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大周前皇帝李暨的第五子,三年前在『逼』宮一事中的幕後黑手,奪嫡失敗後被李暨下詔貶爲庶民,押解至皇陵守墓,更勒令終生不得踏出皇陵一步。
後來李壽繼位後,有感於李承當初的懸崖勒馬,封其爲安陵王。
這些,僅僅只是朝廷官方的說法,而事實上,李承當年距離九五至尊之位僅僅只有一步之遙,若非他本人在最後關頭因爲被胞兄、前太子[周哀王]李煒的情義感動,故而放棄了唾手可得的帝王之位,恐怕如今的大周皇帝之位還輪不到李壽來當。
就像李賢當初因爲放走李慎一事心中大怒,拒不接受齊王的冊封一樣,李承其實也不曾接受安陵王的冊封,因爲在他心中,有資格成爲大周皇帝的,只有他的胞兄、前太子[周哀王]李煒,然而李煒早已故去,連帶着李承對皇位的熱衷,一併葬入了皇陵。
眼瞅着李承面無表情地重新帶上那僅僅只『露』出兩隻眼睛的頭盔,饒是樑丘公、胤公等老輩亦不由暗暗心驚。
李承的變化太大了,僅僅四年光景,就彷彿變了個似的,暫且不說容貌上的改變,單單那種氣勢……
恍惚間,胤公彷彿感覺自己從李承的身上看到了前太子[周哀王]李煒的影子……
不,比前太子爺更具氣魄!
這等氣勢,甚至要比自己的得意弟子、[賢王]李賢更叫人心驚膽戰!
破而後立麼?
目送着身穿墨『色』紋龍甲冑的李承轉身離去,胤公暗自嘆了口氣。
正如胤公所猜測的,眼下的[安陵王]李承,無疑是最可怕的,在四年前那場『逼』宮篡位的浩劫當中,這個男人失去了生父、失去了生母。更失去了他最爲親近的胞兄李煒,而後又被剝奪皇族身份,貶爲庶民,被押解至皇陵守墓,可以說,這個男人已是一無所獲……
硬要說還剩下什麼。那只有對其三兄、秦王李慎刻骨銘心的仇恨,因爲若不是李慎,當時幾乎已控制了所有局面的前太子李煒,根本不會死在那個晚上,死在李承的懷中。
有此人親自出馬對付秦王李慎,李賢殿下那邊應該會輕鬆許多吧……
胤公暗自猜測着,但是隨後的事實證明,他無疑是小看了李承這位差點就成爲大周皇帝的男人。
而與此同期,在江南鄱陽湖口。八萬大梁軍的主帥謝安尚未得知冀京朝廷已派出了一位出人意料的大人物前往荊州援助[八賢王]李賢,眼下的他,尚處在太平軍的猛烈攻擊當中。
時間回溯到大周景治四年七月二十日,也就是謝安收到[八賢王]李賢送來書信後的次日,太平軍出動了四萬大軍,以第三代副帥伍衡作爲主帥,對謝安位於鄱陽湖口的周軍營寨展開了攻擊。
鏖戰至傍晚時分,太平軍丟下了多達六千具屍體。緩緩撤退,而大梁軍一方的損失亦達三千多人。僅僅只是一日,陣亡人數便幾乎達到雙方合計兵力總人數的半成,可想而知此戰的慘烈。
“賊軍撤退了!賊軍撤退了!”滿營的大梁軍歡聲呼喊着,畢竟他們是打退了敵軍,可在謝安看來,這可不是什麼值得稱道的勝仗。
要知道。大梁軍可是擁有着堅固的營寨作爲掩護,可即便如此,損失亦達三千人,甚至於,西面營門幾番被攻入。這算哪門子的勝仗?
“區區小勝,莫要沾沾自喜!——而後幾日,太平軍多半會對我軍展開猛烈攻擊,切不可鬆懈!”
回到帥帳後,謝安如此囑咐着帳內的將領們。
正如謝安所猜測的,次日,太平軍再次對湖口周軍營寨展開攻擊,而這次的參加人數更是多達六萬,其中,謝安甚至瞧見了幾個熟面孔。
比如說魏虎,比如說衛縐,比如說他的小舅子枯羊……
衛縐,大周朝廷、不,應該說是長孫湘雨安『插』在太平軍中的內細,這數年來暗中向與他接頭的東嶺衆刺客透『露』了不少太平軍中的機密消息,比如說[六神將]的組成。
不可否認,太平軍主帥陳驀的初代六神將計劃算是失敗了,儘管有好些位初代六神將帶着下屬成功滲透到了大周軍方內部,但是其中有大半的人陸陸續續投靠了朝廷,比如說[原天樞神將]耿南、[原天璣神將]費國、[原天權神將]季竑,由於這幾位獻出的內細名單,冀京朝廷很輕鬆地便將滲透到大周軍方的『奸』細或殺、或捕、或招降。
要說有什麼遺憾的話,恐怕就是沒能將那三支萬人太平軍剿滅吧,畢竟太平軍在這方面確實很謹慎,察覺到不對勁就馬上割斷了費國、季竑等人與他們原本麾下那一萬太平軍士卒的聯繫。
而在這三年中,朝廷亦是不遺餘力地搜捕軍方內的太平軍細作,使得陳驀的初代太平軍的計劃徹底泡湯,但是不得不說,太平軍二代六神將也卻因此成長起來了,就像枯羊、魏虎、衛縐三人一樣,似費國這等初代六神將成爲了太平軍磨練其二代六神將的工具。
六神將,除了魏虎、衛縐、枯羊三人,再除掉伍衡那位搖光神將外,還剩下兩個名額,這兩個人,謝安也曾想過要招攬,畢竟能被他大舅子陳驀看重的,那必定是一方豪傑,可惜的是,花了整整三年時間,也也不曾查到那剩下的兩個六神將究竟是何人,或許他們還潛伏在大周某個角落,或許,他們已被太平軍中年輕的一代所取代。
但是不怎麼說,第二戰太平軍便出動四名六神將,這着實讓謝安感覺有些壓力,尤其是當他眼睜睜看着魏虎在戰場上大殺四方時的模樣,他真後悔沒把費國等人帶在身邊。
啊,眼下大梁軍最缺的並非是米糧或者兵士,而是能夠衝鋒陷陣的猛將,而不妙的是。大梁軍中似樑乘那些將領,論佈陣打仗倒是稱職,可要他們衝鋒陷陣……謝安很懷疑這些傢伙是否打得過三年前的枯羊。
當然了,也不是說謝安身邊當真就沒有一個高手,畢竟他身邊還有漠飛、苟貢、丁邱等人在,可問題是。沙場廝殺不同於刺客的暗殺,哪怕是被稱爲東嶺衆殺人鬼的[鐮蟲]漠飛,踏足到那般混『亂』的戰場,恐怕也不敢保證他是否能活着回來。
說到底,刺客終究是刺客,絕不可能拿刺客當武將使。
眼瞅着帳內那一排大梁軍將領,謝安不由想到了妻室樑丘舞,想到了費國、狄布,想到了項青、陳綱、羅超、馬聃、廖立。那些位纔是沙場上的猛將,只可惜他此刻身邊一員也無。
“守吧,守!”
守到天荒地老,守到海枯石爛,守到對面那十五萬太平軍沒脾氣!
下達了此番帥令後,謝安再次動員全軍鞏固營寨防線,也不管對面的太平軍是否真的存在騎兵,將什麼拒馬啊、壕溝啊、鹿角啊。只要是能想得到的一概全用上,將整個營寨鞏固地猶如堡壘般。密不透風,可以說,就差將四處營門給堵上了。
哦,準確地說應該是三處營門,畢竟還有靠西北的一處是鄱陽湖通往長江的湖口位置,正因爲如此。謝安根本不在乎太平軍斷他水源。
面對着謝安這種近乎無賴的戰術,太平軍中智囊、[天上姬]劉晴亦感覺頭疼地很。
雖說兵法講究先立於不敗之地、然後制敵,可也沒有像你這樣的吧?還沒打就將自己包得嚴嚴實實,就差把幾處營寨大門給堵上了,你還要不要打了?
不可否認。當劉晴瞧見謝安那堪稱堡壘般的營寨後,她心中不由也有些鬱悶,強攻吧,損失實在太大;徐徐攻打吧,對方八萬大梁軍,還不知要打到什麼時候。
想了想,劉晴派天權神將魏虎領着一千人到謝安軍營前搦戰。
搦戰,講地通俗些就是罵戰,將龜縮在防禦設施中的軍隊用言語給『逼』出來,亦是戰場的一種通用手段。
於是乎,數萬太平軍士卒遙遙擺成方陣在後,由一千太平軍士卒前往謝安軍營前大罵。
“謝安,你魏虎大爺在此,有膽量你就給大爺出來!”
守營的樑乘聞言皺了皺眉,叫副將盯着營外太平軍,自己親自到帥帳通知謝安,畢竟一軍主帥若是被這般痛罵而不做聲,勢必會影響到全軍的士氣。
“什麼?太平軍在外罵戰?”
當時謝安正與他的禁臠、[蜃姬]秦可兒在帳內做着某些不可告人的事,聽聞此事不由亦皺了皺眉,雖說他已打定主意死活不出戰,可似這般被人罵,那可不符合他的脾氣。
“走,瞧瞧去!”拄着柺杖,在苟貢與樑乘二人的攙扶下,謝安緩緩來到了營寨西門,權當活動一下雙腿。畢竟修養了近兩個月,他的雙腿骨頭已養地差不多,爲了避免長時間躺坐導致腿部肌肉萎縮,他儘量不再使用輪椅。
剛剛來到營寨西門附近,謝安便聽到魏虎正在大聲喊着自己的名字。
在樑乘與苟貢的攙扶下來到了營寨的門樓,謝安深深吸了口氣,大笑着喊道,“魏虎,三年不見,脾氣倒是見長啊!——你家謝大人來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遠遠瞥見營寨門樓上那個人影,魏虎腦海中不由又浮現當初被此人的妻室輕易擒下的恥辱,臉上泛起幾分漲紅之『色』,咬牙罵道,“謝安,你這廝究竟是不是男人?是男兒就給本大爺出來應戰!——似這般龜縮在營中,不如早早退去,我不殺你!”
“嘿!”謝安聞言不怒反笑,冷笑罵道,“魏虎,你問本府是否是男兒,不如回家問你娘?”
在周圍大梁軍鬨堂大笑聲中,身旁的樑乘目瞪口呆地望着身邊這位朝中刑部尚書。
“問我娘?”魏虎一臉疑『惑』地低了低頭,待細細一思忖這才意識到謝安這是在拐着彎罵他,心中大怒,舉起手中長槍,遙遙指着謝安罵道,“謝安。有膽你給本大爺出來!——看我不一槍戳死你!”
“有膽你給本府進來!——看本府不將你『射』成篩子!”
“謝安你……”
“你你你,你什麼你?——你娘沒教你該怎麼說話麼?——這麼瞪着本府做什麼?難道這與本府有什麼關係麼?”
“你!”
“你看,剛說完又來?叫本府說你什麼好?——這是病,得治!”
“該死的,該死的!”魏虎氣地面『色』漲紅,手中長槍遙指謝安。怒聲罵道,“你當真以爲我軍不敢攻你營寨?”
“有膽量你來啊!”謝安輕蔑一笑,繼而眼神一掃魏虎身後遙遠處那無數太平軍軍隊,冷笑說道,“魏虎,你以爲本府看不出你等意圖?別以爲能輕輕鬆鬆地攻克江南各州郡,門也沒有!——你等想打?本府就不跟你等開戰,就在此地跟你們這幫反賊耗着,看誰耗得過誰!——有膽量你等繞過本府去攻江東。本府直接率大軍襲你等老巢!”
“你……你……”
在遙遠的後方本陣,枯羊用憐憫的目光瞧了一眼魏虎的方向,心下暗暗嘆了口氣。
跟我那位姐夫耍嘴皮子,魏虎你可真是……
就在枯羊暗自感慨之餘,他忽然聽到身旁傳來一聲輕嘆。
“那謝安果真非尋常人吶……”
枯羊愣了愣,下意識望向身旁那人,天上姬劉晴。
心中一凜,枯羊小心翼翼地問道。“[公主]指的什麼?”
只見劉晴淡然地注視着遠處,喃喃說道。“倘若我是他謝安,此刻亦不會與我軍交戰,眼下對於我軍而言,時間緊迫,若無法儘快地攻克江東諸郡縣,佈防於江面。一旦周國朝廷派援軍趕至,我等絕無勝算。——別看我軍眼下佔據優勢,可事實上,我軍並不佔上風……”
話音剛落,劉晴身旁一名將領抱拳說道。“公主,既然如此,不若就不攻此營,直接去江東……”
劉晴聞言搖了搖頭,淡淡說道,“[有膽量你等繞過本府去攻江東,本府直接率大軍襲你等老巢!]你以爲謝安這句話是說給誰聽的?——我軍根基大多在荊襄,倘若爲取江東而丟了荊州,豈不是得小失大?——留謝安這八萬大梁軍在此,猶如鋒芒在背!”
“這麼說,此營一定要拔除?”
“唔,勢必要拔除,否則我心不安!——再者,倘若那謝安聰明的話,待我軍過後直接襲江陵,支援[八賢王]李賢,到那時,三王腹背受敵,大好局勢一朝喪盡!”
“那若是分兵呢?——留下一支軍隊與那謝安糾纏在此,我等率主力直接取江東!”此番作爲主帥的伍衡問道。
“分兵乃是最壞打算……我軍總歸不如那大梁軍訓練有素、兵甲齊備,眼下不過是人數佔據優勢,一旦分兵,勢必會被那謝安徐徐吞之,到那時,我軍又如何抵禦周國的援軍?”
聽聞此言,衛縐抱拳說道,“公主所言極是,那謝安八萬大梁軍屯紮在此,猶如眼中釘、肉中刺,豈能視而不見?——末將以爲,當務之急還是要先擊潰此路兵馬,再行攻略江南諸地!”
“……”劉晴聞言瞥了一眼衛縐,點頭淡淡說道,“天璣神將說的對,應當拔出這根刺!”說着,她撥轉馬頭,輕嘆說道,“收兵吧,那謝安不會出來了!”
“是!”
衆太平軍將領抱拳領命,數萬大軍緩緩撤退,這讓身在營寨門樓之上的謝安暗自鬆了口氣。
倒不是說謝安怕太平軍大舉攻打營寨,事實上,這件事他一點也不怕,他還巴不得太平軍怒攻他的營寨,因爲這樣一來,他就能將這十五萬大軍栓死在鄱陽湖口,謝安心中最怕的,就是太平軍分出一部分兵力去取江東,甚至於,這十五萬太平軍棄他營寨不顧,全數去攻江東。
別看他方纔對魏虎說地豪氣,說什麼只要太平軍有膽量去攻江東,他就有膽去攻荊州,但事實上,謝安絲毫不敢輕舉妄動。
畢竟這樣一來,一旦太平軍中途返回,襲大梁軍的後方,那才叫滅頂之災。
或許有人覺得,倘若太平軍當真中途返回,謝安可以再建一個營寨,可問題是,眼下這個固若金湯的營寨,可是謝安花了將近一個月才建成的,甚至於,眼下謝安全憑着這個營寨纔有資格跟太平軍叫板,沒有了這個營寨,他八萬大梁軍恐怕數日內就會被十五萬太平軍所吞沒。
如果說劉晴的難題是如何將謝安從那個堪比烏龜殼般堅硬的營寨中『逼』出來,那麼謝安所考慮的,便是如何將這十五萬太平軍栓死在這裡,用防守噁心死這般反賊,叫他們進不敢進、退不敢退。
反正謝安軍中的糧草也充足,在前些日子他與太平軍演戲的期間,他運了好些糧草到軍中,不出意外的話,支撐個兩月不成問題。
兩個月的時間,足夠朝廷運作,督調兵馬前來救援了。
幸運的是,太平軍暫時還沒有棄謝安這座營寨不攻的意思,在隨後的兩日裡,多番率軍攻打謝安的營寨,可遺憾的是,謝安的營寨依舊是穩如泰山。
或許很少有人知道,比起進攻,謝安更加善於防守,畢竟長孫湘雨教導他兵法的過程中,當他與她用沙盤模擬沙場對陣的期間,謝安更多地充當着防守的角『色』。
原因無他,實在是長孫湘雨的用兵太過於攻擊『性』,那天馬行空般的計算能力,弄得謝安都不敢跟她打野戰,只能無奈地選擇放棄制野權,龜縮在城中狼狽防守,藉助城牆的優勢一點點挽回劣勢。
儘管似那種沙盤演習謝安很少能夠贏過長孫湘雨,但不得不說,他也因此獲取了不少相關的知識,畢竟長孫湘雨可是一位兵略家。
也正是因爲如此,謝安纔有膽量將八萬大梁軍在湖口立營,與太平軍在此死磕,因爲他在看來,只要他這邊不出差錯,哪怕太平軍有十五萬之衆,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擊潰他;相反地說,若是他能將太平軍在此拖住一日,那麼顯然是爲大周朝廷賺取了一分勝算。
至於出營跟太平軍決戰,謝安完全沒有這個打算。
謝安不傻,在接到李賢那封書信後,有幾個前些日子沒有想明白的疑『惑』他這會兒也想通了,比如說,太平軍爲何會主動現身,甚至是暴『露』主力軍的位置。
記得前些日子,謝安還以爲是他『逼』出了太平軍,可在收到李賢的書信後,他這才恍然大悟,太平軍並非是被他給『逼』出來了,而是主動『露』面,爲的就是算計李賢,叫秦王李慎能夠將李賢那十萬冀州兵困在江陵。
秦王李慎這個人很不簡單,這件事謝安早就知道,可他着實沒有想到,太平軍中竟然也有那般精於算計的人物。
[天上姬]劉晴……
雖說明白地有些遲了,但是不可否認,當他『摸』清楚太平軍之前的那番詭異佈置的真正意圖後,他忽然有種很奇怪的錯覺。
那種彷彿是與其妻室長孫湘雨兩軍對陣的錯覺……
在他看來,倘若那位[天上姬]劉晴的智慧當真足以比肩他的妻室長孫湘雨,那麼,對付似這等聰明絕頂的人物,就要用一些特殊的辦法……
正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就算是愚者,有時候也能逆襲智者,關鍵在於如何把握那千分之一的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