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陳昭費力從雪地裡爬起來時,他依舊處於頭暈目眩的狀態。但是,比起身上的不適,他更加在意當前的戰況,在意他那近六萬的白水軍士卒的安危。
擡起頭瞧了一眼,陳昭驚地倒抽一口冷氣,只見視線所及之處,一片白茫茫的雪色,期間散落、參差着不少白水軍的旗幟,或者白水軍士卒的鎧甲。不難想象,白水軍士卒有極大一批人被雪崩導致的積雪埋在底下,生死不知。
幸運的是,埋伏在附近山頭準備引發雪崩的白水軍士卒數量並不多,滿打滿算也只有六七千人,畢竟更多的人擔任着計謀順利施展後收割周軍士卒性命的任務,在後邊隱秘的山坳中整裝待發,但是即便如此,這對白水軍而言亦是一場滅頂之災。
而比起白水軍,那殘存的四萬餘藩王軍的下場更是悽慘,想想都知道,那些人早已被埋在深達近十丈的雪地之下,再也爬不出來,簡直就是所謂的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不得不說,天威之力,實非人力所能擋。秦王李慎的計謀不可謂不毒辣,若是那時周軍並未停止追擊藩王軍,而是傻傻地一頭撞入白水軍的埋伏地點,那麼其下場,多半也就是像此刻深埋雪地底下的那數萬藩王軍一樣,死地不明不白。
但是……
[怎……怎麼會這樣?]
瞧見眼前那副慘狀,陳昭心中猛地一沉。
要知道在他看來,這明明應該是周軍的下場纔對,爲何反而是設計計謀的他們遭罪?
“哈哈哈哈——!!”
遠處,傳來了周軍士卒們看似囂張得意的笑聲,只聽地陳昭心頭火氣。
說實話,這場雪崩的規模實在是太驚人,就算是周軍也遭受了局部的不小損失,約有大概三千多人來不及及時地後撤。被恍如奔騰洪水般的雪浪掩埋,這會兒,周軍內的大小將領們正忙着營救同澤,但這並不妨礙他們來笑話叛王軍。
畢竟比起叛王軍,周軍的損失幾乎可以說是忽略不計,要知道,五萬藩王軍可是在這一役中近乎全軍覆沒了。就連負責引發雪崩的五六千白水軍士卒,也有近半被掩埋在雪地底下。
孰佔優勢,一目瞭然。
“嗚嗚——!嗚嗚——!嗚嗚——!”
周軍本陣方向,傳來了代表着進攻的號角聲,那是周軍即將對白水軍展開兇猛攻勢的訊號。
“自找苦吃!”冷冷一笑,擔任中軍兵馬指揮的大梁軍主將樑乘擡手一指前方。沉聲喝道,“進攻!——力爭一戰將叛王軍覆滅在此!”
“喔——!!”近乎十萬的周軍士卒大聲疾呼,第一隊三個萬人步兵方陣徐徐朝着白水軍的方向邁進。
至於騎兵……因爲雪崩落下的積雪並不結實的關係,像蘇信、李景等騎兵將領只能幹瞪着眼睛瞧着己方的步兵前往賺取功勳,畢竟前方的雪地厚度有的地方甚至比人還要高,戰馬根本無法前進,更別說衝鋒。
面對着似蝗似潮般的周軍。陳昭咬了咬牙,厲聲喝道,“撤!——救出淺埋的弟兄,全軍後撤!”
開玩笑!
就算加上埋伏在山坳內的白水軍,秦王李慎一方如今也只剩下不到五萬人,如何與十萬士氣如虹的周軍交戰?儘管此間的環境對兩軍都是極爲不利,但問題是,周軍數量可是己方的兩倍啊!
這回可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陳昭忍不住想到了秦王李慎。想象着這位主公殿下在得知這件事後究竟會是一副怎樣的表情。
而事實上,秦王李慎早在一炷香之前便已目睹了這場針對他白水軍的浩劫。
正如陳昭與符敖當時的表情一樣,秦王李慎瞪大着眼睛驚地無以復加,他實在想不明白,爲何十萬周軍一通吶喊竟會引起那般規模的巨大雪崩,比他想象的更加恐怖,恐怖地多。
“這回可真是損失慘重吶……”在李慎身旁。陣雷不冷不熱地淡淡說道。
饒是秦王李慎器量頗大,這回也是氣地面色鐵青,倒不是氣陣雷在這種時候還在說這些風涼話,他只是想不通。周軍爲何能看破他天衣無縫的計謀。
五萬藩王軍幾乎全軍覆沒,秦王李慎並不感到多少可惜,畢竟他的觀點也與黃守大致無二,他並不認爲士氣低下、作戰能力低下的藩王軍能有什麼作爲,可問題是,這五萬藩王軍的犧牲,根本沒有爲他帶來預期的成效,幾乎沒有給周軍造成多少損失,這纔是秦王李慎感到遺憾以及不甘的。
“劉晴……”秦王李慎咬牙切齒地咒罵着這個名字。
“要撤麼?”瞥了一眼李慎,陣雷平靜地說道,“要撤還是要打,殿下早作決定爲好!——似眼下境況,我軍若是要撤的話,周軍也難在這種環境下追擊我軍,問題就在於……”
“不甘心……是麼?”彷彿聽懂了陣雷眼下之意,李慎苦笑說道,“是啊,不甘心,本王真是不甘心吶……那可是五萬藩王軍,將其丟上戰場,再怎麼樣也不至於被周軍如此輕易地殲滅……”說到這裡,他長長嘆了口氣,搖頭說道,“撤吧!——我等已失去了全殲周軍最佳的機會!”
“……”陣雷頗有些意外地瞧了一眼秦王李慎,畢竟在這種情況下,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當機立斷地抽身撤兵,大多數人都會糾結於己方的重大損失而不甘心就此退走,做出孤注一擲舉動,盲目地與周軍背水一戰。
“叮叮叮——!叮叮——!”
遠方,傳來了白水軍代表撤兵的鳴金聲,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陳昭見勢不妙下達的將令。
“看來陳昭已下達了撤兵的命令……”陣雷淡淡地說了句,他並不感到意外,畢竟陳昭雖說看似言行輕佻、浪蕩不羈,但是督率兵馬的才能也是他陣雷所認可的,要不然,陳昭也不會成爲白水軍第一軍團的軍團長。
可問題是,撤向哪裡?
眼下襬在秦王李慎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條是撤向景山,另一條是越過荊山撤到襄陽。如果是選擇撤向景山,那就意味着白水軍可以說幾乎已撤出了荊州地境,到時候周軍在荊山、景山一帶督造營寨,白水軍基本上再無重新踏足荊州境內的可能;而若是越過荊山撤到襄陽,從目前的局勢看來,周軍應該還來不及收復襄陽一帶的失地。憑藉着襄陽這座荊州首屈一指的城池,秦王李慎不是沒有可能東山再起。
想到這裡,秦王李慎眯了眯眼睛,沉聲說道,“去襄陽!”
“……”陣雷聞言瞥了一眼李慎,嘴角揚起幾分莫名的笑容。因爲從秦王李慎的決定可以看出,他所追隨的這位主公還並沒有放棄,甘心坐領敗仗。
“或許,眼下是我等能夠安然無恙撤回漢中的唯一機會……”
彷彿是聽出了陣雷話中幾分莫名的意味,秦王李慎笑了笑,堅定地說道,“或許。本王也應該拼一拼了……陣雷,你說的對,投機取巧,難成大事!——既然本王意圖奪回皇位,那麼相應地,就必須做好兵敗而死的覺悟!總想着無驚無險地得到某些東西,反而屢屢被周軍鑽了空子!”
“哦?”陣雷眼中浮現出幾分意外,畢竟這種話從秦王李慎嘴裡說出來可不易。
[要不然。其實這位也是個影子侍衛?否則,豈會說出這般不惜命的話來?]
陣雷用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秦王李慎,天知道這位主公究竟有多少個容貌相似的替身。
也不知是否是看穿了陣雷的心思,秦王李慎苦笑說道,“是本王無誤!——陣雷,似眼下光景,本王可沒有說笑的心情!”
“呵呵!”被李慎拆穿了心中所想。陣雷也不在意,眼瞅着遠處白水軍士卒在周軍的緊逼下徐徐撤退,慢條斯理地說道,“勝敗乃兵家常事。殿下莫要在意,雖說並非看不起那些藩王軍,不過在吾輩眼裡,將終結這場戰事的,唯有我白水軍!”
李慎聞言長長吐了口氣,苦笑說道,“有你這句話,本王稍稍心安!——拜託了,我白水軍總大將!”
“殿下言重了,不過在此之前……”擡頭望了一眼自己等人身後的雪山,陣雷壓低了幾分聲調,低聲說道,“方纔沒有出現呢,那謝安除費國外的另一柄利刃……冀州兵副帥,馬聃!”
李慎那是何等機敏的人物,聞言面色微微一變,擡手驚聲喝道,“傳令三軍,警惕周軍偏師迂迴襲我軍後方!”
將令下達後不久,不遠處的山頭上果然殺下一支周兵來,如一柄尖刀般扎入正在周軍大部隊的逼迫下徐徐撤退的白水軍陳昭部,觀爲首大將容貌,正是周軍主帥謝安所器重的另一柄利刃,冀州軍副帥馬聃。
遭到兩面夾擊,饒是陳昭武藝遠在馬聃之上,也難以克敵制勝,好在秦王李慎經陣雷提醒後及時下令派出援軍支援陳昭部,要不然,白水軍的大部隊固然能退,但是陳昭與符敖兩位白水軍的軍團長,恐怕要被周軍留下。這在秦王李慎看來,可是遠比五萬藩王軍全軍覆沒更無法解釋的重大損失。
“嗚嗚——!嗚嗚——!嗚嗚——!”
當週軍的號角再次響徹荊山衆山頭時,秦王李慎與他麾下近乎五萬的白水軍,已陸陸續續地撤離了,朝着襄陽的方向撤退。
周軍並沒有追趕,倒不是他們不想追,只是雪崩之後道路極其難行,實在追趕不上罷了。反過來說,就算周軍想方設法追上了白水軍又能如何?在這種極度惡劣的環境下,無論是白水軍還是周軍,都無法發揮出應有的實力水準。更有甚者,萬一廝殺的動靜太過於巨大,導致那些沒有被雪崩影響的山頭再度出現雪崩,五萬白水軍固然是活不了,可週軍這邊又能逃過幾個?
天威的可怕,就在方纔早已印在每一名周軍將士眼中,他們可是眼睜睜看着五萬藩王軍在一瞬間被雪崩導致的大雪所淹沒吞噬的,那等慘烈的景象,哪怕是驍勇如費國亦是心有餘悸,又何況其他人?
大周景治四年十月二十六日,秦王李慎以五萬藩王軍爲誘餌。誘使周軍深入荊山,欲引起雪崩全殲周軍,卻不想計謀遭周軍代軍師劉晴看破,將計就計,反使得秦王李慎麾下五萬藩王軍全軍覆沒。
此戰,秦王李慎一方共損失兵力高達五萬四千餘人,其中有五萬餘乃藩王軍。反觀周軍一方,僅僅損失兩三千人,不可否認,這場戰事以周軍驚人的勝事而告終。
此戰之後,叛王軍一方除撤向襄陽的秦王李慎麾下五萬白水軍外,僅剩下丘陽王世子李博等四路藩軍。共計不到八萬兵馬;反觀周軍一方,仍有十一萬之衆,原本在人數上處於劣勢的周軍,在這一場戰事中徹底扭轉了人數上的不利。
當日夜裡,十萬餘在得勝之後並未趁勝追擊的周軍在荊山一帶屯紮,儘管夜裡寒風陣陣,不過軍中士卒的士氣卻是高漲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高度。
本來。似這等戰果驚人的勝仗,理當舉行個慶功宴,叫三軍將士好好慶賀一番,但可惜的是,荊山一帶荒蕪非常,兼之隨軍酒肉不多,因此,謝安只能將這份慶功宴席暫時記下。待日後替衆軍補上。
當然了,這只是針對軍中士卒而言,至於周軍之中的將領嘛,謝安倒是將他們召集到了一起,烤些野味、吃些酒水權當慶祝一番,畢竟嚴冬的荊山雖說荒涼,但山中多少也有些冬眠的野獸。狩獵打些野味來犒賞一下部將們,這倒也不是什麼難事。
或許有人認爲,似這種不公平的待遇或許會遭到周軍士卒的不滿,可事實上。周軍的士卒根本來不及去嫉妒將領們,他們正忙着偷偷去挖掘那五萬藩王軍的屍首。
倒不是在意那些人頭所帶來的功勳,士卒們想要的,只是藩王軍士卒身上的甲冑、武器,以及隨身攜帶的金銀細軟,畢竟衆所周知,藩王軍可是大周境內待遇最佳的封國軍隊,要是能挖出一套甲冑、武器,足以抵他們一兩年的軍餉,這可是一筆飛來橫財,叫這筆橫財被大雪埋沒在底下,豈不可惜?
於是乎,十萬餘周軍士卒在經歷了數日趕路艱苦的情況下,竟一個個興致勃勃地來到了發生雪崩的場所,去挖掘那些藩王軍的屍體。
對此,謝安並沒有什麼看法,畢竟清理打掃戰場本來就是周軍士卒們斬獲戰利品的時候,他只是隱晦地表示,希望麾下的士卒們能好好安葬那五萬藩王軍以及三千左右白水軍的屍體,以及,莫要爲了那些戰利品而發生衝突。
撇開這些瑣事不談,謝安針對秦王李慎的下一個步驟聽取地衆將們的建議,當然了,最主要的還是聽劉晴對此的見解。
“這沒什麼好說的,十有八九是退到襄陽去了,畢竟我軍還來不及收復襄陽一帶,倘若秦王李慎退到襄陽,也不是就沒有轉敗爲勝的機會!——而從馬聃將軍所證實的白水軍撤退方向,李慎顯然是選擇了襄陽!”劉晴面無表情地說了一通。
不知爲何,她的表情看起來並不是很高興,不時地用異樣的神色打量着謝安,這着實令諸將們感到詫異。
[奇怪了,明明打了勝仗,可爲何這位軍師大人卻不怎麼高興呢?]
衆將面面相覷,可又不好貿然問起,畢竟劉晴前後已給周軍帶來了數場勝仗,在軍中逐漸也建立了一定的威信。
或許,也只有劉晴自己才最清楚……
[這傢伙……]
眼瞅着在旁與諸將嘻嘻哈哈、看似沒心沒肺的謝安,劉晴恨地咬了咬牙。
或許全軍都以爲是她劉晴看穿了秦王李慎的奸計,並且將計就計,使得李慎損失慘重,但卻只有劉晴才知道,那並非全然是她的功勞。事實上,這場勝仗的功勞,有九成得歸功於眼前這位看似不正經的大周刑部本署尚書令,謝安。
“爲何……爲何我軍將士大聲吶喊卻能夠引發雪崩?”劉晴寒着臉用近乎質問的口吻詢問着謝安,憋了足足幾個時辰,她實在是忍不住了。
要知道據她事後得知,秦王李慎用來引發雪崩的辦法,也只要藉助一些比如布匹的道具,而這個謝安倒是好,只不過是叫全軍士卒大喊了一通,便引發了雪崩,而且規模還是那般的巨大,遠遠出乎她劉晴的意料,以至於周軍之中有些靠前的倒黴鬼也被吞沒了,只不過埋得並不深,還能被救起來。
“很簡單啊,聲音會引起雪層的震動,即共振,聲波越強,雪層的震動越強,於是乎,就呼地……全下來了!嘿,李慎的計謀倒是不錯,不過這辦法也太笨了,你看本府……差距,這就是差距啊!”見劉晴一臉迫切想知道的表情,謝安倒也不藏私,眉宇間帶着幾分自得,將其中道理告訴了劉晴,但遺憾的是,劉晴發現自己竟然一句也聽不懂。
“共振?聲波?”劉晴喃喃唸叨着這些聞所未聞的詞彙。
[差距……]
她忽然想起了長孫湘雨在事後曾對她所說過的那句話。
[妾身勝你,並非全然關乎智慧,而在於見識的差距!——妾身有一位好夫君的,嘻嘻……]
“呼……”劉晴長長吐了口氣,她終於意識到,當時長孫湘雨那句話,並未是爲了戲耍她。
[見識的差距……麼?]
劉晴神色莫名地打量着謝安,她真正體會到,見識的差距所會導致的結果,結果就是,這個叫做謝安的男人,毫不費力地全殲了秦王李慎五萬兵力……
那可是五萬兵力啊!
就是對方傻站在原地讓你砍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全數殺死的,可這個男人倒好,只不過是叫周兵們大喊了一通,就全殲了那五萬藩王軍……
可惡……
說什麼他的官職已升到頂了,不在乎有沒有什麼功勳,自作主張地將那些隱秘的事都告訴了自己,將功勞都給了身爲周軍軍師的自己,讓自己藉此來取信周軍的將士們,並且以此建立威信,方便日後的戰事……
可惡的傢伙……
他,爲何要這般厚待自己呢?自己與他其實並沒有什麼關係不是麼?他只是看在陳大哥的面子上才照顧自己不是麼?
只是爲了要藉助自己的智謀戰勝秦王李慎麼?
還是說……
眼瞅着謝安摟着笑容可掬的秦可兒笑嘻嘻地與諸將談笑,劉晴忽然感覺自己的心口砰砰直跳。
不……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