行以後靠接點任務賺錢謀生。”
“明白了。”張野笑了笑,用眼神指了指他身後的一幫兄弟。“那些都是你的人?”
“一羣廝混的兄弟而已,談不上我的人!”黃毛急忙擺手,急切的樣子,大概是誤以爲張野把他當成了結黨營私的危險分子。“我們這幫人都是常年混跡在B市一帶的,自己沒多少本事,偶爾抓兩隻小鬼看看風水啥的也算造福民生,以後又吩咐大哥您只管開口,鞍前馬後,哥幾個在所不辭!”
“對對對!”
“是是是!”
在林九的眼神壓迫下,剩下幾個明顯不願意下水的人也跟着湊了上來表態。
“不錯。”
意外見到這一幕的張野點了點頭。
他覺得這幫人有點意思。
雖然廢是廢了點兒,但善於運用,未必不是好助力。
“你們一共幾個人?”他問。
“算上我,老周,劉二,大河,還有三個沒來的,一共是七個人。”想了想,黃毛搶着答道。
“好數字,”張野微笑,“你的名片我留下了,以後有問題會給你打電話。我吃肉,但你放心我不吃人。至於跟上我能不能也吃上肉,那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有句話咋說的來着?”他皺了皺眉,“狼行天下吃肉,狗行天下吃屎。過去的事肯定是一筆勾銷了,我看你也不壞,有本事的話,跟着我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