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用非常溫柔的聲音,耐心地對麥葉哄道:
“嗯,來啊,吃早飯了,香噴噴的早飯啊,不吃就不漂亮啦!
“來,張嘴,吃一口,就一口。”
麥葉睥睨地望着他,雙手抱着自己的頭,表情誇張的“啊——啊——啊啊啊——”瘋了般地大叫起來。
在場的人都被他嚇了一跳,她卻不管不顧,繼續裝出一副煩躁不安的樣子,嗚咽着,叫嚷着。
真想來個暴力點,直接將病牀上的餐桌掀翻,但又覺得那樣做不妥,所以只好叫嚷着,來抗議和發泄心中的不滿和無奈。
護士連忙上前安撫,就像安撫一個受驚的孩子。
西山則端着那碗白粥無可奈何的望着她,驚魂未定的他放下碗,不知道要如何纔好,搓了搓手掌起身,在房間裡來回踱步。
在護士的安撫下,麥葉也平復了下來。
她想,我根本沒有失憶啊,爲什麼卻要選擇和麪對這樣的人生?
我不想和他生活在一起啊,不想啊,可是爲什麼不能從他的手掌掙脫?
我不是想愛就愛,想拋棄就拋棄的玩偶,我也不是流浪的小貓小狗,不是雨天裡的泥娃娃,不是誰有同情心有愛心,想帶回去就帶回去的啊。
可如果我不跟他回去,我要指望誰來拯救自己呢,我要去哪裡安身呢,我要做什麼工作去討生活呢?
爲什麼我這麼失敗,爲什麼我這麼弱小,爲什麼我這麼倒黴,爲什麼別人都過的那麼快活那麼幸福那麼自由,爲什麼別人有家有愛情有朋友……
而自己呢,自己到底擁有什麼呢?
一無所有,一無所有!
幹嘛還活着呢,幹嘛還要苟且偷生呢,幹嘛還要做夢呢?
世界如此殘酷,還有什麼好留戀。
我到底要怎麼辦,到底要怎麼辦?
她落寞、悲傷、絕望、無助、無奈、憤怒的想着,各種壞情緒一齊涌上心頭,眼淚似洪水奔涌。
洪水衝破眼皮的堤壩,淌過臉頰的河牀,繞過嘴角的岔道,墜入腳下的深淵。
她在洪水的激流中掙扎,雙手緊握希望的絲線,生怕絲線隨時會斷裂,自己就會被洪水捲走。
盪漾在希望的絲線上,洪水激起白色的泡沫,像怪物的舌頭,在她全身漫遊。
她驚恐地“啊——”地一聲大叫,隨即又緊咬嘴脣。
之後一動也不動的倚在牀頭,眼神凝聚成一把寒冰之劍,似要斬殺一切邪惡之物。
“病人的情緒很不穩定,要不繼續住院吧,就這樣出院,只怕會對她的傷病無益……”
護士見了有些心疼的說。
護士正說着,水管家推着一輛高級輪椅步入病房,他微笑着看着大家,攤開手掌,雙手指着輪椅說:
“這是德國原裝進口的最新款,舒適,安全,是我們少爺精心爲葉子小姐挑選的拉風寶座。”
麥葉悄悄瞥了一眼輪椅,抽了抽嘴角,心想,誰稀罕是不是進口的,我不想坐輪椅,到底要怎麼辦啊。
世界末日,快點來吧,讓我變成有翅膀的天使吧,離開這罪惡的人世。
她閉着眼睛對神祈禱,卻不知道神在何方。
“哇,這車還真不錯,看上去質量很好,造型豪華大氣,一看就是歐貨啊。設計也比國內的要人性化。這很貴吧……”
護士起身看了看輪椅,說完又走到牀邊對麥葉說,“來,吃點吧,像平常一樣,自己吃吧。這是我最後一次陪你吃飯了,想着你要出院了,替你高興,也有些不捨……吃吧,吃吧。”
護士的話,讓麥葉聽了還真不是滋味,隱隱有些傷感,感傷,傷,傷,傷。
她看了看白粥和稀飯,心想,爲什麼連吃飯都不能拒絕,爲什麼不吃飯就不行……
算了,還是吃吧,再對西山不滿,也不能讓護士爲難。
她雙手捧着饅頭,秀氣地咬了一口。
看見麥葉吃早餐了,大家這才舒了一口氣。
她默默吃着,西山爲了不影響她,和水管家來到醫院吸菸室抽菸。
西山心情沉重地掏出香菸,遞給水管家一支,自己也點上一支。
“唉,怎麼辦?你說爲什麼偏偏是她?這是還真邪門。”西山無奈。
“會好的,醫生不是說可以恢復的嗎……這人啊,都是命,葉子小姐是有福之人,一定會平安度過的。”
水管家安慰道,怡然地吞吐着菸圈。
“你說,要是我跟她結婚,別人會怎麼說?”西山挑眉用眼風望着水管家說。
“那肯定是報紙的頭版頭條,還不知道那些記者會怎麼寫,或許會說你居心不良,或許會說你對愛情忠貞不渝,亦或者說你是個神經病吧。哈哈,你不介意我這麼說你吧。”水管家毫不避諱地講。
“是啊,娶一個失憶的女人,讓朋友們知道了肯定會被笑話。還是得讓她儘快好起來才行,不然日子還真的沒有辦法過的安心啊。”
“少爺,打算和葉子小姐結婚了?”水管家神秘兮兮地問。
“嗯,不行嗎?”
“行,我只是不明白,那麼多女子,爲什麼你就只鍾情葉子小姐呢。
“宋家的大小姐也很漂亮啊,雖然他們家的資產不夠雄厚,但我覺得宋家大小姐,還是對你有婚嫁意願的。”
“你喜歡她?我覺得她不過是美玉其外敗絮其中罷了,性格又太刁蠻……對了,家庭醫生都到位了嗎?”
“到了,已經在東門的房子裡候着了,是位四十多歲的護士大嬸,從業近二十年了,之前的也是在有錢人家做私人護士……”
“哦……”西山滿意的點點頭,然後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說,“記得到時候找一名鋼琴老師……”
他話還沒有說完,水管家打斷,問道:“要男老師還是女老師?”
“無所謂。嗯,最好再租借兩隻海豚到游泳池……”西山異想天開的說。
“這能成嗎,怕有點難,可以私人租借海豚在家裡嗎?”
“沒問題,錢的問題而已。總之,只要是對麥葉的恢復有益的事情,都可以花錢去做。”西山說着熄掉手中的菸頭。
“哦,明白了。”水管家也趕緊熄掉手中的菸頭。
“好了,我們該回去了,走吧。”
主僕二人回到病房時,麥葉已經吃完早餐了,護士正託着她的手,依依不捨的說着什麼。
“好了,可以走了麼?”西山邁着大步走進病房說。
“嗯,可以的,東西全在這裡了。”護士指了指一個大的行李箱。
麥葉表情木然,心想就要走了嗎,真的就要走了嗎,怎麼來的匆匆,去也匆匆呢。
她的行李還有衛天的衣物,都還在新入住的宿舍裡呢,難道就要這麼捨棄了麼……
想着想着她又流淚了。
她想自己這樣下去,眼睛肯定會哭瞎的。
不失憶也會被整的失憶,不瘋也會被逼瘋,可,又有什麼辦法呢。
輪椅,之前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這輩子也會坐上輪椅,這到底是怎樣的人生啊?
她覺得命運把她當做可憐的小丑,肆意地諷刺和嘲弄。
讓她遭遇痛苦的車禍,卻又讓她享受最好的治療,以及最討厭的人的關心和照顧。
她想自己的命運用兩個詞,來概括就足夠了:痛苦,無奈。
西山走到麥葉身邊,想抱着她到輪椅上坐着。
麥葉揮着臂膀表示拒絕,並表現出一副害怕的樣子。
他只好垂頭尷尬的走開,想發脾氣卻也只能忍着。
水管家見了,連忙走過去幫忙,和護士一起將麥葉擡到輪椅上。
他心裡尋思着,麥葉怎麼就是不喜歡少爺的靠近呢,爲什麼呢。
因爲大幅度的動作,麥葉的傷口扯得撕裂般的痛,但是她咬牙忍着,而心裡眼淚和鮮血一起在滴。
忍着劇痛的她在費盡周折後終於坐在了輪椅上,她面無表情的看着大家,又不捨的看了一眼護士,但隨即又立刻將目光挪開。
西山推着麥葉到了地下停車場,水管家提着行李尾隨其後。
“走吧,跟我回家吧,在醫院呆着多無聊。上車吧,我會給你最好的照顧的……”西山一邊說着一邊抱着麥葉上了車。
此時麥葉知道從這一刻起,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得妥協。
在自己傷好之前,只能接受西山恩賜的一切,所以她默然接受西山抱着笨重的自己上車。
爲了給麥葉足夠的空間,西山坐在副駕駛的座位上。
水管家將輪椅摺疊好放入車子後備廂,然後興奮的說着跳上車。“坐好了,回家咯——”
車子平緩的駛向高速公路,西山不時回頭看着麥葉,麥葉卻躲閃着他的注視,一直將視線拋向車窗外……
前些日子發生的往事又歷歷在目的浮現於眼前,心中感慨萬千,卻又無可奈何。
轉眼已是七月了,七月的海濱小城依然擁有少女的美麗和陽光,街道兩旁的美人蕉咧嘴甜甜的笑着,人們沉醉在這片橙黃色的微笑中。
陽光慷慨的撒在大海上,似無數金幣漂浮在海面。
孩子們在沙灘邊嬉戲,近海處有漁船在撒網,遠處有郵輪在鳴笛。
天空中有一朵孤獨的白雲,她擡頭仰望着那片白雲,回憶着有關這個城市的記憶……
心裡默唸,再見,海濱之城,希望還有機會來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