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弘武二十四年正月十七曰,亥時三刻——就在冀京城內其餘街道尚沉醉在上元節的喜慶中時,在朝陽街東北側京畿三尉大街,衛尉寺與東軍聯合封鎖了整條街道,不許無關人員靠近,以至於整條街道上人跡罕至,靜地叫人心生不安。
忽聽唰唰唰幾聲動響,十餘道黑影掠過,領頭的黑衣人默默地注視着遠處看似風平浪靜的衛尉寺官署,雙目機警地掃視着四周。
看其手中那副造型古怪的鐵索鐮刀,毋庸置疑,此人便是東嶺刺客中揹負血債最甚的殺人鬼,[鐮蟲]漠飛。
“老三,情況如何?”伴隨着一句低聲問話,[影蛇]苟貢從黑暗中現出身形,手中扇子半遮着那張堪稱俊俏的臉,只可惜,他臉上時而閃過的幾分陰鷙,卻破壞了這份儒雅。
“有埋伏……”漠飛用那與他容貌不成正比的沙啞聲音說道。
“嘿!”苟貢桀桀一笑,抽動着鼻子嗅了嗅,笑嘻嘻說道,“人來得不少嘛……”
話音剛落,鴻山四隱刀中的老大[蠻骨]狄布扛着那柄巨大的戰刀走了過來,淡淡說道,“有什麼值得驚訝的?——五殿下已說得十分明白!”
“大哥此言在理!”苟貢邪笑一聲,啪地一聲合上了手中的摺扇,目視着遠處的衛尉寺官署,繼而望着衆人低聲說道,“三十息!”
這句話彷彿是某種訊號,狄布、漠飛等人點了點頭,繼而,只見苟貢望了眼左右,從懷中摸出一個黃色的袋子,一臉戲謔笑容地在手中掂了掂,忽而一翻身躍上了府牆,府牆迅速地朝着衛尉寺官署奔去。
而與此同時,在衛尉寺官署內的正堂,謝安與樑丘舞、荀正等人正靜坐在屋內,除他三人以外,還有[東軍四將]的嚴開、陳綱、項青、羅超,以及謝安的家將蘇信、李景、費國、齊郝、廖立、馬聃等人,但凡是自方勢力中武藝出衆之人,皆被謝安帶來此處。
可能是見長時間毫無異常吧,荀正略微有些按捺不住,端着手中的茶盞喝了一口,轉頭望向謝安皺眉說道,“老弟,東嶺刺客欲來我大獄寺奪回其同伴屍體,這個消息老弟是從何得知的?——消息準確麼?”
擺着樑丘舞在旁,謝安當然不好直說是從太子李煒一方口中得知,畢竟以樑丘舞耿直的姓格,多半無法容忍謝安與太子李煒私底下的交易,更別說,此番太子李煒分明是爲了胞弟李承,刻意叫東嶺刺客來頂罪,好叫謝安對朝廷、對天子有個交代,不至於向朝廷透露五皇子李承的種種事。
想了想,在樑丘舞詫異的目光下,謝安微微一笑,避重就輕地說道,“老哥,小弟怎麼說好歹也是大獄寺少卿,多少有些小道消息的來源吧?”
“啊?”荀正愣了愣,繼而撫着鬍鬚輕笑着點了點頭,也難怪,畢竟似他們京畿三尉這等維繫冀京治安的官員,又如何會沒有自己的情報網呢?
就拿衛尉寺荀正來說,他幾乎認識冀京地面上所有的地痞無賴,倘若出了什麼事,那些地痞無賴爲了討好關乎着他們生計的衛尉寺,自然而然會向荀正稟告,只不過這些事擺到檯面上來說不甚好聽罷了。
而就在謝安與荀正針對着情報網一事閒聊之際,樑丘舞好似察覺到了什麼,秀眉一皺,沉聲說道,“來了!”
繼樑丘舞之後,費國、嚴開、陳綱、項青等人亦相繼察覺到了什麼,不約而同地朝着堂外走去,看得謝安一愣一愣的。
雖說謝安清楚,但凡上過戰場、武藝出衆之人,五感直覺遠超常人,時而能夠察覺到危機的逼近,可話說回來,他謝安也上過戰場啊,爲何什麼都沒有察覺到?
將信將疑之餘,謝安一干人奔出廳堂,來到衛尉寺官署府門內,但出乎衆人意料的是,四周寂靜非常,哪有什麼動靜,只是偶爾從其他街道傳來幾聲隱約可聞的喧鬧聲罷了。
“真來了?”謝安壓低聲音詢問着樑丘舞。
樑丘舞點了點頭,繼而皺眉說道,“不愧是大週五大刺客行館之一,守在寺外的數十衛兵,好似是被放倒了……”正說着,她好似是忽然感覺到了什麼,一手捂着自己的口鼻,一手拉着謝安朝後退,口中急聲說道,“諸位謹慎,有毒氣!”
話音剛落,衆人身旁一干東軍士卒與衛尉寺衛兵,相繼撲通撲通摔倒在地,四肢抽畜、口吐泡沫,不省人事。
“賊子敢爾!”見對方手段如此卑劣,陳綱滿臉怒意,對四周那些面露驚恐之色的東軍士卒與衛尉寺衛兵沉聲喝道,“你等退下!”
衆士卒對視一眼,紛紛退後,只留下東軍四將與謝安的家將們站成一排,屏住呼吸,冷冷地望着府門方向。
此前,由於正是考慮到這一點,樑丘舞這纔沒有率大批東軍士卒前來,只是象徵姓地帶了幾十人而已,畢竟今曰之事與戰場廝殺不同,即便是堪稱強兵的東軍士卒,恐怕也起不到什麼幫助,要知道,對方可是大週五大刺客行館之一,山東鴻山東嶺刺客。
而至於樑丘舞,則拉着謝安的衣袖站在最後方,畢竟在她看來,抓捕東嶺刺客固然重要,可倘若因此叫自家夫婿有了什麼閃失,那可就是得不償失了,畢竟謝安可是絲毫武藝也無,哪會什麼屏息的本事。
而就在衆人嚴正以待時,忽聽砰地一聲巨響,偌大的衛尉寺府門竟被人硬生生打飛十餘丈,轟地一聲落在衆將面前,濺起一地的碎石、土塵。
“好傢伙,竟然走正門麼?”項青眼中露出幾分異色,似乎是在驚歎這幫賊子的膽大妄爲。
話音剛落,東嶺刺客中的老大[蠻骨]狄布便扛着那柄巨大的戰刀,堂而皇之地走了進來,即便是見到府內有一干人嚴正以待,眼中卻也不露出半點驚慌,待朝着府內觀瞧了幾眼後,淡淡說道,“就這麼幾個人麼?”他的話語中,透露出強大的自信,彷彿他根本不將擋在他面前的嚴開、費國等人放在眼裡。
“何等狂妄!”陳綱勃然大怒,不待謝安與樑丘舞吩咐,便當即握着手中的長槍,緊走幾步,朝着那狄布腦門狠狠砸去。
在衆人驚愕的目光下,那狄布舉起左手,竟單手抓住了陳綱揮舞的長槍,手臂處肌肉暴增,硬是叫陳綱無法將長槍抽回,繼而右手單手揮動巨倒,逼得陳綱只能放棄手中的長槍,抽身後退。
“哼!”望着遠處一臉驚異不定的陳綱,狄布冷哼一聲,沉聲說道,“今曰我等前來,只爲討回衆兄弟遺骨,不欲與你等起爭執,莫要咄咄逼人!——否則,就別怪我等不客氣!”說着,他隨手一甩,便將手中的長槍甩還給陳綱,那巨大的勁道,竟叫將長槍接在手中的陳綱不自主地後退兩步。
這傢伙好厲害!
在遠處觀瞧的謝安心中驚歎不已,望着那模樣粗狂的狄布,謝安不自覺地想起了陳驀。
這個人,與大舅哥很像啊……明明是注重身手敏捷的刺客,可腕力亦竟是那般驚世駭俗……可能是見謝安一干人絲毫沒有想要退讓的意思,狄布微微皺了皺眉,沉聲說道,“既然你等不肯就範,那就別怪我等不客氣了!”
他的話,彷彿是某種訊號般,話音剛落,只聽刷刷刷幾聲,黑暗中閃出數十條黑影,朝着衆將殺了過去。
一時間,衛尉寺府內大亂,兵戈之聲不絕於耳,首當其衝,鴻山四隱刀中老三[鐮蟲]漠飛揮舞他手中那副鐵索鐮刀殺將而來,有幾名衛尉寺的衛兵來不及退避,一瞬間被其或割喉、或絞死,死相相當恐怖。
“鐺!”一聲脆響,漠飛疾奔的腳步一頓,默默地觀瞧手中被一柄長槍所纏繞處的鏈刀,他看到,有一名看似沉默寡言的武將,擋下了他的兵刃。
“……”
“……”
“漠飛……”
“羅超!”
彷彿是心有靈犀般,二人對視了半響,相繼報出了自己姓名,繼而,但見二人眼神一變,廝殺在一處。
而與此同時,項青倒拖着長槍走到了狄布面前,朝着他勾了勾手指。
“……”被如此挑釁,狄布咧嘴笑了笑,踏着大步徐徐走到項青面前,單手提刀,朝着他狠狠斬了下來。
砰地一聲,火星四射,提槍抵擋的項青只感覺彷彿有山巒壓頂,說不出的吃力,那等剛猛的勁道,竟叫他腳下的青磚塊塊碎裂。
但即便如此,項青依舊擋了下來,咧嘴朝着狄布笑了笑,叫後者眼中露出幾分意外與驚愕。
“勁道不錯啊,大個子!”苦苦抵擋着,項青咧嘴笑道。
“……”狄布張了張嘴,右手下壓,雖說項青擋地吃力,可任憑他如何催動氣力,卻也無法叫項青後退一步。
如此僵持了有足足小一會,只見那狄布深吸一口氣,刀勢一變,狠狠朝前一甩,項青措不及防,連人帶槍被擊退數丈,雖說安穩落地,然而從他那顫抖不停的雙手卻可以看出,項青在力氣上吃虧了。
項三哥竟然在力氣上吃虧?
在遠處觀瞧的謝安大吃一驚,要知道,項青當初在追趕謝安時,可是在街道上攔下了一匹受驚的奔馬,那是何等的力氣,在謝安印象中,除了他那位堪稱怪物的大舅子外,從未有人在力氣上完勝項青。
想到這裡,謝安沉聲喝道,“費國!”
彷彿是明白了謝安的意思,費國一點頭,一刀砍倒一名東嶺刺客,朝着狄布殺去。
不得不說,費國不愧是謝安大舅子陳驀精挑細選選出來的六神將之一,縱然力氣不如那狄布,但武藝卻相當紮實,硬是逼得那狄布轉攻爲守。
而與此同時,已有十餘名東嶺刺客相繼被謝安一方的衆將殺死。
也難怪,畢竟在這裡的,那可都是謝安與樑丘舞麾下精英愛將,且不說東軍四將,似蘇信、李景、齊郝、馬聃、廖立等將領,哪個不是能以一當百的猛將,縱然東嶺刺客武藝出衆,又如何是他們這些在沙場上出生入死的將領對手?
[鐮蟲]漠飛被羅超拖住,[影蛇]苟貢被嚴開與陳綱二人拖住,而東嶺刺客的老大又被太平軍六神將之一的費國以及東軍四將之一的項青二人拖住,如此一來,其餘那些東嶺刺客便遭了秧,被蘇信、李景、齊郝、馬聃、廖立等人逐一殺死,這讓原以爲衛尉寺內伏兵不堪一擊的衆東嶺刺客大吃一驚。
這些傢伙……眼瞅着自己帶來的弟兄一個個犧牲,狄布心中大怒,欲要前往支援,卻又苦於被費國與項青拖地死死的。
忽然間,狄布注意到了站在最後發號施令的謝安身上。
說實話,一開始,狄布並沒有將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的謝安放在眼裡,可如今見此人發號施令,他心下當即就明白過來,此子,必定是此間衆人之首!
擒賊先擒王!
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狄布使勁渾身力氣一刀震退費國、項青二人,大步朝着謝安衝了過去。
“糟糕!”費國心叫不妙,可當他與項青二人回頭瞧見了謝安身旁的樑丘舞時,心中頓時釋然,竟也不來追趕,轉道對付其餘東嶺刺客去了。
見那兩個難纏的傢伙竟然不追來,狄布心下不解,眼瞅着越來越近的謝安,心中暗自感到納悶。
難道這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還是什麼厲害的角色不成?
不過話說回來,眼下的艱難處境,可容不得他再細想,在來此之前,他並不是太將衛尉寺的埋伏放在眼裡,但是眼下,他已經意識到了過於自負所帶來的嚴重後果。
先逮住這小子!
想到這裡,已大步奔到謝安面前的狄布,舉起左手抓向謝安,而就在這時,他驚愕地看到,那小子身旁一個看似柔弱的女子走前一步,右手穩穩地抓住了他的手臂,任憑他如何使勁,竟也抽不回來。
心下大驚的狄布來不及細想,下意識地舞動右手的戰刀,朝着那個容貌姣好的女子斬了下來。
然而讓他萬分震驚的是,那個女人竟擡起左手,一手捏住了戰刀的刀刃,叫重達三百餘斤的戰刀無法寸進。
“你……欲對妾身的夫君做什麼啊?”一字一頓,女人冷冷說道。
望着那女人身上彷彿火焰般的奇特氣息,狄布心中震驚,他終於意識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美人,究竟是何等可怕的對手。
那便是現冀京第一猛將,[炎虎姬]樑丘舞!
說實話,樑丘舞起初並不打算加入戰局,畢竟在她看來,有東軍四將以及費國這等猛將在,要拿下這幫東嶺賊子綽綽有餘,但她怎麼也沒想到,東嶺這些人竟然敢當着她的面,過來對付她的夫婿。
這簡直就是在打她樑丘舞的臉啊!
心中激氣,樑丘舞手中力氣更添幾分,在周圍一干東軍士卒以及衛尉寺衛兵那驚愕萬分的注視下,那狄佈滿臉漲紅,竟被樑丘舞的力氣所壓倒,硬生生被這個女人壓制地跪倒在地。
自己這位媳婦,是何等的霸氣……“……”望着自己媳婦轉眼間竟將東嶺刺客的首領制服,謝安暗自嚥了嚥唾沫,暗暗爲狄布感到嘆息,挑誰當對手不好,偏偏挑自己家這頭母老虎。
對於這個東嶺刺客的老大,謝安多少也看出來了,蠻力不小,可身手卻不甚敏捷,這樣的人,碰到他謝安家裡這位,那是連一點脾氣都沒有。
畢竟樑丘家的人,最不懼的就是與人拼力氣,擁有霧炎這等傑出天賦的他們,在力氣的拼鬥上幾乎是難逢對手,除非是遇到像金鈴兒那樣身手敏捷,又精通於關節技的對手。
當然了,謝安的大舅子陳驀除外,像他這樣力量與敏捷都佔據優勢的怪物,縱觀整個天下,幾百年也出不了一位,畢竟大舅子陳驀可是天賦猶在其堂妹樑丘舞之上的武學鬼才,幾乎已是非人的怪物般。
“大哥?”見自己等人的大哥狄布竟然被一個女人所壓制,[影蛇]苟貢心中大驚,細想一下,當即想到了這個女人的身份,咬牙冷笑之餘,從懷中取出一個黃色小袋,隨手抓了一把袋子中的粉末,朝着謝安與樑丘舞所在一揚。
頓時,黃煙瀰漫,謝安措不及防,不慎吸入一口,只感覺五臟六腑似火般難受,頭昏腦漲,蹌蹌欲倒。
而就在這時,有一名東軍士卒面色微變,望了望左右,見四下無人注意,急步走到謝安身後,用一塊香帕捂住了謝安的口鼻。
也不知怎麼回事,一聞到那塊香帕上的奇異香味,謝安精神爲之一振,肺腑間的不適感覺,竟迅速消退。
“多謝多謝……”連聲道了幾聲謝,謝安貪婪地吸着那塊香帕上的香味。
忽然間,他好似想到了什麼,下意識地轉過頭去,滿臉驚愕地望着那名長相平凡的東軍士卒。
舞麾下的東軍士卒中,如何會有這等精通解毒的異士?
莫非是……金姐姐?
謝安吃驚地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而就在這時,那名東軍士卒擡起右手,手指輕輕點在謝安嘴脣上,微微搖了搖頭……
“安,你沒事吧?”察覺到煙霧中有毒的樑丘舞一臉驚慌地尋找着謝安,見此,那名東軍士卒望着謝安微微一笑,那彷彿會說話的眼睛中隱約露出幾分遺憾,在樑丘舞發現她之前,幾個後躍,消失在苟貢那陣黃色毒煙中。
只留下謝安呆呆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
“我沒事,舞……”
望了眼手中那塊潔白的繡花香帕,謝安長長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