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景治元年二月二十日,大周刑部官署——
對於大週六部之一刑部署內的官員而言,今日是一個提別的日子。
早早地,刑部府衙正門大開,各品各階佐官,皆在點卯到點之前便來到了各自的辦公屋子,就連刑部轄下四司的司侍郎,亦早已來到各自屋內,或埋頭於公務之間,或催促着手下官員整理公案文書,以至於整個刑部府衙,呈現出一片忙碌景象。
見此,[秋審司]司佐丞章濤一臉疑惑地詢問着他的上司,[秋審司]司侍郎王錦。
“大人,今日府衙上這是怎麼了?莫非發生了什麼天大的案子麼?”
“怎麼,你不知曉?”[秋審司]司侍郎王錦詫異地望了一眼自己的部下,古怪說道,“今日可是那位大人新上任的日子啊……”
“那位大人?哪位大人?”章濤莫名其妙地問道。
“你……唉!”無可奈何地望了一眼自己的部下,王錦低聲說道,“還有何人?自然是我刑部新任尚書,謝安謝大人!”
“哦哦……”章濤聞言恍然大悟,不解問道,“正式的赴任公文不是還沒下達麼?”
“方纔早朝後已然下達,不單單本官這[秋審司],[提牢司]、[贓罰司]、[律例司]的三位大人多半亦收到了消息……”說着,他好似想到了什麼,正色囑咐道,“正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還說不定那位謝尚書對我刑部是何樣態度,待會你記得機靈點,莫要叫本官丟臉……唔,本官失了顏面事小。可若是你不慎惹惱了那位謝大人,本官可救不了你!”
見上司說得神色嚴厲,章濤不敢插嘴,唯唯諾諾應下。
而就在這時,屋外走入一人,身穿正四品上官袍,臉上略有幾分緊張、凝重之色。
“於大人?”王濤瞧見來人,當即站了起來,拱手見禮。畢竟來人正是他的同僚,刑部轄下[提牢司]司侍郎,於時。
“王大人!”於時亦拱了拱手,繼而壓低聲音說道,“方纔本官聽到屬下報訊。那位新任刑部謝安謝大人結束早朝,已然到我刑部府衙……”
“已經到了?”王錦聞言吃了一驚,撫了撫鬍鬚,點頭說道,“既如此,我等身爲下官,理當前往參見……哪位大人在何處?”
“據在前尚書大人的房內小歇……”
“既然如此。事不宜遲!——請!”
“請!”
簡單說了幾句,王錦與於時當即走出了屋內,前往謝安所在之處,見此。章濤緊忙跟在其後。
沒過多久,三人便來到了謝安所在的刑部尚書公邸房間外,到了以後他們才發現,門外立着數人。不是外人,正是他們的同僚。其他兩司的司侍郎,[贓罰司]司侍郎吳質,[律例司]司侍郎曹榮,以及他二人的司佐丞。
“吳大人,曹大人……”王錦走上前去,與兩位同僚見了見禮,繼而目視眼前那間屋子,壓低聲音問道,“在裡面?那位大人?”
想來吳質與曹榮二人也知曉王錦所問究竟何人,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曹榮笑着說道,“本官與吳大人也是方纔得知的消息,礙於獨自拜見那位大人不妥,故而在此等候兩位……”
“但願一切照舊吧……”於時聞言嘆了口氣,畢竟據他們的瞭解,那位新任的刑部尚書謝安謝大人可不是一個好說話的人,倘若此人不滿意他們四人,加以貶職,即便於時等人在刑部多有威望,也難以應付,畢竟,對方可是眼下朝中第一重臣,當今大周天子眼前的紅人。
“事到如今,雖不知是福是禍,卻也容不得我等在此耽擱……該來的,總是要來!”總結性地說了一句,曹榮整了整衣衫,率先走了進去,其餘人緊跟在後。
剛踏入屋內,曹榮便瞥見內屋窗戶旁座椅上坐着一人,看似十八九歲上前,極爲年輕,可此人身上所穿的官服,卻是上繡駕雲仙鶴的一品大員補服。
便是此人了,原大獄寺少卿,現任刑部尚書,當今天子李壽的至交與親信大臣,謝安!
想到這裡,曹榮神色一正,與身後衆人互換了一個眼神,悄然走了過去。
便走,他一邊打量着不遠處那位日後的頂頭上司。
而此時,謝安似乎尚不知曹榮等人走入屋內,猶自閉着眼睛,右手端着一杯茶,左手輕叩膝蓋,腦袋一晃一晃,嘴裡似乎還哼着什麼,一副自得自樂的模樣。
不愧是是年紀尚未弱冠便坐到刑部尚書這個至高職位的男人,這氣度,何等的從容?反觀自己等人,卻是戰戰兢兢,唉……
唔?這位謝大人在哼什麼呢?莫非他還懂音律?
哦,對對,據說這位謝大人昨日所迎娶的四位嬌妻中,有一位乃是前任丞相胤公的孫女,長孫湘雨,據說此女聰慧異常,善歌善舞,精於水墨丹青,名人字帖,其妻如此,想來夫婿亦是同道好手。
心中暗自嘀咕着,曹榮索性停下了腳步,細細側耳傾聽,想聽聽謝安究竟在哼什麼曲子,待會他也好搭話,畢竟在音律上,曹榮也是頗爲自得的。
可細細傾聽一會,曹榮卻忽然感覺有點不對勁。
這個曲子……
而此時謝安似乎尚沉醉了自己的世界當中,左手輕叩膝蓋作爲節拍,閉着眼睛,旁若無人地哼着一段叫曹榮等人目瞪口呆的所謂音律。
“……半吶夜啊三吶更,睡呀嘛睡不着吶啊,摸頭摸腳解心寬,叱吧隆咚嗆咚嗆,一呀伸手摸呀摸至在,金姐姐的頭髮邊吶啊,姐姐的頭髮邊有白梅香,叱吧隆咚嗆咚嗆……”
“……”一時間,屋內的氣氛彷彿僵固了般,所有人臉上皆是那種白日見鬼般的目瞪口呆。
“這個……十八摸麼?”秋審司司佐丞章濤面色古怪地小聲問道。
話音剛落。他身旁有一人點了點頭,滿臉詫異地點了點頭,附和道,“啊,十八摸……”
屋內衆人面面相覷,表情那叫一個精彩。
堂堂大周朝廷刑部尚書,一品大員,竟在這刑部府衙內哼着廣泛流傳於青樓內的小曲,這……成何體統?
或許是他們的小聲嘀咕驚動了尚在自娛自樂的謝安。只見謝安緩緩睜開眼睛,表情亦是頗爲愕然地望着他們。
說實話,早在走入屋內之前,曹榮便在心中暗自打好的腹稿,以免應對與謝安時所發生的一切。可似眼下這等萬般糟糕的開場,他卻是怎麼也料想不到。
不行,再怎麼下去……
或許是想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曹榮心中愈發着急,心下一橫,當即拱手,正色說道。“下官曹榮,恭喜謝尚書新婚!——昨日大人喜宴,我等本欲前往道賀,奈何苦無門路。不曾親赴,望大人諒解!”
屋內其餘衆人聞言一愣,他們着實沒想到曹榮憋了半天就憋出這麼一番話,不過轉念一想。他們亦不得不承認,這算是眼下最佳的開場白了。
“呵呵。”見刑部府衙名下的各名官員拱手向自己道賀,謝安一改方纔驚愕的面色,緩緩放下手中茶盞,起身拱手笑着說道,“無訪無妨,說來是本府失禮纔對,不曾向諸位發出喜帖……坐,都坐!”
“多謝尚書大人!”王錦拱手遜謝一聲,與衆人一道入座,繼而頻頻觀望謝安的表情,生怕這位傳聞中脾氣不怎麼好的新任刑部尚書故意爲難他們,畢竟,他們方纔可是撞破了人家的醜事。
想到這裡,王錦有些不安,拱手說道,“大人,卑職等人方纔多有冒犯,望大人見諒……卑職實在不知大人在屋內那個……”說到這裡,他表情免得古怪起來。
而聽聞此言,屋內其餘衆人心中暗罵,尤其是曹榮。
王錦啊王錦,這件事揭過去不就完了麼?非要再次提起,給這位新任尚書大人難堪?
不得不說,曹榮太小看謝安了,以謝安那久經考驗的麪皮,豈會在意自己哼着青樓小曲被別人撞見,聞言笑了笑,擺了擺手,毫不在意地說道,“無妨無妨,本府也就是初來乍到,閒着沒事……”
見謝安絲毫沒有動怒的意思,曹榮暗暗擦了擦冷汗,繼而望着一臉笑容的謝安,好奇問道,“大人……似乎心情不錯?”說到這裡,他彷彿忽然想到了什麼,笑着說道,“卑職倒是忘了,昨日大人新婚……娶了四位如花似玉般的夫人……”
謝安聞言止不住笑了起來,正如曹榮所言,眼下的謝安可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什麼事都順眼,但要計較原因,卻並非如曹榮所言。
順利地迎娶了樑丘舞等四位愛妻,這確實叫謝安喜不勝喜,但是,這份喜悅如何比得上昨日謝安與四女大被同眠?
一夜春宵尚且不提,而今早凌晨時呈現在眼前的美景,那纔是叫謝安至今難忘。
那是何等的壯觀?
每當回想起來,謝安便頓覺鼻腔彷彿有幾分溼潤。
雖說昨夜由於吹滅了書房內的燭火,因此,謝安很遺憾地沒有瞧見四女當時羞紅的面色,可今早起來時,四女那驚慌失措、羞澀難耐的景緻,卻讓謝安得以盡收眼底。
尤其是四女當時在謝安貪婪的目光下驚慌失措,你推我攘地穿着衣服,嘖嘖,說實話,謝安當時甚至想過是不是要託病缺席早朝,來與四女繼續昨夜的纏綿。
“唉……”在屋內衆人面面相覷之餘,謝安長長嘆了口氣,露出一臉惋惜之色。
要知道,昨夜那是特殊情況,畢竟是成婚當夜,無論是樑丘舞、長孫湘雨、還是金鈴兒,甚至是伊伊,都希望愛郎能夠陪伴身邊,誰願意孤守新房?
也正是因爲這樣,謝安這才得以一償多年來的夙願,品嚐到了何謂左擁右抱的齊人之福,只可惜,這等不淺的豔福,也就這麼一次罷了。
當着同室姐妹的面。驚慌失措地穿戴衣服,經歷了似今日早晨那尷尬、羞憤的事,衆女如何還會在這種事上妥協?即便是對謝安百依百順的伊伊尚且倍感羞憤,又何況是素來就心高氣傲的樑丘舞、長孫湘雨、金鈴兒三女?
不出意外,自今日起,四女多半會睡在各自屋子內,不會再給謝安任何動歪腦筋的機會,儘管昨夜拼了命般的謝安頗爲神勇,可謂是雨露共沾。
可惜。可惜……
想到這裡,謝安搖頭嘆息不已,吃過珍饈美食的人,如何耐得住去吃那糟糠之食?嚐到了四女侍寢滋味的謝安,如何會不想日日如此?
只可惜。這只是一個美好的幻想罷了。
“大人何故發嘆?——莫非是因下官等人?”曹榮小心翼翼地問道。
聽聞此言,謝安重重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擺手說道,“不管爾等的事……對了,你衆人一道過來,莫非有什麼要事?”
“這個……”曹榮愣了愣。小心翼翼地說道,“大人初上任,下官等人按理應該過來拜見上官……卻不知大人對刑部日後的運作,有何吩咐?”
轉頭望着一臉小心的曹榮。謝安倒也猜到了幾分,輕笑着說道,“諸位這般戰戰兢兢沒必要!——本府此番雖任刑部尚書,可說到底。全賴陛下器重,並非才能……我刑部以往如何運作。日後便如何運作,這一點,諸位可以放心!”因爲曹榮等人給足了謝安面子,因此,他說話時也頗爲客氣。
屋內衆人聞言鬆了口氣,謝安的話彷彿讓他們吃了一顆定心丸,說實話,他們還真怕謝安上任後將刑部來個翻天覆地般的改變,任用心腹,排擠他們,畢竟倘若謝安當真這麼做的話,他們可沒有絲毫辦法,要知道,謝安的身後,那是東公府樑丘家、長孫家、南公府呂家等冀京名門,甚至是當今天子李壽。
將屋內衆人如釋重負般的表情看在眼裡,謝安微微一笑,拱手說道,“好了好了,日後本府與諸位同在刑部當職,是爲同僚,換而言之是自己人,因此,虛僞客套的話,本府就不說了,總之就一句話:跟着本府混,本府絕不虧待你等便是!”或許是這幾日金鈴兒侍寢的次數較多吧,謝安不免也是滿嘴的黑話。
雖說謝安的話很是粗俗,但卻也是屋內衆位刑部官員最想聽到的,聽聞此言,衆人站起身來,拱手齊聲說道,“承蒙大人看重,下官等日後唯大人馬首是瞻,爲陛下效力,爲大周效力!”
“好好好!”連說了三個好字,謝安臉上表情一改,揮揮手懶洋洋說道,“好了,散了吧,諸位該幹什麼都幹什麼去吧,容本府在此偷個懶,小歇片刻……”
屋內衆人聞言哭笑不得,在他們看來,倘若旁人新任刑部尚書之職,那自當勤於公務,發狠要幹出一番事業來,藉此向朝廷、向陛下證明他們沒看錯人,要不怎麼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呢?
可這位謝大人倒是好,上任的第一天就堂而皇之地偷懶,再看他神色,根本就沒有一丁點的幹勁嘛!
那自己這一幫人方纔戰戰兢兢究竟是爲了什麼啊?
想到這裡,衆人對自己方纔緊張的心情感到十分不值,不過,能順利與日後的上官搭上他,聯絡聯絡交情,倒也不失是一件好事。
這般想着,諸位刑部官員陸續告辭,繼續自己的公務,只留下謝安獨自一人呆在這裡。
正如那些刑部官員所想,謝安眼下可謂是幹勁全無,一副慵懶之色,一來是昨夜與四女那一番纏綿,着實叫他元氣大傷;二來嘛,鑑於日後多半無法再經歷昨夜那般美事,因此,謝安打算在遺忘之前,將昨夜乃至今日早晨衆女臉上的羞澀牢記腦海中,畢竟,他可沒有長孫湘雨以及皇八子李賢那過目不忘的才能。
一天,很快就過去了,或許此前有不少人暗自猜測着謝安在正式上任刑部尚書一職後將會對刑部做如何的改動,可事實上呢,謝安什麼也沒做,摸魚摸了一整天,甚至還不及他擔任大獄寺少卿的時候勤奮。
不過也正因爲這樣,四女今早醒來時,發現自己赤裸裸地與同室姐妹一起躺在謝安榻上時的羞澀難耐,也深深刻在了謝安腦海中,至少短時內謝安是不會忘卻了。
“……半吶夜啊三吶更,睡呀嘛睡不着吶啊,摸頭摸腳解心寬,叱吧隆咚嗆咚嗆,一呀伸手摸呀摸至在,金姐姐的頭髮邊吶啊,姐姐的頭髮邊有白梅香,叱吧隆咚嗆咚嗆……”
傍晚酉時前後,摸了一天魚的謝安哼着那叫曹榮等刑部官員目瞪口呆的小曲,悠然自得地乘坐馬車返回了自己的[刑部尚書謝府],絲毫沒有所謂尸位素餐的羞慚,在他看來,這纔是生活。
應該說,是謝安所向往的生活。
尤其是在與衆女一同用飯的時候,儘管樑丘舞等四女依然因爲今日凌晨時那糟糕的場面而倍感尷尬,即便是同坐在桌旁用飯,卻也是低着頭,話語甚少,但這絲毫不影響謝安一整日來的好心情。
“舞,喝點湯啊……湘雨,光吃菜,不吃肉,營養不良,身體可會越來越弱哦……金姐姐……伊伊……”
數來數去,在飯桌上話最多的,恐怕也就是謝安了,見謝安這般熱情,四女反而有些不自在起來。
也難怪,畢竟她們不會了解謝安對家人的渴望,以及在得到家人後的那種發自內心深刻的喜悅,因爲從昨日起,謝安終於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擁有了家人,以及甘願爲其傾盡一切的家。
爲此,謝安將心中所有的顧慮、擔憂都暫時拋卻腦後,全心全意地享受着所謂家的溫暖與甜美,他不想因爲別的事影響到自己的心情。
比如說,在今日的早朝上,皇八子李賢以極其強勢的手段,奪取了本該屬於謝安的老師、禮部尚書阮少舟的丞相之位,並將其親信季竑,安置在吏部尚書的職位上,使得吏部與御史臺兩大官吏的提拔與審查的機構體制,完全落入李賢手中。
真敢做啊,李賢……
將幾個李壽叔、伯輩分的皇室王爺請到冀京,借大周李氏族人的聲勢來打壓李壽與自己這一派系……
每當想到此事,縱然謝安依舊陶醉在新婚之欣喜中,亦不覺要深深皺起雙眉,面露濃濃不悅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