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阮國城郊一小丁
牛阿一是一個住在阮國首都阮城北郊的獸醫。說是獸醫,其實牛阿一隻有給牛看病的本領,再加上家裡有兩頭牛,所以大家都叫他:有牛家的阿一,時間長了,牛就成了他的姓氏,大家也都管他叫牛阿一了。
牛阿一的祖父本來是在密國給密須人放牛的奴隸,可是因爲日子過得實在是太苦了:不僅僅是吃不飽穿不暖,就連睡覺都要像狗一樣的把脖子套上皮繩,然後拴在主人家的柱子上才能允許入睡。忍無可忍的牛阿一的祖父最終在放牛的時候團結了一起放牛的五個奴隸,在擊倒了看守他們的家丁之後逃跑到了只有一山之隔阮國。關於這段故事,牛阿一常能回憶起自己的爺爺在每年夏日的夜晚裡,抱着自己一遍又一遍的講起來的情景,尤其是爺爺講到身爲奴隸的境遇時,渾身都在顫抖並且不停地出冷汗,這讓他更加的記憶猶新。起初,牛阿一併不知道爺爺這樣反應的原因,直到自己長大後學會了給牛看病,他才理解,原來那是每一種動物的內心對最恐懼的事情而做出的最直接的反應。
牛阿一的爺爺來到了阮國之後,依據周族族長季歷公佈的法律,以無主奴隸的身份交了三枚貝幣贖身成爲了阮國的平民,其實不只是他,阮國有五分之一的平民都和牛阿一的爺爺一樣是外邦逃來的奴隸。這些人自從贖身之後就享受到了分配五畝農田的福利,從此只要勤勞就能吃上飽飯了。牛阿一的爺爺在耕作了三年之後就憑着勤耕善作的好莊稼把式和給牛看病的本領給自己掙下了一份家業,同時也娶到了自己的奶奶,有了一個幸福的家。
說到牛阿一的父親,阿一更加覺得自豪,父親不只會給牛看病,還很有經營的本領,憑藉着自己即會說密須話又會說周族話的本事天天來往於阮國和密國之間的集市,從交易針頭線腦開始,一步步發家,最後竟然在國都阮城的郊外買了地、蓋好了房子,同時還給自己家裡添了五頭牛。讓全家人脫離了爺爺在動盪不安的邊境上分到的五畝農田,來到了國都城外過上安定和富裕的生活。不過天有不測風雲,在阿一十六歲的時候父親像往常一樣去密國做生意,竟然一去再也沒有回來。聽說是密國的國君因爲缺錢,就指使自己的私兵去洗劫了邊境的交易集市,而在國君私兵公開搶劫的時候,密國的軍隊就眼睜睜的看着這一切在眼皮下發生而不加以制止。阮國在集市上也有兵力但是實力弱小,只有區區十幾個人在維護秩序,當然不敢和密國的人馬起衝突,就只好報告給西方伯周昌來裁決,方伯周昌曾經多次向密國發使者來詢問,但是密國對待周昌的使者一直採取“好吃好喝、不理不睬”的無賴手段,導致直到現在關於父親的情況還是音信全無。
父親從邊境的集市上消失之後,家裡的債主紛紛找上門來。人雖然找不到了,但是身爲兒子去還父親的債直到三千年後還被很多人認爲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更何況在當時。所以牛阿一被迫賣掉了家裡的五頭牛和一部分田產來還債,在還了債之後還餘下了不多錢財,便買了一頭坡腳母牛來維持生計。好在牛阿一憑藉祖傳的給牛看病的醫術和精通密須、周族兩種語言的優勢,不斷地辛勤勞作,再加上前年母牛誕下了一頭小牛,家裡的日子也終於一天比一天好過了起來。雖說牛阿一聽到最近密國在調動軍隊,但是相對於住在邊境上的人而言,生活在國都城郊的牛阿一認爲自己還是很安全的。
這一天牛阿一照例牽着他的小牛犢去國都北郊的集市,那裡是是國都與附近村鎮最重要的交通節點,國都的居民把在城裡生產的青銅器和紡織品運到集市,村落裡的農人則把地裡收穫的糧食、青菜更重要的是肉、蛋類的農產品拿到集市來交換;同時國君還會派人把最新的消息寫成告示貼在集市上,讓老百姓以此來了解天下的新聞。牛阿一喜歡這種每十天舉行一次的集市,那裡濃濃的生活氣息讓人看了就覺得活力十足,他覺得這個集市不僅僅是交易商品的場所,更是一道橋樑和紐帶,把城市和鄉村、國人和農人、君主和百姓緊緊地聯繫在了一起,讓人在面對其他人的時候有了一種宛若親人的幸福感。
牛阿一剛剛牽着揹着兩口袋草藥的小牛犢來到集市的大門口,守衛的士兵就熱情的給他打招呼:“牛先生,你的草藥真靈,我家的牛吃了你給的藥之後,這兩天明顯的精神了許多,多謝您了!”。“客氣,客氣。我就這麼點本事,管用就好!”牛阿一對着打招呼的士兵微笑還禮,然後拉着小牛犢邁進了集市的大門。
集市裡人頭攢動,熙來攘往的人羣在集市的中央大街上緩緩地移動着,傍邊的商販則在高聲的叫賣,其中一個買首飾的小販嗓門特別的大:“瞧一瞧,看一看,這裡有東海的貝螺、西原的玉石、草原的皮領、大澤的寶珠,天南海北的好貨應有盡有,價格不貴,好看划算吶!”。牛阿一順着小販的聲音看去,就看到一對小夫妻帶着自己小兒子在小販的貨架上挑貨討論。
一個年齡不大的小男孩騎在自己父親的肩膀上,用手指着木頭做的小馬說:“爹!我要那個!”,男孩的父親則溫和的拍了拍兒子的小手:“乖,讓你娘先挑,好不好?”。男子旁邊的小婦人在看一個鑲玉的髮簪,然後問小販:“掌櫃的,這個多少錢?”,“小娘子好眼力,這個簪子獨此一份,西原的玉石加上朝歌的做工,買晚了可就沒有了,一個銅貝不還價,給錢您就拿走!”小販顯得很熱情,滔滔不絕的給小婦人介紹着髮簪的價值。“太貴了!”小婦人把簪子放下,拉起揹着兒子的丈夫就要走。
丈夫反倒停住腳步拉起了妻子的手:“不貴,掙錢不就是爲了給你和兒子花嘛。”說完,丈夫溫柔的拿起貨架上的髮簪戴在了妻子的頭上,妻子的臉一紅:“你掙錢不容易,可別再亂花了!”。丈夫不說話只是微笑着掏出一個銅貝遞給小販:“給你,我家娘子好看,以後再有什麼好首飾,來集市前先跟我說一聲!”,“好嘞!您慢走!”小販熱情的收下錢開始恭送這對小夫妻離開。這時,沒想到騎在丈夫肩膀上的兒子大聲哭了起來:“爹!你騙人,你說娘先挑,結果你給娘買了禮物,但是不給我買!我要小木馬!我要小木馬!”。丈夫一聽,不好意思的把肩膀上的兒子抱在懷裡:“乖~乖~,是爹不好,走,咱們看小木馬去”,兒子聽到這裡才止住哭聲。身邊的妻子接過兒子輕輕撫着孩子的後背,丈夫則對小販說:“掌櫃的,那個小木馬~”話還沒說完,小販就把小木馬遞給了男子:“您常來常往,小木馬不值什麼錢,就送給您了!”。男子接過小木馬點頭稱謝,然後摟着妻子和兒子有說有笑的繼續去逛街了。
牛阿一看着這個場景,心頭一暖:有家的人真好,什麼時候也該找人說個媒,自己也該有個家了,等生了兒子,自己也要像這對小夫妻一樣,拉着愛人的手來逛集市。正當牛阿一懷揣着對未來美好生活的嚮往的時候,他突然覺得有一灘熱乎乎的東西濺到了臉上,這種又熱又腥的感覺很不舒服,他順手一抹,用眼睛仔細的瞧了瞧發現那是一灘血!緊接着牛阿一聽到了集市裡的人開始混亂的大叫、無秩序的狂奔。牛阿一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本能的看向身邊維持秩序的士兵。只見到剛纔還在給自己打招呼士兵已經倒在了血泊裡,一支利箭把他脖子上的主動脈切開了,傷口處的鮮血不停地飛濺出來。
牛阿一驚恐的順着被風吹的不停抖動的箭桿看向遠處:一隊隊拿着斧子和長槍的士兵已經將集市團團圍住了。在幾隊士兵的中心有一個頂盔貫甲的武士,他手裡拿着一把長弓,顯然射死自己身邊的士兵的人就是他。這個武士走到集市外圍對着身邊的人說:“把旗幟升起來吧,在這個距離上,我們對阮國已經沒有隱藏實力的可能了。”,隨後一杆寫着“密”字的大旗就從那羣士兵的中央升了起來。
緊接着,這名武士來到集市前對着已經被控制的人羣說:“大家不要緊張!我們是密國的軍隊!今天奉了天子的命令來討伐覬覦西原的阮國!大家只要聽從命令,就可以保證安全!我們無意殺傷平民!來人,把男人和女人、孩子分開!如有違抗,格殺勿論!”。
武士的話剛剛說完,一些只拿着石頭斧子而沒有鎧甲的士兵就開始進入人羣,將其中的成年男子一個一個拉出來,有人阻止馬上就迎來了士兵們的皮鞭。很快人羣裡就傳來了女人和孩子的哭聲還有士兵的打罵聲。牛阿一呆呆地看着一切,還沒有來得及移動,就有一個提着火盆的士兵走到他跟前用周族話問:“你是幹什麼的?有什麼本事?!”聲音震得牛阿一的耳朵直髮響,牛阿一下意識的回答:“我是獸醫,會給牛看病,還會說周族和密須兩種語言。”,“很好!你不要動,就在這裡等着,一會有人會帶你去該去的地方!”士兵說完就從火盆裡掏出一塊燒紅的銅籤一下子烙在了牛阿一的肩膀上。
“哎吆~~!”牛阿一隻覺得左臂一陣劇痛便大聲的喊了出來,而後牛阿一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士兵繼續提着火盆向前走去,很快男人裡面有一技之長的人都被挑了出來,鬆散的站在一旁,而那些沒有什麼技能的人,就像賣東西的小販們就被密國的士兵整整齊齊排成一隊,而後用繩子把每個人的脖子連着套起來押往阮城的方向,很快這些人就在集市外的森林裡消失的無影無蹤。
在大隊的成年男丁消失後,那個頂盔貫甲武士突然說:“把婦女都押往後營!大軍需要人洗衣做飯,幼兒和老人都沒有用了,用繩子穿起來捆到樹上,等候處理!”,“嗨!”士兵們答應之後就開始將女人和老人、孩子們分開,人羣裡又傳出來皮鞭聲和哭喊聲,而且比上一次的更加摧人心魄。五六個和牛阿一一樣被劃在原地等待的成年男丁看到這個場面再也無法忍受了,一下子跳了起來:“畜生!你不是說保證我們的安全嗎?!弟兄們,起來,跟這些密須的畜生拼了!!”,大喊之後這五六個人發了瘋一樣的衝向了身穿盔甲的武士,結果被嚴陣以待的士兵用長矛穿透了胸膛,繼而被手持斧子的士兵砍下了腦袋。這場來自於平民的反抗只不過持續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就被鎮壓了,鮮血流到地上把土壤都泡成了黑紅色,也讓所有在場的老百姓的心都降到冰點。
看着這個殘酷的場面,終於有一個密國的士兵忍不住了,對着身穿盔甲的武士說:“密諸大人,您不是承諾保證那些老百姓的安全嗎?爲什麼要這樣做?”。那個被叫做“密諸”的武士微微一笑:“阿良,你就是太善良了,善良在當今的世界是最沒有用的東西。因爲強者根本就沒有必要遵守對弱者的承諾!誰強誰就該掌握一切,誰弱就該被予取予奪!天子最強,所以他纔是天下萬民的司命,這些人最弱,所以他們才連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利也沒有。阿良,你第一次出戰,難免心懷善念,所以更要仔細的學習,才能在這個強調力量和財富的世界裡找到自己的生存之路”。那個叫阿良的戰士聽完話,毫不相信的搖了搖頭:“可是叔叔,人和畜生的區別就在於有一顆仁德的心啊!”,密諸一笑:“那天子維護天下秩序是不是大仁德?那夏后氏復興是不是大仁德?爲了天下的安定和氏族的復興,犧牲一些無關緊要的人,你覺得還殘忍嗎?換句話說,這些人能爲了天子的志向和夏后氏的復興而死,不是比他們庸庸碌碌一輩子要好的多嗎?此戰成功之後,我們會刻一塊碑,把這些人的名字都寫上,那樣他們就能流傳千古,代代享用後人的祭祀了,這纔是大功德呀!”,阿良聽了還是搖了搖頭,但是這次沒有還嘴,只是輕輕的說:“就算這樣,人還是沒了,家還是散了”。
牛阿一聽着這番對話,用看瘋子那樣眼神盯着密諸,他心裡想:“爲了一個人的志向就可以犧牲千萬人的幸福和生命?說這話的人不是別有用心就是真的瘋了!都說貴人們讀書多,我看這個密諸的書八成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還沒等牛阿一想完,婦女們就被士兵押走了,幾乎是同時,牛阿一看到了剛纔買小馬的那個小男孩。他掙脫了捆綁自己的繩子,向着被押走的婦女們追去,一邊跑着一邊喊:“娘!娘!~”稚嫩的聲音讓人聽了錐心的發痛。正當小男孩奔跑的時候,一個強壯的密國士兵站在了路中間對着這個不超過四歲的小男孩當面就是一腳:“真討厭!不老實,就給我一邊去!”,“砰~”的一聲,小男孩就像一個破口袋那樣被踢飛了起來,然後就是“哐~”的一聲悶響,小男孩的頭撞到了一塊石頭上,鮮血流了一地,男孩也再也沒有了聲音。
牛阿一看着這個場面,感覺身上的血都在燃燒:“這幫天殺的密國畜生!這個狗屁的天子志向!你們殘暴不仁,要受天譴的!”,憤怒的牛阿一把雙手緊緊的插在了泥土裡,試圖讓自己站起來做些什麼,但是腰板挺了半天也沒有站起來,但緊接着,一條飛來的皮鞭把跪着的牛阿一抽了起來:“你們這些人,去匠作營!”。牛阿一就這樣被押到了阮城郊外的密國軍營裡,從那之後他再也沒有見到過那些捆在樹上的老人和孩子。
三天後,密國對阮城的第一次攻城戰開始了。牛阿一因爲有一頭牛和會給牛看病的本事,從而得到了一套薄薄的皮甲和皮頭盔,據說這些皮盔甲還是從崇國運來的東西。但是看着連一個指頭的厚度都達不到的胸甲和連半個指頭的厚度都沒有的頭盔,牛阿一覺得,戰場上穿不穿這套盔甲都無所謂,因爲這套皮甲連給人心理安慰的作用也起不到。
大戰開始以前,牛阿一牽着自己的小牛犢被分配到了一隊推着衝車的俘虜裡,牛阿一的任務就是在這些俘虜推着衝車進攻城門和城牆的時候站在後面,等到這些俘虜都被守軍打死了,就指揮自己的小牛用早綁好的繩子把衝車拉回來,以方便下一波攻擊的時候繼續使用。
在這一小隊攻城的炮灰裡,牛阿一發現了一個人,一個臉上燙着“力”字的男人,牛阿一不敢相信的看着他,而那人也發現了牛阿一,就主動的問話:“這位兄弟認識我?我好像沒有見過你呀?”。牛阿一終於看清他的臉,心裡忍不住發出一聲嘆息,但還是努力的用平靜的語氣回答:“你沒見過我,但是集市那天,我看到過你給你妻子買髮簪還給你兒子拿了一個小木馬。”,男子聽到這裡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了:“兄弟,我今天怕是活不成了。他們娘倆還好嗎?你要是能活到戰後,就時不時的去城北的李村去幫幫他們,您行行好,我在在這給你磕頭了!”話一說完,男子倒頭就跪在地上開始給牛阿一磕頭。
牛阿一看着這個給自己不停磕頭的男人,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只有呆呆地站在那裡一句話也不說。男子感覺出了異樣,停下來問:“兄弟,你說實話,是不是他們娘倆出什麼事情了?”。牛阿一在心裡盤算了半天,還是努力的用溫和的語氣說:“你別瞎想,他們好着呢。你戰場上機靈點,活到戰後,你們還能快快樂樂的過小日子呢!你娘子那麼漂亮、兒子那麼可愛,要努力的活下去呀!我可不想被人說自己趁人之危,佔了你家的便宜,咱們都要活下來,戰後咱們一起喝酒,我請客!”,這番話讓男子的心情安定了不少,他連忙站起身來說:“對,對!咱們都要活着,打完了這一仗,咱們一起喝酒!”,而後男子拉着牛阿一的手互認了兄弟。
在兩個人的結拜還差最後一步的時候,密國的中軍傳來了“咚咚咚~~!”的急促鼓聲,對阮城的第一波攻擊要開始了。密國的士兵用斧子將兩個人驅趕開,男子和其他的三十多個人被趕到軍陣前,開始推着一輛笨重的木頭打造的衝車向着阮城的城牆艱難的走去,而牛阿一則遠遠的看着自己剛剛結拜的兄弟,一步步地走向死亡。
在密國軍陣和阮城城牆之間的空地上有大約六七百名戰俘推着二十輛衝車艱難的移動着。衝車的結構很簡單:核心是一個實木打造的長方體,裡面吊着一根巨大攻城錘,旁邊還有八個半人高木輪子來方便移動。在實戰中,一旦把衝車推到牆體前,就可以拉動攻城錘擊打牆體,如果可以長時間反覆擊打,城牆就可能被打出一個大洞,然後步兵就可以從大洞進入城市裡開始戰鬥並最終奪取城池了。衝車大概是所有攻城武器裡效率最低的武器,但是好在結構簡單,可以大量製造,只要有充足的人力,形成密集的衝擊,奪取城池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密國這次的進攻明顯不是爲了拿下阮城,只是一次試探和消耗,因爲密國人在這些推車俘虜的背後並沒有準備接應的軍隊,所以這些俘虜註定是回不來。
牛阿一的目光緊緊的盯着剛剛結拜的李家兄弟,他站的位置很好,在衝車的正後方,那裡是衝車保護最嚴密的位置,在衝車兩旁推車的二十幾個人還沒有走到一半的路程就被城牆上射下的弓箭和石頭打倒了十幾個,等到衝車走到三分之二路程的時候,兩邊推車的人就已經都陣亡了。李家的兄弟和四五個在後面的人根本推不動衝車,無奈之下他們只好向後撤退,可是離開了衝車的保護更加速這四五個人的死亡,他們很快的就被城牆上射下的武器擊斃了。李家的兄弟是最後一個被打死的人,牛阿一清楚的看着一塊飛來的石頭砸中了他的後腦,瞬間整個人的頭顱就被砸成了一灘爛醬,再過了一會整個戰場都平靜了下來,兩刻鐘,六七百名俘虜的屍體就躺在了城牆前的土地上。
隨後,牛阿一就在密國士兵的驅趕下把那輛濺滿血跡的衝車給拉了回來,隨後整整一天再也沒有戰鬥。牛阿一覺得這六七百個人就這樣毫無意義的犧牲掉了,除了像自己一樣的將作營的俘虜之外大概再也不會有人記得他們曾經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一種說不清的悲哀和恐懼籠罩在牛阿一的心頭上,讓他開始不停地顫抖。在士兵們的押解下,一路哆哆嗦嗦的回到了將作營。
回到將作營大門前,牛阿一突然發現那個叫阿良的武士帶着一隊士兵正在等着他們:“把你們身上的盔甲都脫下來,放到門口的牛車上,明天的戰鬥,你們就不需要鎧甲了。”阿良剛說完這話,俘虜們就再低下開始竊竊私語,並且聲音越來越大。“啪~~”阿良揮舞着皮鞭打出一個清脆的響聲,一下子就讓俘虜們安靜了下來,然後整整齊齊的一個接着一個的把自己的盔甲脫下來放到牛車上。
阿良看着已經整齊收回的盔甲,對着俘虜們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開始說:“很好,我不是一個聽不進不同意見的人,剛纔大家都在竊竊私語,如今命令執行完了,大家就可以公開的說了,對於把你們鎧甲收走這件事都有什麼看法?誰先來?”。牛阿一聽完了阿良的話,馬上就要舉手,卻被身邊的一個年紀稍大的人一把拉住了。雖然牛阿一沒有趕上第一個發言,但是他想說的話卻被第一個發言的俘虜說了出來:“大人,今天沒有穿盔甲去進攻的人都死了,您拿走我們的盔甲,我們明天就是必死的結局啊!還請大人可憐我們,給我們一點保護,明天我們會竭力爲大軍攻打城池的。”,“很好!”阿良聽完點了點頭,但是下一句話卻讓牛阿一嚇掉了耳朵:“把這個禍亂軍心的人斬首!”。不一會,一顆血淋林的人頭就被扔到了俘虜們的眼前。
“還有誰有話說?!”阿良繼續問道,這次大家都不說話了,阿良滿意的點點頭繼續說:“從今天晚上日落開始,你們要不停地敲打戰鼓,同時大聲地呼喊:攻城啦!城破啦!以此來動搖和恐嚇阮城守衛者的人心,這樣明天你們的進攻會更順利!請大家爲了明天能活下來而努力吧!明日中午之前不許停止,等候命令再出擊!解散!”。此言一畢,阿良就帶着士兵們走了,只留下了一顆人頭和一羣驚魂未定的俘虜。
牛阿一拉着剛纔制止自己的中年人的手說:“多謝大哥!不是你,那顆人頭就換成我的了。可是大哥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情有鬼的呢?”。中年人擺了擺手:“年紀大了,看過的事情就多了一些,沒什麼的。一般掌權的要是辦了一件不得民心的事情,然後還問大家怎麼看,八成就是要挑一個不長眼的出來,給大家殺雞儆猴看。你想,當官的又不傻,他難道不知道自己做的不得民心嗎?但是民心不穩紛紛議論就對他的權力有威脅,所以找一個不長眼的直接給宰了就是最有效的安定人心的方法。老弟,你看現在大家都不敢說話了吧,有道是:不打勤的,不打懶的,就打不長眼的。人生很長,多小心吧。今晚踏踏實實的打鼓吶喊,別再偷懶被抓住,那可要丟了小命的。”話說完,中年人拍拍牛阿一的手,在大鼓前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而牛阿一也小心的鬆了口氣。
當晚所有的人都奮力的打了一夜的鼓,直到第二天中午沒有人來給大家送飯纔有人覺出了蹊蹺,出了大門一看,原來這羣俘虜已經被一支穿紅色軍裝的部隊給包圍了。
牛阿一看到這支軍隊立刻跑出營地大喊:“我們是阮國人!被密國人抓成了俘虜,請周族大軍解救啊!”然後一把撕開了自己袖子,露出了左臂上被燙傷的疤痕。
周發在戰車上看着跑出營地大喊的牛阿一,用手一指,馬上就有周族的戰士把牛阿一帶到了周發的面前。周發詳細詢問了牛阿一前因後果之後,對着身旁的伯達說:“看來密俊帶着七千多步兵當夜就逃跑了,昨天下午崇國就收回了全部的鎧甲,這樣一來,我們就勝券在握了。伯達將軍,你覺得密國帶領後衛部隊的將領可能是誰?後衛部隊戰力幾何?”。伯達聽完周發的問話,拿出了一節碳棒在一塊木板上寫寫畫畫了半天才謹慎的回答道:“回稟公子,最有可能率領後衛部隊的將領是密諸,密國對戎方的多次行動中密諸都是後衛的主將。戰力可能只有兩千步兵,但有盔甲的步兵不會超過四百,因爲密國幾乎不訓練遠程投射的輕步兵,所以剩下的一千五百無甲的步兵也會是肉搏能力極強戰士。但是以我軍五十兩戰車的戰力還是可以穩穩的吃掉他們。只不過密諸向來行蹤詭秘,想要找到他是一件難事。很有可能,我們會和戎方一樣,被他設置的障眼法迷惑,最終讓後衛軍安全撤回密國。”。
在一旁的牛阿一一聽到“密諸”這個名字馬上跳了起來:“公子,我會看牛!密國軍隊後撤一定要牛來運輸輜重,我可以按着牛的蹤跡來找到密國後衛!那個密諸千萬不能放過他,他殺了太多的人!連女人和孩子都沒與放過!”,說到這裡,牛阿一大聲而傷心的哭了起來。周發聽完牛阿一的話,冷冷的看了遠方一眼,回頭對着身後的軍隊說:“出發!”聲音不大但極有威嚴,隨着這道命令,周族的戰車開始了對密國後衛軍的追擊······
一天之後,周族的五十輛戰車在牛阿一的帶領下終於追到密諸率領的密國後衛部隊,戰車對於步兵的絕對優勢讓周族只付出了很少的代價就取得全殲密國軍隊兩千兩百人的戰果。戰鬥結束後,周發按照文王和伯邑考的指示,有序的撤出了阮、密兩國的國界,把戰火控制在了最小的程度,同時,伯邑考以文王的名義寫就報捷奏章也飛馬送到帝辛天子的桌案上,這場規模不大的反擊戰的詳細信息就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九州大地,各族的勢力紛紛按照自己的評判,開始行動了起來。
如果說這場反擊戰之前,商天子是九州萬民不可置疑的司命神的話,那麼這場戰爭之後,各個部族的領袖們就都開始了嘗試掌握自己族羣命運的活動。東夷、苗蠻、北狄、西羌的情報消息像爆發的洪流一樣涌到朝歌,天下的形式從此開始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