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看似明媚的清晨,雞鳴辰旦,整個廣陵城尚籠罩在薄薄的晨霧當中,東面的天際纔剛剛露出一絲光亮,在城北一條小巷內有一戶人家,其家中的女兒便已早早起來,於院中劈柴。
此女隨父姓王,單名一個馨,自父親四年前因牽連刑事而獲罪後,當時尚未及笄的她獨力挑起了家中的重擔,贍養因丈夫逝去而憂傷成疾的母親。
待在院中劈完柴火,王馨抱着那一堆細柴來到廚房,燒水做飯。
趁着水尚未燒開的時間,女子來到主屋的客廳,於神龕前抽出一支香來,用火舌子點着後,朝着神龕上所供着的父親靈位拜了拜。
她的父親王鄔,本是廣陵城監牢內的一名獄卒,老實巴交、待人和善,但是因爲不像其他獄卒那樣私底下脅迫罪犯的家屬叫其奉上孝敬銀子,因此家境並不富裕。
四年前的某一日,王鄔突然調任縣尉一職,喜壞了妻子與女兒王馨,她本以爲父親終於可以出人頭地,卻不想短短三個月後,王鄔突然被牽連刑事、問罪於廣陵府,使得家境稍有起色的王家一蹶不振。
“咳,咳咳……”側旁臥室中傳來一陣咳嗽,驚醒了失神中的王馨。
“娘?”臉上帶着幾分驚慌,王馨連忙來到臥室,緊張地望着躺在榻上的母親,急聲問道,“娘,你沒事吧?”
只見在榻上,躺着一位受病痛折磨的女人,容顏憔悴,面孔枯黃,在聽聞女兒的關切問候後,她搖了搖頭,拍拍女兒的手背,溫柔說道,“不礙事的,娘就是咳嗽兩聲,待會就好了……”
“……”望着母親憔悴的面容,王馨咬了咬嘴脣,強顏歡笑說道,“娘,待水燒開,女兒熬粥給您喝,壓一壓咳嗽……”
“好,好,”女人微笑着點了點頭,擡起微微顫抖的右手,撫摸着女兒的額頭,替她將因爲汗水而粘在額頭的髮絲撥正理順,滿臉內疚地說道,“馨兒,苦命的孩子,娘對不住你……”
“娘您這是說的哪裡話……”
“唉,”長長嘆了口氣,女人仰望着屋頂,喃喃說道,“老天何以要如此虧待我家?——你父的爲人娘最清楚不過,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何以會被牽連刑事?咳咳咳……說什麼橫行鄉里,欺壓良民,咳咳咳咳……”說到激動處,女人止不住連連咳嗽起來。
“娘,別說了,您歇息一會吧。”王馨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之色。
是,直到如今,王馨依然不相信自己那位老實溫厚的父親會做出那種事,事實上,就連附近的街坊也不相信,但是他們毫無辦法,因爲三年前那一樁事,是從大周京師冀京直接下達的,據說是某位京城的大人物直接命令廣陵府嚴懲城內一些貪官污吏,而且榜文中直接點名廣陵府名下縣尉、主簿等官員一十二人,其中甚至有知府的小舅子鄧元。
鄧元,在王馨的認識中,此人在廣陵城可是很了不得的人,非但是知府的小舅子,更在官府擔任吏房主簿、兼任縣尉一職,近些年來在廣陵囂張跋扈,廣陵城百姓沒有不怕他的,然而即便是這等人物,亦架不住冀京一道榜文,直接被革職查辦。
說實話,倘若僅僅只是像鄧元這些橫行霸道的官員被查辦問刑,似王馨這等廣陵百姓無疑是拍手稱快,暗歎老天開眼,然而,這件事卻牽扯到了她的父親,她那上任縣尉之職尚且不足三個月的父親。
而叫王馨感到氣憤的是,原本應當押往京師大獄寺的父親,竟然在第三日無故死於獄中,據那些獄卒言道,她的父親是畏罪服毒自殺,可王馨卻不相信,直到有一位與父親交好的獄卒偷偷告訴她,她的父親王鄔,以及其他幾位被此事牽連的官員,皆是被廣陵府直接下令用毒藥毒死。
廣陵府爲什麼要這麼做?王馨又是氣憤又是傷心。
後來,街坊有一位老人告訴她,很有可能,那位直接從冀京下達命令的大人物地位頗高、權利極大,就連廣陵知府也慌了,想隱瞞此事,而她的父親,正是被廣陵府的官員當成了替罪羊。
官官相護……
從未到學堂念過書的王馨心中突然蹦出一個詞來,她有心想父親伸冤,但是她不知該怎麼做,在廣陵府刑部衙門訴冤,卻被告知此事乃京師刑部直接下達,不容翻案。
後來有一位路過的書生好心告訴她,似她這等在當地衙門訴冤是沒有任何效果的,因爲當地衙門明擺着要壓下此事,要告,就告到冀京去,告到京師大獄寺,告到京師刑部本署,求那裡的官老爺翻查此案。
王馨猶豫了,一來是她從未離開過廣陵城,冀京路途遙遠,她甚至不知冀京在何處,二來,家中還有一位重病在牀的母親,她如何忍心撇下重病的母親不顧。
這一耽擱,就是整整四年,眼看着母親因爲無錢看病日漸憔悴,她整個心都被揪了起來。
“兒啊,孃的病情娘自己心裡清楚,你莫要因爲娘苦了自己……”拍着女兒的手背,榻上的女人語重心長地說道,“娘知道,你心中還惦記着替你父伸冤,不過……民不與官鬥,你一介女兒家,如何鬥得過人家?聽娘一聲勸,若是在外尋到了好人家,就嫁了吧,不求富貴,但求安穩,如此,娘有朝一日與你父相見,也好有個交代……”
“娘,您說什麼呢!”見母親說出這番話來,王馨心中有些着急,連忙說道,“娘,您會好起來的,等你病好了,咱娘倆一起到冀京告狀去,聽過往的人的說,京師大獄寺公正廉明,尤其是前兩年初上任的少卿大人,似乎特別針對我廣陵城的不法之事,孩兒聽說,鄰縣有一人上京狀告其縣令,那大獄寺的少卿大人問清楚之後,二話不說,直接下榜文將那縣令革職、永不錄用,只要我娘倆將冤情訴高大獄寺的那位大人,定當能替我父伸冤……”
見女兒態度堅決,榻上的女人微微嘆了口氣,點頭說道,“好,好,待孃親病好了,與我兒一同上京……”話是這麼說,可她眼中卻露出一抹苦澀。
“嗯!”儘管將母親眼中那一抹苦澀看得清清楚楚,可王馨還是選擇了忽略,母女二人不約而同地忽略了某個會令女兒難以接受的事實。
燒開水,熬好了米粥,王馨將粥與一小碟醃菜端到母親榻旁,孝順地侍候着母親用飯,繼而這才匆匆喝了一碗粥,拎起屋內一隻竹簍,準備到城外摘些新鮮的果子賣給過往的行人,藉此維持家中生計,以及償還爲了替母親買藥而負下的債。
“娘,您好好歇息,孩兒出門了……”
“唔,我兒路上小心……”
“嗯!”
揹着竹簍,王馨沿着北城門來到了城外,在城外山腳下的林子裡摘下一簍新鮮的水果,來不及擦擦額頭上的汗,便急急忙忙揹着簍子回到城中,她想早一刻賣完簍中的水果,因爲那樣,她便有更多的時間來陪伴獨自臥病在家的母親。
通過城門來到城裡,遠遠地,王馨便瞧見街道上有四個男子正在調戲一位美貌的婦人,看衣着打扮,似乎是某個富家公子帶着他三個惡奴。
說實話,這種事王馨早已司空見慣,哪怕是她自己,也曾遇到過好幾回這種事,對此的態度……
王馨悄悄從背後的竹簍中取出一根木棍,偷偷藏在右手的衣袖中。
正如她所料,那個紈絝子弟似乎是注意到了她,帶着那三個惡奴圍了上來。
“小妞,這麼着急去哪呀?”領頭的紈絝子弟笑嘻嘻說道。
王馨擡頭打量了一眼那人。
在她看來,這個紈絝子弟似乎來頭不小,他身上那焰紅色的錦服至少得地上她們家一年的花費,論相貌,此人倒也不錯,眉清目秀、濃眉大眼,只可惜,對此人的所做作爲,她報以極度的鄙夷。
哼,也只有這等不知百姓疾苦的富家子弟,纔會仗着家中權勢,閒着沒事在街上調戲良家婦女,王馨可不想與這種人有任何瓜葛。
沒有理會眼前那個嬉皮笑臉的傢伙,她低着頭打算從旁離開,然而,此人那三個惡奴卻擋住了她的去路。
“小妞,別急着走嘛,給大爺樂一個,小妞不樂啊,那大爺……”
“……”環視了一眼圍着自己的四個可惡傢伙,王馨知道,若是她在此時露出畏懼之色,必定無法善免,倒不如與這幫惡人拼了。
想到這裡,她猛地握住從袖口滑落的木棍,狠狠朝着那個紈絝子弟的腦門抽去。
只聽砰地一聲,那個紈絝子弟的腦門殷紅一片,嘩嘩流血。
糟了!
望着那紈絝子弟傻眼的目光,王馨自己也有些慌神,畢竟她打傷了人家。
但同時也有一個聲音告訴她,要擺脫這四個,就必須鼓起勇氣來嚇退他們。
想到這裡,王馨深吸一口氣,一把拎住那紈絝子弟衣襟,右手的木棍狠狠朝着他腦門上抽打,只打着對方抱頭哀嚎。
最終,那三個惡奴救下了那個紈絝子弟,灰溜溜地逃走了,望着大街四周鼓掌叫好的圍觀百姓,王馨錯愕地望了一眼自己右手中那根染血的木棍。
太順利了,順利地連她自己都有點不敢相信,可爲什麼那四個傢伙沒還手呢?自己可是打破了他們主子的腦袋啊。
還有那個看起來五大三粗的壯漢,王馨毫不懷疑那人粗壯的手臂一拳就能將她打倒在地,可爲何,那個傢伙只顧着抱着腦袋呢?
她不是沒遇到對她動手動腳的地痞無賴、紈絝子弟,但是似那四人,她卻頭一回遇到,畢竟那四人沒有碰過她,甚至於被她打了之後也沒有還手,這是爲何呢?
莫名其妙的一幫傢伙,吃飽了撐着!
百思不得其解,王馨心中暗暗罵了一句,來到自己擺攤賣水果的地方,準備開始賺錢維持家計。
然而叫她愕然的是,那個被她打破了腦瓜的紈絝子弟,竟然舔着臉又來了。
“小妞,大爺又來了!”
聽着那句叫她心中怒氣翻騰的話,王馨擡起頭冷眼望着來人,同時右手下意識地拽緊了那根木棍。
然而,當她的目光掃過那紈絝子弟腦門上的繃帶時,她心中軟了一下,畢竟那個傷正是她造成的。
這傢伙怎麼回事?明明被自己打破了頭,爲何還能嬉皮笑臉的,全然不當回事?還說什麼要買自己的水果?
他不是應該一臉惱怒地叫那幫惡奴衝過來重打自己一頓麼?
回想起自己曾經的遭遇,王馨望着來人的目光中閃過一絲詫異。
“你想要什麼?”
“本公子想要你……的水果!”
當聽到前半句話時,王馨心中大怒,然而當她聽完整句話後,她心中的怒氣卻不知該如何發泄。
看來是傢伙是專程來找自己麻煩的!
王馨心中想到。
果不其然,那個在她看來無比可惡的紈絝子弟在言語上狠狠調戲了她一番,甚至還耍弄手段,將她咬過的半枚櫻桃丟到了嘴裡。
當瞧見那一幕時,王馨羞地滿臉通紅,但是她不得不承認,對方調戲她的手段很高明,從始至終都未曾碰過她,卻叫她羞得無地自容。
更可惡的是,這傢伙很吝嗇,明明穿地那麼好,多給點買櫻桃的錢怎麼了?
當然了,這只是王馨單方面任性的鄙夷罷了,畢竟若是對方多付了帳,她也不會要,甚至還會更厭惡此人,覺得此人這是在施捨她,相比之下,還是這樣……
不,無論如何這個傢伙都是極度討厭!
眼瞅着那人笑眯眯地盯着自己的胸口,王馨恨不得此刻天上降下一道,將這個可惡的傢伙劈死!
原以爲此事告一段落,可王馨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次日清晨當她揹着竹簍從城外回來時,那個可惡的紈絝子弟竟然就等在她昨日賣水果的地方。
而這回,這傢伙也沒去調戲街上路過的良家女子了,看樣子,似乎是專程等着她。
“小妞,大爺又來了!——小妞今日有點遲哦,大爺在此等好久了……”
可惡!
王馨氣地險些咬碎了銀牙,一言不發地整頓上攤子,她知道,這個傢伙是盯上自己了,也不知是貪圖她的容貌,還是單純地爲了報復他昨日打破了他的頭。
還是昨日那套詞,不過稍加改動,即便王馨有心防範,也不慎着了道,氣地她也顧不上許多,當即就提起了木棍。
然而叫她錯愕的是,一見她提起木棍,那四個傢伙當即轉身逃走,逃地飛快,她追趕了整整一條街竟然追不上。
而叫她更爲錯愕的是,待她回到賣水果的攤子還未坐穩,面前又傳來了那句令她咬牙切齒的話。
“小妞,大爺又回來了!”
這傢伙是吃飽了撐着麼?!
看着那人嬉皮笑臉的模樣,王馨氣地渾身顫抖,她從未遇到過這種紈絝子弟,彷彿對方並不是貪圖她容貌或者爲了報復她,而是純粹逗她玩。
可不是麼,整整三四日,那個可惡的傢伙帶着那三個家奴,每日專程在那個地方等着她,一旦她開始做生意,這幫傢伙就來搗亂,而當她氣地提起木棍追着他們打時,這些人也不惱,笑嘻嘻地轉身逃走,待她放棄追趕後,卻又腆着臉回來,繼續跟她糾纏,從始至終,那四個傢伙未碰過她,也未還手打她。
可惡,天底下怎麼有這種吃飽了撐着的傢伙?!
王馨最初還以爲那個紈絝子弟是看上了她,打算像以往她所遇到的那些人一樣,娶她做小妾,可經過三四日,她也看出來了,這幫人純粹就是拿她尋開心,找樂子。
一想到自己跟這幫傢伙糾纏了三四日,耽誤了賺錢的事,王馨恨地牙癢癢,不過她隱約也察覺到,那個看起來可惡的紈絝子弟,似乎脾氣很好的樣子,與她以往所遇到的那些地痞無賴、紈絝子弟不一樣,至於哪裡不同,她說不上來。
“那傢伙今日怎麼了?”一日清晨,當王馨整理到攤子時,她疑惑地發現,那個可惡的紈絝子弟竟然沒來,畢竟在前幾日的這個點,那傢伙勢必會大搖大擺地出現在她面前,反覆挑戰她耐心的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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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膩了麼……
哼,也是,那傢伙看起來不像是普通的富家公子,很有可能是出身名門世家吧,看他跟自己糾纏時也不曾碰過自己肌膚,他身邊一定不缺女人吧,如何會看得上自己這土裡土氣的鄉下小丫頭,只不過是閒着沒事找樂子解悶罷了……
輕輕咬了咬嘴脣,她驚駭地發現自己竟然隱隱有種失落。
不過,那傢伙爲何要裝着調戲自己呢?
嗯,吃飽了撐着!
似那種不知養家餬口艱辛的富家子弟,都該遭雷劈!
懷着幾絲嫉妒,王馨心中惡狠狠地想着。
忽然,低着頭的她詫異發現,她跟前出現了一雙大靴子。
咦?來了?
心中帶着幾分莫名的高興,王馨擡起頭來,連她自己也不知她爲何會有那種心情。
但是當她擡頭望了一眼來人時,她傻住了,因爲來的並不是那個可惡的紈絝子弟,而是城北赫赫有名的地痞無賴,一個叫做劉富的傢伙。
說實話,王馨最害怕的就是遇到這個劉富,一來是她前一陣爲了替病重的母親買藥,從此人手中借了二十兩銀子,二來,四年前她的父親在擔任縣尉期間,曾帶着一干衙役教訓過此人一回。
“小丫頭,欠我的銀子何時歸還啊?”
瞅了瞅劉富身後那十幾個袒胸露乳的打手惡僕,王馨心砰砰直跳,勉強露出幾分笑容,說道,“劉爺,不是說好按月還的嗎?”
“哼!”那個叫做劉富的胖子抖了抖價值不菲的衣服,慢條斯理說道,“是這樣沒錯,不過,眼下已然接近月底,然而你這小丫頭可絲毫沒有要還錢的意思啊……”
王馨心中咯噔一下,畢竟這些日子她顧着想擺脫那四個幾番前來調戲她的傢伙,卻忘了這回事,想了想,她從揹簍中取過一個錢袋,遞給劉富,懇求般說道,“劉爺,這幾日有人與小奴搗亂,小奴賺的錢不多,除去替我娘買藥的錢,就只有這些了……”
“什麼?”劉胖子雙目一瞪,不悅說道,“老子當初見你母女二人可憐,發善心借你二十兩銀子,叫你帶着你那個老不死的娘去醫館看病,你這丫頭竟然敢拖欠老子的銀子不還?”
說着,他身後十幾個打手抄起袖子,環抱雙臂,圍住王馨,恐嚇着她。
“沒有,小奴決然沒有想拖欠劉爺銀子不還的意思,只是這兩日所得不多……”
“……”劉富一把抄過王馨手中的錢袋,在手上掂了掂,繼而皺了皺眉,顯然是嫌少。
而這時,一名惡奴朝着王馨身後的竹簍中探了一眼,從中又取出一隻錢袋,回顧劉富說道,“劉爺,你看!”
王馨一見面色大變,想要去搶那隻錢袋,卻被那一干惡奴制住。
“小丫頭,跟老子玩心眼?——這又是什麼?”從那惡奴手中接過那隻錢袋,劉富掂了掂,將內中的碎銀倒在手心,粗粗一數,大致有二兩上下。
王馨心中着急,着急說道,“這是替我娘買藥的錢……”
“給你娘買藥?”劉胖子冷笑一聲,慢條斯理說道,“你那個老不死的娘,能撐到如今就算是她命硬,還吃什麼藥?”
王馨心中氣憤,張牙舞爪地想去奪回自己的錢袋,卻被那一干惡奴制住。
“照我說啊,”望了一眼被制住的王馨,劉富微微俯下身,說道,“看你小丫頭生地也水靈,何必每日那般辛苦,只要肯從了大爺我,保你享不盡的富貴!——哦,對了,你那個老不死的娘,大爺亦代爲照顧了,如何?”
王馨聞言一愣,吃驚地望着劉富,一時間倒未再掙扎,似乎是等着下文。
卻見劉富摸了摸下巴,笑着說道,“你那老不死的娘大爺我倒是也見過,還算標緻,倘若你母女二人肯老老實實侍候大爺我……”
說到這裡,有一名惡奴走到劉富身邊,小聲說道,“劉爺,據城內醫館說,王家那婆娘眼下早已瘦地不成人形,半截嚥了氣,劉爺收她不是自找晦氣麼?”
“這樣啊,那算了,給條竹蓆將那婆娘捲了,隨便找個地埋了吧……”
聽着那惡毒的話,王馨氣地面色漲紅,死死地瞪着劉富。
“這般瞧着大爺做什麼?”似乎是注意到了王馨的目光,劉胖子笑嘻嘻地俯下身,說道,“別去管你那娘了,跟着大爺享福不是更好,省得每日辛辛苦苦……”說着,他便要伸出油膩膩的手去摸王馨的臉蛋。
眼瞅着那隻手連自己越來越近,苦於被衆惡奴制住的王馨怒從心頭起,一口唾沫吐在劉富臉上,頓時,後者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好丫頭,敬酒不吃吃罰酒!”站直身體擦去臉上的唾沫,劉富臉上露出幾分兇色,怒聲罵道,“你以爲還是你爹活着的時候?——今日你從也得從,不從也得從!我看誰敢插手?!”
說着,他兇芒畢露的目光掃了一眼周圍圍觀的廣陵城百姓,嚇地那些老實的百姓紛紛低頭,也是,誰敢惹怒當地的蛇頭呢。
“哼!”滿意地哼了哼,劉胖子一手抓住了王馨的胳膊,正要輕薄,卻被對方在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只咬着鮮血淋漓。
劉富痛嚎一聲,怒聲罵道,“鬆口!鬆口!——你個死丫頭,給我打!”
一干惡奴聽令,朝着王馨拳打腳踢,可即便如此,王馨亦不鬆口,死死咬着劉富的胳膊,抽出右手來,搶過了他手中的錢袋。
待衆惡奴將主子救出來時,劉富手臂上竟然被王馨咬得血肉模糊。
“好個丫頭!”劉富痛地腦門連連冒犯,咬牙切齒罵道,“給我打,給我打!”
衆惡奴聞言朝着王馨拳打腳踢,只見王馨將那隻錢袋死死抱在懷中,整個縮成一團。
望了眼手臂上血肉模糊的創口,劉富怒聲罵道,“虧大爺三請四請,你這丫頭真以爲自己是富家千金?你爹不過是當過三個月的縣尉罷了,跟你家劉爺較勁,你以爲跟你爹交好的那些衙役會冒着得罪大爺的風險來幫你?少癡心妄想了!——大爺捏死你們母女倆就跟玩似的,你娘倆他孃的都是賤種,敬酒不吃吃罰酒!”
就在他痛罵之際,他並沒有注意到,在他身後,有一位手持紙扇的富家公子擠開人羣朝着他走了過去,繼而,用左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右肩。
“唔?”正罵到興頭上,劉富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猛然瞧見一隻拳頭狠狠朝着他的臉頰揮了過來。
圍觀百姓驚地倒抽一口冷氣,難以置信地望着體型臃腫的劉富被一個看似富家公子打扮的男子打地連連倒退幾步,啪嗒一聲癱坐在地上。
“劉爺!”正在毆打王馨的那一干惡奴大驚之色,連連跑了過去,將主子從地上扶了起來。
“呸……”從嘴裡吐出一口摻雜着兩顆牙齒的鮮血,劉富難以置信地望着面前不遠處那位狠狠揍了他一拳的男子。
只見這位身穿焰紅色錦服,頭戴赤紅色玉冠,腰纏紋花玉帶,腰際右側懸掛的那枚玉佩,不時發出淡淡的幽綠色光芒,一看就知道那是上等的玉石。
長年磨練出來的眼力告訴劉富,此人絕不是尋常人物,必定是某地的世家公子,而且還是家境極其富裕的世家公子,此人身上服飾,至少值數千兩價值,尤其是那枚玉佩。
心中驚駭於來人的穿着富貴,劉富被扶起後強忍着惱怒,沉聲說道,“閣下何許人?莫要管閒事……”
卻不想那位做富家公子打扮的男子絲毫不理會他,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掃視那一干惡奴,無形中彷彿有一股無法言喻的氣勢,上位者的氣勢。
冷冷掃了一眼劉富,那位富家公子蹲下身,將依舊蜷縮身子倒在地上的王馨抱了起來,扶着她站在地上。
“你……”王馨吃驚地望着來人,因爲她發現,替她解圍的人,竟然就是前些日子每日一直來騷擾她那個行爲怪異的紈絝子弟。
毋庸置疑,替王馨解圍的正是謝安。
“大小姐,您沒事吧?”謝安的嘴裡吐出一句溫柔的話來。
大小姐?王馨奇怪地望着眼前的這位紈絝子弟,心中直納悶對方爲何要叫她大小姐,那不是隻有對世家千金纔有的稱呼麼?
愣愣地望着謝安,王馨百思不得其解,待謝安問第二遍時,這才結結巴巴說道,“我沒事,我不……”
她本想說,我不是什麼大小姐,可謝安卻未等她說完便將頭轉向了劉富,顯然這傢伙也聽到了大小姐那聲尊稱,張着嘴沒反應過來。
“是誰……”環視了一眼劉富與他手底下衆惡奴,謝安冷冷說道,“欺我王家沒人吶?”
隨着他的話音落下,早前跟着他一起站出來的苟貢、蕭離、徐傑等人比肩站在謝安與王馨身後,目露兇光,死死瞪着劉富一干人。
尤其是蕭離,只見他雙臂一展,胸口衣服裂開,露出極其魁梧健壯的胸肌,看地那些打手不由心生懼意。
“閣……閣下究竟何人?”劉富凝聲說道。
“在下長孫武,乃大小姐府上管家,這三人乃府上家丁……”
王家不是隻有娘倆了麼?哪裡突然冒出什麼管家、家丁來?
而且這管家、家丁身上穿的衣料,明顯要比那什麼大小姐好上不止一個檔次。
這分明是來搗亂的!
想到這裡,劉富凝聲說道,“這位長孫公子,這丫頭……”
“王家大小姐!”打斷了劉胖子的話,謝安沉聲喝道,隱約間彷彿有一股無形的壓力襲向劉富,叫他下意識地瞳孔一縮。
也難怪,畢竟謝安可是堂堂刑部尚書,刑堂上一筆判人生死,常年來積累的官威豈是劉富這等廣陵當地蛇頭可以比擬的。
“是,王家大小姐……”嚥了嚥唾沫,劉富繼續說道,“這位王家大小姐此前借了劉某人二十兩銀子,至今還欠着八兩未還,劉某人此番是來討債的……”
謝安那邊還未說話,他身後走出苟貢來,從懷中摸出一錠十兩的銀子,隨手丟在劉富腳邊。
可能是被謝安這一行人的氣勢嚇住了,劉富猶豫了一下,也不打算得罪這位不知從何方來的富家子弟,叫手底下的一名惡奴撿起銀子,正要離開,卻見那名爲長孫武的公子啪地一聲打開了手中扇子,慢條斯理說道,“站住!——誰說你等可以走了?”
劉富聞言轉過頭來,強忍着心中怒氣,低聲說道,“這位公子還有何吩咐?”
“管家!”搖着手中的摺扇,謝安慢條斯理說道。
“……長孫管家有何吩咐?”
只見謝安轉過頭來,瞥了一眼因爲害怕而死死抓着自己衣袖的王馨,指着她身上的淤痕,冷冷說道,“你將我家大小姐打成重傷,這事怎麼算?”
劉富也瞧出了,對方分明是要替那個姓王的丫頭出口惡氣,礙於不知對方底細,劉富低聲下氣地說道,“既然如此,方纔十兩銀子劉某人全數歸還……”
“我王家缺銀子麼?”苟貢冷笑一聲,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慢條斯理地當着衆人的面顯擺着。
劉富眼睛一縮,因爲他隱約瞧見,那一疊銀票似乎都是五萬兩面額的銀票,畢竟他家中也有類似的銀票,換而言之,那一疊銀票,至少得有上百萬兩,可不是一般人能夠拿得出來的。
這些人絕不是善茬!
想到這裡,劉富緊聲說道,“那,這位長孫管家打算如何?”
“很簡單,”啪地一聲合攏手中的摺扇,謝安用摺扇的一頭指了指劉富,又指了指王馨面前的地面,淡淡說道,“我家大小姐的傷,也不用你來出銀子,你只需爲你方纔那一番惡毒的話向我家大小姐磕頭道個歉就好!”
磕頭道歉?竟然要自己向那個丫頭磕頭道歉?!
劉富眼中閃過一絲兇色,咬牙切齒說道,“閣下可莫要欺人太甚!”
“哎呀,怎麼忽然就惱了呢,”故作驚訝地瞧了一眼劉富,謝安微笑說道,“可能是在下的話說得不甚清楚吧,在下重說好了。——在下長孫武,乃王家管家,有什麼無禮之處……你來打我呀!來啊!來啊!”
“……”劉富頓時傻眼,他原以爲對方打算服軟,卻不想聽到這句話。
非但他,就連圍觀的百姓也傻眼了,畢竟謝安臉上的笑容與他口中所說的話根本就不挨邊。
而與此同時,在對面酒樓二樓的靠窗,有一位身穿靛藍色儒衫的書生正坐在窗邊飲酒,聽聞此言,不由笑出聲來。
“有些人要倒黴了!”舉着酒杯,那書生淡淡說道。
“可不是麼,”侍候酒水的店夥計聽到,憂心忡忡地嘆息道,“那位公子一看就是外鄉的富家子弟,不知世道險惡,他手底下那三個僕人,哪裡是劉富那一干人的對手,劉富可是當地有名的惡徒啊!”
“在下倒是不覺得,”書生淡淡一笑,瞥了一眼謝安身後苟貢、蕭離、徐傑三人,雙目一眯,嘴角揚起幾分莫名的笑意,淡淡說道,“夥計,打個賭如何?——若是在下輸了,酒資雙倍償付,若是在下贏了,免在下這頓酒菜之資!”
“小的可不敢跟墨公子賭這個……”
“是嘛,那還真是可惜了……”說這話時,這位姓墨的書生目不轉睛地望着苟貢手中的那一疊銀票,舔了舔嘴脣,眼中露出幾分意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