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路口中遮擋視線終年不散的霧氣，用科學的角度說是宇宙間的折射能量在地球自身元力場中的具象化體現。看上去是白茫茫灰濛濛的‘霧’，實則非水非汽非物質，而是純粹的能量體現。
迄今爲止張野仍然記得林九那一日的說辭。
他問這東西是能量，那麼能否被人體吸收。
林九笑着說不能，因爲非屬同源。
這些外在能量來自宇宙，是各種星體間不斷向外輻射而出的能量序列，途經地球后，受引力作用無法離開的產物。
用科學解釋叫“元物質”，用玄學說法叫“混沌”。
所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無非指的是混沌化陰陽，陰陽生太極。
洪荒中名爲“盤古氏”的大妖以自身偉力開天闢地，修改萬物法則的同時開源繼流。以混沌爲始，而萬物漸生。
張野有過一個猜想。
依靠陣法的力量，模擬萬物，自成方圓。而以混沌爲材，理論上應該是能夠再現太古，重開洪荒。
“你想幹什麼？”
果然，林九看着他發出了心中的疑問。混沌之力不在四象八卦、五行六道以內，因爲無序而混亂，根本不可能被人體利用吸收。
張野笑了笑，像是早知道他會有此一問。
“佈陣，以混沌爲環境佈置，構造太古洪荒。”
“好想法，那麼理論根據呢？”林九繼續窮追不捨。
“你知道陣法的原理麼？”張野問。
“在一定範圍內畫地爲牢，自己構建法則，用事先佈置好的局面讓對手措手不及。”林九想了想，回答。
“不規範，但是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張野點了點頭，“所謂陣法，就是在原有環境之下畫地爲牢。陷阱，殺機、困局，因果，只要是可模擬之物，修爲夠深，一概能夠重現。
“但是佈陣總存在一個困境，那就是你手中構造的大陣，永遠無法同真正意義上的現實世界相媲美。因爲或多或少的缺陷存在，整個人爲佈置的大陣永遠都存在着弱點。這個弱點可以在薄弱的陣眼，也可以出現在大陣拼接過程中的一個小小間隙。但毫無疑問一旦弱點被擊破將會引發無可挽回的崩盤局面，所謂千里之堤，潰於蟻穴。
“這是一個無法避免的矛盾綜合體。一方面爲了陣法的完美，佈陣者需要儘可能縮小手中大陣與現實世界的差異規模。但另一方面爲了增強陣法殺傷，他們又不得不在大陣中嵌入一個又一個天馬行空、誇張離譜的擊殺機制。
“現實生活中會存在天上下火雨的景觀現象麼？不可能！但是爲了圍困擊殺，在陣法一道，這個幾乎是最常見的手段。而威力的增強必然帶來相應的代價，在原先基礎上每增加一個威力強大的擊殺陷阱，整個陣法可供擊破的缺陷、漏洞也就會相應的成倍增多！
“就像是一艘海上行駛的大船，最完美的船隻應該是堅固輕便、乘風破浪。但這樣的船並不具備殺傷能力，只能觀賞和遠航。你一昧的往上填裝火藥、重炮，的確，再簡單的一艘帆船也可以被你豪華堆疊的武器改造成遠洋七海的戰艦。但是負重增多的後果就是沉船的概率成倍提升！
“你知道世界上最完美的陣法類型是什麼麼？”他問。
“不知道。”林九搖頭。
“不是殺陣，而是幻陣。”張野看着他一字一頓，“這種陣法不存在什麼實際殺傷，從設計之初，最核心的理念就是模擬出和現實世界一模一樣的第二天地，從而使人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很可笑吧？最爲雞肋的幻陣，到頭來居然因爲最契合真實世界而變得最爲完美。因爲簡單，所以往往無懈可擊。不是有一種說法說我們生活的世界即是一座龐大到沒有盡頭的巨大幻陣麼？”他笑笑，“所謂浮生若夢，就是眼前所見一切未必真實。”
“那麼你想說什麼？”林九似懂非懂，看着他眯起了眼睛。
“我想說我要做一個突破。”張野微笑。
“最完美的陣法恰恰沒有殺傷，這無疑是佈陣一道上最大的遺憾。但是這個命題絕對麼？不，並不絕對。誰說現實世界就不能對人產生致命的殺傷性？火山岩脈，深海絕底，這些環境無一不是人類無法涉足的禁地！而最可怕的環境恰恰是你告訴我的，那就是太古洪荒，混沌未分。充斥天地間的無序能量讓任何生命都無法生存。理論上只要模擬出這種環境，可以通過幻陣的手段抹殺一切目標對象！”
“你知道你的想法早在多年前就已經被別人實踐過了麼？”沉思良久，林九沉吟道。
“啊？！”這一刻張野表現出了足夠的驚訝。
他自以爲自己的想法曠古絕今，結果到頭來只是步了前人的後塵。這裡頭的玩笑開得有些誇張，老酒鬼平淡的語氣讓一度處於亢奮狀態的張野差點一口氣沒接上來噎死在自己家裡。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曾經碰到過一個用佈陣之道的人，我每次見面都被他吊着打？”老酒鬼問。
“說過，我的陣器猜想就是模仿那個人的。”張野回答。
“很多年以前，他也跟你產生過一樣的想法，利用黃泉路口的混沌之力對陷陣者造成殺傷，但是最後失敗了。”
“失敗的原因？你知道具體過程麼？”張野張着嘴問。
“具體過程我不好複述，但是隱約記得，他的核心思路在於‘陣數合一’。”林九望着他，面沉如水。“也就是以八門陣數爲基礎，逆向推導，八卦合四相，四相合兩儀，兩儀合太極，太極分陰陽，陰陽歸混沌。”
“……”
張野倒吸了一口涼氣！
有那麼一瞬間，他是真的很想發自心底地吼一句“天才！”。
他知道林九這個妖族出身的人根本不可能對奇門陣術有任何研究，因而這番精巧到能讓內行人聽到冷汗倒流的思路只能是出自旁人之口！
但這個構想太過誇張，誇張到如同亞里士多德時代的人聽說了後世一千多年的線性方程概率論，一方面既有的數學思想證明不出這種理論的錯誤，一方面又面對這種跨時代的“黑科技”知識無語凝噎。
還能這麼玩的麼？！
陣法逆轉，陣數合一？！
自古以來的陣數發展從來都是從少到多，由兩儀到八卦，這幾乎是無人敢於質疑的絕對真理！
他受到現代數理模型思想的薰陶，推陳出新的玩出了陣法嵌套、模型組合，並在四相陣法中反結構運行，做到了逆四相大陣召喚混天四獸！
這些跨時代創新在他看來本該都是載入史冊的壯舉，結果現在跟林九口中的那人一比，一瞬間幼稚得如同三歲小孩過家家！
以八卦陣數逆推混沌本源，這是在以一己之力倒溯千年歷史！
這種可怕構想所需要的東西往往不僅僅是一個人對佈陣一道足夠深刻的瞭解，更是強大到前後通知五百年的逆天心算之術！
他張野現在也知道了這個思路，但捫心自問他做不到像前人一樣逆推八卦四相。
這就跟解數學題一個道理，聰明孩子不需要學公式定理照樣能自己找方法解決算術題，而普通人你手把手地給了他解題思路，運算能力不行的解了滿頭大汗照樣是一堆錯誤結果！
“繼續。”
張野幾乎是從嗓子眼裡靠微弱的呼吸說出了這兩個字，“說說他失敗的原因。”
“在逆推混沌的過程，整個陣法運轉發生了不可知的錯誤。”
老酒鬼頓了頓，說話的語氣很是平靜。
“這就完了？錯誤是什麼？你不會話說到這個程度跟我說沒後文了吧？！”張野一動不動盯着他。
“我說了，錯誤不可知。”老酒鬼聳了聳肩，“就跟做菜一個道理，調料，菜品，火候都精準到分毫不差，理論上可以成功的東西，但每每做出成品，偏偏每次都做不出正確的味道。他試了很多次，但每到實際運行，大陣運轉就會出錯。到最後即便耐心如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個構想並不可行——他意識到自己疏漏了一個重要條件，那就是這個世界，根本就不是他構想中的世界。”
“這句話有點玄……”張野擦了擦冷汗，“說明白點，什麼意思。”
“因爲法則。從開天闢地、盤古氏修改法則的那一刻起，這個世界就已經不可能再呈現出混沌充斥的局面。道理類似於你在一間事先處理過的無菌實驗室中試圖培養真菌，無論理論上如何豐沛，因爲環境問題，永遠都不可能成功。想要重現混沌洪荒，要麼是另尋不受盤古氏法則影響的新世界，要麼是實力超過盤古，重建天地法則。所以，兄弟我基本可以勸誡你一句：想法是好想法，就是別太天真。”
林九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中的微笑也不知道是嘲諷還是慰勉。
“……”
老實說這一刻張野所受的打擊有點大。
“不管了，這兩天你有空就去幫我搜集那些混沌迷霧回來，不管這理論可行不可行，就算是探尋真理，也得我先行嘗試過再說。”
張野咬着牙，到頭來還是橫着心下了這個決定。
“要不我說你這個人就是犟。”林九不耐煩地掏了掏耳朵，“行吧這兩天我看看閒的沒事做的時候，我幫你去弄一點回來看看。”
“多謝。”
張野點了點頭。
別人說不行就一定不行了麼？
上大學時候導師給他留下的記憶最深的一句話就是：咱們搞科研的人，一定要有一雙毒辣到不遺漏一絲細節的雙眼，以及一顆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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