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此時的河陰縣,是前所未有的熱鬧,大軍三方匯聚,探子八方蹲點,明面要打要殺,實則背後是各有所需,各有所求,與兩國之間的戰爭,有些背道而馳了。
尹天左深知兵貴神速,而他統軍的行速也是樑國最快的,此刻他所用的方式,是將輜重輕裝,前軍重裝,待前軍承受不住,便有中軍接下重裝擔子,等中軍累了,再換到後軍,如此行軍,可避免河陰許多高低不平的道路,讓他們更快的到達函谷關。
同一時間,河陰縣東北方郊外,翁飛落也在不斷提升行軍速度,從此地到青石坡,還有五里路,現在已經隱約可見青石坡的方向,燃有火光。
而在秦鍾大軍與函谷關之間,三輛馬車疾行向東,馬車之上,楊茂低首垂眉,靜靜休息,這一夜大家都很累,但是楊茂和血狼衛門更累,自從傍晚過後,二公子醒來這段時間裡,血狼衛被召回,又去引敵,等引敵回來時,又快馬加鞭的與楊茂繞道趕往函谷關,當他們到函谷關時,已經兩更天了,等楊茂獨自一人送信到秦鍾軍營時,又到了三更,連續的奔波,加上這幾日苦尋續命靈藥,已經把楊茂累得不行了,只要有一點休息的機會他絕不放過,因爲接下來,他還要想辦法到函谷關之前,逃離這幫人的視野!
而此刻的青石坡上下,兩邊人馬,一邊整裝待發,一邊全軍戒備。
到了此刻,顏芷綺不得不相信,相公的計謀的確把尹天左和翁飛落拖住了,雖然不知道他用了什麼辦法,還真是一把火那般簡單,但既然機會就在眼前,她絕不會放過。
沈玉嘉讓朱縣丞過來,告訴顏芷綺讓她五更出兵,可是顏芷綺已經坐不住了,攻下秦鍾軍營需要耗費的時間還是一個未知數,更別提直逼函谷關了,從這裡到函谷關,快馬兩個時辰,步行四五個時辰,大軍雖然速度要快過普通的步行,可是那時候天也完全亮了,白日攻城很難做到奇襲,若是一舉拿不下函谷關,她與這僅存的四千精兵,上萬傷員,便要被敵軍徹底瓦解了。
“將軍,看來敵軍早有防範,我軍一動,對方便全軍戒備,這一仗怕是隻能硬打了!”徐江走到顏芷綺身旁慎重道。
“秦鍾揮下將士,自然不是普通軍隊能比,現在就是硬仗,我們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一旁的童奇出聲道。
顏芷綺沉默不語,她目光直直望着對方軍營,仔仔細細觀察對方的部署,正尋思在攻城器械都被破損後,要如何拿下這個軍營時,忽然,一名傳令兵急急來報。
“報告顏將軍,北方五里外法發現大批敵軍的身影!”
“什麼!”
童奇和徐江聞言都是大吃一驚,兩人相視一眼,最後都看着顏芷綺,異口同聲道:“大駙馬不是將他們拖住了嗎?”
“行軍打仗,瞬息萬變,豈能用常理度之。”
顏芷綺雖然也有些驚慌,但無論在什麼時刻,她身爲主帥就絕不能表露出來,否則軍心不穩。
這則消息剛剛傳來,不等顏芷綺等人趕往北面一探究竟,又一個人來了,這個人不是傳令兵,而是沈府暗衛,華永。
本來沈玉嘉見華永身上有傷,不想讓他過來的,但是目前只有華永和趙穆知道他的全盤計劃,顏芷綺的軍中知道趙穆的人寥寥無幾,他要見到顏芷綺很麻煩,而華永不同,雖然一起軍中少有人知,但是上一次從敵軍軍營裡一路殺出,悍勇家僕的形象,已經徹底的印在了這些將士的心中,所以他一路過來沒有受到阻攔。
華永也不從快馬上跳下來了,急急的說道:“少夫人,二公子讓您趕快撤退!”
“撤退!”
幾人聞言都是一驚,這叫咋回事啊,讓攻打的人是你,現在叫撤退的人也是你,那你老婆這個主帥的位置,還坐不坐了?乾脆直接讓給你吧。
旁人的心裡話自然不敢表露,發發牢騷過後,便聽到顏芷綺皺眉問道:“大駙馬究竟要幹什麼?”
“二公子說,既然澠池大軍出現在北方,那麼西方一路便可暢通無阻,少夫人應當先取潼關,再取長安!”
聽華永這話,一些將領心裡不由啼笑皆非起來,暗暗搖頭,心想,這大駙馬可真是異想天開啊。
徐江雖然感激沈玉嘉派人送來糧草,可是在行軍打仗一事上,認爲這個大駙馬還太嫩了,這等天方夜譚的言論也敢在他們面前吐露,真是紙上談兵。
冷笑一聲,徐江朝着華永道:“這位小哥,且不說現在北面的敵軍是不是澠池軍,即便是,那又能如何?西去一路的確是暢通無阻了,可是我們如何去?餓着肚子去?還是想趁着澠池軍不在,攻下澠池,取得澠池官倉的糧草補給?如果大駙馬這樣想,我們這一路便是死路!”
徐江說到這,冷哼一聲,又道:“澠池軍是在短時間內七拼八湊,澠池的糧草定是難以供給,加之這一次澠池出兵,又需要大量的糧草,所以我敢斷定,此刻的澠池和一座空城別無兩樣!”
華永脾氣很好,但是再好,此刻也是一肚子怒火,但是來之前二公子吩咐,是要他來說服這幫人,而不是和他們動怒的。
雖然有二公子先前吩咐,可是華永還是賭氣似得不理會徐江,而是看着顏芷綺道:“少夫人,二公子已命令在縣城裡準備好了糧草,足夠現在的大軍十幾天用了,事不宜遲啊!”
沒有比這話更加讓人震驚了,糧草啊,這需要一年的春耕秋收,平日裡軍隊靠的是稅糧度日,戰亂時,因爲大批的徵召壯丁,少了許多收成,特別是戰火連續幾年不斷,到了現在,糧草是百姓們寒心喊苦從牙縫裡擠出來,可不是說有就有的,而且還是上萬人食用的糧草,河陰這個丁點大的小地方,之前能擠出給他們食用一天的糧草,已經是謝天謝地了,現在又哪來的糧草啊?
“確實還有一批糧草在河陰,這些都是大人繳獲黃河大王所得的,雖然大多數都是隔年陳糧,但食用是沒問題的。”
說話的,是聞訊趕來的朱縣丞,他留在這裡就是等這個時候,而捕頭張驥已經先一步回去準備糧草了。
“既然如此,你爲何不早說?”徐江有些怒道。
“大人不讓!”
“你……”
徐江正要動怒,童奇見勢不對,立即攔住徐江,望着華永和朱縣丞慎重道:“雖然十日可抵達潼關,但是潼關天塹,易守難攻,函谷小道長達百里,兩旁山勢險要,探子容易隱藏,我等一旦到了潼關,若是無法奇襲,久攻不下時,待後方追兵趕來,還是死路一條!”
“那攻打函谷關就不是死路了!”
“這個嘛……上有一息尚存!”
童奇說這話時,十分無力,無論是他還是其餘人,只要有點常識的都能知道,攻下函谷關頂多能堅持幾天,待幾天過後,敵軍前後夾殺,那時纔是真正的死路一條。
“諸位將軍可以放心,我家二公子自有妙計拖住敵軍,保證諸位只會因爲無力攻下長安,而餓死荒野,絕不會被敵軍夾殺至死!”
華永的火氣是真上來了,也不過這個軍隊是少夫人率領的,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從這點來看,他始終都是站在沈玉嘉這一邊,做足了一名沈府暗衛的職責!
“你這算什麼話!”
別說徐江聞言大怒了,童奇與其餘將領也是拼命壓抑怒火。
徐江指着華永,冷喝道:“只要真有你們所說的那批糧草,我徐江只需一千精兵,便可拿下潼關!”
有時候,作爲主帥的激將法,反而不如一個家僕的激將來得強烈,顏芷綺不敢說自己完全放心去信任沈玉嘉,但是這在作爲主帥的職責上,若換做用妻子的身份,她定然是毫無懼怕的全力支持他,因爲現在的相公,已經不是當年她過門時,所認識的那位紈絝子弟了!
所以她默不作聲,直到等這些將領被華永一句話給徹底激怒後,她纔開口道:“好!此事便這樣定了,到了潼關,由徐將軍做先鋒,童將軍協助,統兵三千,一舉拿下潼關!”
“啊!”
衆人聞言都是大驚,誰都看得出來,方纔徐江那明顯是氣話,潼關佔地險要,易守難攻,又有長安大城在後補給,即便沒了大理軍,只需兩千精兵,便可穩守潼關,讓他們望洋興嘆啊!
“我意已決,諸位準備撤軍吧。”顏芷綺說吧,便開始下達一系列撤退命令,當然,她不會讓全軍一下子撤退一空,而是先吩咐輕傷將士帶着重傷的到河陰縣城,只留一批完好無損的將士暫時駐守。
此刻是四更天,距離天明還有很長的時間,所以即便是西齊軍的傷兵動作很慢,也能趁着黑夜,在對方毫無察覺的時候,一批批的退回了河陰縣城。
青石坡北面,一片高矮不平的小土坡羣中,翁飛落突然一仰手,下令道:“全軍止步!”
余天和整理了一下有些歪斜的頭盔,縱馬來到翁飛落身邊,他先望了一眼青石坡,而後問道:“這還有三里路,將軍爲何就停了下來?”
翁飛落將目光望向青石坡對面的營寨,笑道:“都到了這裡,無需太急,況且大將軍的軍營還是燈火明亮,顯然沒有被攻破,看來尹天左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天和,我留三千兵力給你把守此地,我帶大隊和傷員去和大將軍回合。”
“將軍放心,有末將在此,絕不會讓敵軍有逃亡黃河的機會!”余天和抱拳領命道。
翁飛落滿意的點點頭,便傳下命令,隨後摔着六千多澠池軍和剛纔與閆文山一戰,受傷的士卒以及屍體浩浩蕩蕩的繞過青石坡,去往秦鍾的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