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師,張大師你可得老老實實告訴我!我女兒到底怎麼了?!”
緊緊拽着張野的手,趙老闆的語氣像是分分鐘能急哭出來。
“我說過了,她沒事。”
張野翻了個白眼,任是他百般解釋,這貨都跟個木魚腦袋一樣油鹽不進。
“這怎麼可能沒事?啊?她都鬼上身了!你跟我說她沒事?!”
趙老闆又是急又是吼的,就差沒給張野舉家帶口的跪下以表內心誠懇、萬分焦急。
“是啊她是鬼上身了啊!但是現在鬼走了啊!你還要我怎樣?把人家抓回來再上一次你女兒的身然後親口告訴你‘對不起’?!”
張野真是一臉的無奈,碰上這種糾纏不清的人,真的是連解釋的慾望都難以生出。
“這這,這就沒有後遺症?!”趙老闆還是不死心,這種執着倒像是非要從張大師的口中聽出些噩耗來心裡才舒服一些。
那可是鬼上身啊!
要人命的玩意兒,結果你跟我說上完了結束了啥事兒也沒有,你以爲這公共汽車吶?
“後遺症肯定是有。”張大師皺了皺眉,總算是給了個“令人滿意”的答案。
“就這幾天,因爲體內陰氣殘留過重,氣血方面較一般人肯定是偏虛一點兒。不過問題也不大,事情解決以後多曬曬太陽,吃點好東西補補身子也就完了,沒你想的那麼嚇人。”
“需不需要像我大哥一樣再給弄點符水?”趙老闆一臉認真。
“大哥你是大師還是我是大師?”張野冷着臉問,“要不要我靠邊兒站你來處理你女兒?”
“不不不你是大師聽你的聽你的!”
一聽張野這麼說,趙老闆當即就認了慫。
“夫人,”眼看這邊的問題已經解決,張野嚴肅的目光轉而落到了趙夫人的身上。他說,“我先前聽到了你說《出嫁謠》,能否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民間鄉野流傳的小調,她改動了後續部分,並且增添很多莫須有的內容。但是歌詞大意應該都是一個,那就是形容新娘子出嫁的場景。”
趙夫人想了想,回答的還算中肯。
“明白了,就是說這女屍的遺願,是重返陽間後,尋個好郎君出嫁咯?”張野笑了笑,沒得到什麼額外信息,只是說出了自己的猜想。
嫁衣,童謠。
那間滿是紅色的房間其實是在模擬男女結婚時的喜堂。
現在看來那風流女屍倒還是個不甘寂寞的主兒,百年的塵封,出來以後第一件事居然是覓個如意郎君。
“也許。至少我聽說過一種民間怪談,即鬼女覓夫。”趙夫人想了想,回答。
“願聞其詳。”
張野望着對方,畢恭畢敬。
這女人的來頭怕是不簡單,看城府,極有可能還是自己的前輩之流。
相處至今,可以預見的是對方並無惡意,如今出事的人中也包含了她的女兒,在意見探討這件事情上,張野覺得自己還有請教她的餘地。
“不知張大師可否聽說過‘冥婚’?”趙夫人看着張野,問。
“一方先死,父母爲了防止子女陰間寂寞,尋年齡恰當的異性死者作爲配偶,兩家確認後爲逝者舉辦的婚葬禮儀。”張野頓了頓,回答。
“沒錯,但是侷限了。”趙夫人搖了搖頭,“歷史上真正的冥婚,比你理解的這層意思恐怕還要殘酷許多。”
“您指的是生人下葬,強行結親?”
張野笑了笑,補充了一條,以證明自己並非孤陋寡聞。
這種逼迫生人冥婚、乃至嚴重到強行活人下葬的情況他聽說過,不過卻是在那些不入流的網絡小說中。
一般先死者的父母取子女的頭髮指甲封入紅包裡,往街上隨便一扔,誰撿起來拆開了,誰就是上天爲死者定下的配偶。
這時候那方家長就會找上門,往往是舉家帶口的方式強行逼撿到紅包的人拜完婚禮儀式。此後的人生中苦主將有鬼妻、鬼夫相伴,當然,因爲是網絡小說,自然也是由此引發各自意淫奇遇云云。
趙夫人微笑,像是知道張野的見識從何而來,卻又難以否認,所以一笑了之。
“古時候大戶身亡,如果未來得及娶妻生子,祖輩默許,是可以強搶民女,以致結下冥婚的。”
“夫人,您這話說得有些直接了吧。”
張野臉色一變,聽出了言外之意,因而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時任趙家家主的趙木德。
大戶身亡,強納冥婚。
這個女人在暗示,暗示這棺下的紅衣女鬼,實則是百年以前封建冥婚的悲劇產物。
這個猜想合理麼?
坦白說很合理。
先祖墓穴一般是夫妻合葬,即便一方先死,多年以後另一方亡故,屍骨也會合並一處。
但趙家先祖那一座是孤墳,墓碑上除了先祖一人的名字,並無妻室。
這就說明在對方身死之時並沒有娶妻,自然此後多年,無人合葬。
趙家的後世可以通過過繼來延續香火,這在封建氏族中並不稀奇,但是棺下之棺如何解釋?最合理的猜想,那是墓主人死後,家族後輩爲其尋找的冥婚配偶,強行下葬的時代產物!
駐金井,因爲以紅衣女屍的姿色,的確有被墓主人視爲一生摯愛的資本。
採取兩棺分葬,恰恰是因爲活人下葬,害怕女方在墓中窒息時,掙扎毀壞先祖遺軀!
至於上下埋棺的模式,純粹是爲了滿足舊時代男性的所謂征服欲,採用男上女下的地位葬法。老周的“永世不得翻身”之說其實是多想了一層含義,本身就是陽世陰間永結連理,哪來的一方後人對另一方的世代奴役呢?
那女屍當然不甘。
因爲盼了十數年迎來的出嫁,到頭來是嫁給一具不能說不能動的屍體。
張野猜測這場欺瞞與擄掠構建起的婚姻一定充滿了悲劇與無奈,“出嫁呀,新娘兒!離家吧,閨閣女!無論他富貴榮華去,又或是人老埋黃土!”
俗世百年,陰魂不散。
當年主持冥婚的風水師爲了防止陰靈外逃,特地設置了“潛龍崁”的風水格局來鎮壓這強搶來的新婦。
但是地底之下的黑龍龍脈非但是沒有鎮壓住那女人的怨氣,反倒是助長了她百年來的亡魂。
她憤怒,她不甘。
她通過趙家後輩重返人世,爲了了卻心願,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恢復自由之身,重結人間秦晉。
趙木德不說話。
看他的表情,張野也隱約猜出了這個想法的可能性大小。
但人家的家事畢竟不好干涉,到底是情商高的趙夫人看了他一眼,沒再提這方面的事,而是直接回轉話題,把要說的話圓了回來。
她說,“如果有女性未婚而葬,或者婚姻不滿以致怨恨難消,得因緣巧合重回人間,會用類似‘冥婚’的方式爲自己尋得夫君,這就是我要說的‘鬼女覓夫’。”
“所以你覺得,這紅衣女鬼的意思就是回來告訴我們,她要重新爲自己找一個相公?”張野想了想,說。
“不止,”趙夫人點了點頭,“她的意思,恐怕還是要告訴我們,她要找的如意郎君就在我們這羣人當中。”
“誒,”黃毛乾嚥了一口唾沫,回頭戳了戳正在發呆的大河,“你不是喜歡那妞兒麼?你的機會來了!”
“你你你,你瞎說什麼呢!”大河臉色微變,反應過來是要跟鬼結親以後,狠狠地剜了一眼狂笑不止的黃毛。
“要我看,這事兒得落到趙公子頭上吧。”
張野笑了笑,有意是要調侃調侃這位先前跟自己百般過不去的趙家長子。“我們這地方論相貌,也就是你趙雲升一表人才。二來這也算是你們家的家事,身爲這一代的長子,解決百年前的恩怨你也該是義不容辭。怎麼着,有沒有興趣?這女鬼可是漂亮的緊,我一個修道之人看在眼裡都不由得驚爲天人吶~”
“你胡言亂語些什麼?”趙雲升被他調侃的一陣害臊,尤其是自己的父母在一旁看着,更是覺得下不來臺。
“我是有女朋友的人,”他拒絕得義正言辭,“況且按輩分那也算是我祖奶奶級別的人物,我怎麼可能幹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
“冥婚之事,從來都是不入天理,不進人倫。都百年過後了,我反倒覺得你祖宗欠下的債,恰好該由你這個子孫來還!至於你那個女朋友,”張野呵呵一笑,“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都不見人家來看看你,想必也不是什麼值得交付感情的人。趁早分了吧~”
“呸!”
趙雲升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想解釋,卻又實在無力反駁。
自己的女朋友那是不想來麼?
那是人家的確有事,這才遲遲沒有現身!
但具體是什麼事,人家沒說,他也不好明着問。
這個女朋友長得又漂亮人又溫柔體貼,因而從一個多月前兩人相識相戀開始,趙雲升在這段感情中的地位就一直處於比較低的一方。
“不妥。”最後站出來說句公道話的還得是自己嬸孃。趙夫人搖了搖頭,否決了張野的提議。
“這女鬼沒有直接現身,而是用小雨的身體說完了自己的願望。姑且猜測,真正到結親之時,她所用的也該是小雨的身體。張大師的意思我懂,幫女鬼了結遺願,事情就能相對圓滿地解決。但結親雖然是逢場作戲,最後用的卻還是小雨的身體,就算冥婚之事不入天理人倫,你讓他們兄妹倆遵循古法拜堂成親,這件事怎麼看也是不合適吧?”
“怎麼這女鬼還要上咱女兒的身麼?!”
趙老闆神色一凜。
“我猜測,具體情況你問張大師。”趙夫人知道自己不方便表現太多,因而直接把包袱甩給了張野。
“她說的沒錯。”張大師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那依夫人你的意思,這結親的對象還必須在外來人當中找咯?”
會是誰?座下的大河一陣心跳。
雖然不願真的同鬼怪結親,但這一刻聽到這個人選可能要落在自己頭上,卻還是下意識的一陣緊張。
“這個決定權恐怕不在我們。”趙夫人遺憾的搖了搖頭,雖然表情是遺憾,眼角卻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我曾聽說鬼女覓夫,一般是會在中意的人身上留下一點記號,以做明示:什麼什麼時間,我要你做我的如意郎君。”
“所有人,都看看自己的身上!看看什麼地方有沒有留下和其他人不一樣的記號!”一聽嬸孃這麼說,性子最急的趙雲升當場就對着衆人喊了起來,先是擼起自己的袖子看真僞,再是殷切的一一檢閱衆人。
剩下表情複雜的張野久久凝望着眼神會意的趙夫人,像是始終猜不透她的想法心思。
“不用找了。”
看了一眼挨個檢查越來越靠近自己的趙雲升,張野突然冷冷一笑後舉起了自己的右手。
“找記號是麼?你們要找的記號,在這兒。”
衆目睽睽之下,他的右手手背上,三道赫然在目的紅色抓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