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謝安還以爲胤公將她的孫女長孫湘雨託付給他呢,後來想了又想,才感覺胤公其實並不是那個意思。
也是,人家長孫家花了那麼大的代價,在養成了這麼一位智慧出衆、才藝雙絕的傾國美人,怎麼可能三言兩句地就暗許給自己了?
胤公的意思,多半是叫自己儘可能地讓長孫湘雨多接觸一些人情世故方面的事吧,像那個女人的母親王氏那樣,潛移默化地教導她,約束她,畢竟自己眼下可是捏着那個女人的軟肋呢。
想到這裡,儘管謝安隱隱有些遺憾,不過倒也有種飄飄然的感覺。
略微聊了幾句後,胤公便藉故離去了,畢竟這位老人家可是當朝的丞相,哪有那麼多時間陪謝安閒話。
不過臨走之前,胤公給了謝安一塊小玉牌,說是方便謝安日後出入丞相府。
儘管謝安對玉這方面不太瞭解,不過看那塊玉牌晶瑩透剔,他也知必定不是凡品,當然了,這塊玉牌最大的價值,還是在那[丞相長孫府]五個字。
把玩着手中的小玉牌,謝安閒來無事在園子裡溜達着,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一名看上去挺可愛的小侍女過來請他,說是她家小小姐已梳洗打扮完畢,請謝安到她閨房一趟。
女兒家的閨房啊……
而且還是冀京第一美人的閨房,倘若在一年前,謝安多半會驚喜地難以自已,不過在經歷了樑丘舞的事後,他倒是變得從容了許多。
但儘管如此,當謝安踏入長孫湘雨閨房的時候,依然忍不住驚地倒抽一口冷氣。
乖乖,這是長孫家藏寶的金庫麼?
望着屋內那琳琅滿目的奇珍異寶,謝安驚地說不出話來。
屋內的傢俱,俱是上等的紫檀木,其上所雕花鳥魚蟲,栩栩如生,側光看去,隱隱有種彷彿絲綢般的光澤,這是何等的精緻做工。
踏入閨房才一步,謝安便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
竟然是檀香紫檀!
謝安呆住了。
檀香紫檀又名小葉紫檀,是紫檀中的最上品,據說要上千年方可成材,而且還能入藥,可以說是集日月之精華,更是補平衡陰陽的佳品。
乖乖,真是不得了啊……
謝安知道,小葉紫檀那可是頂級的稀有木材,比它再好一些的,恐怕也只有皇家御用的金絲楠木了。
再看這些紫檀木傢俱,木質飽滿、毫無坑洞、紋理細膩,色澤沉靜,莊重而古穆的紫黑色中,隱隱帶着幾分微弱螢光,分明是經過精挑細選的。
似這等寶貝,即便是李壽的安樂王府也沒有幾件,而且還都是小件,哪裡比的這閨房,書櫃、木箱、桌椅、牀榻、屏風,但凡是木質的傢俱,竟然都是這最上等的紫檀木所制。
看那屏風,牀頭屏風、梳頭屏風、燈屏風、地屏風,俱是那上等紫檀木所框,以絨爲芯,以金絲、銀線爲底,上用蘸着硃砂的細線紋出一首五言詩,再加些許草木飛禽。
走前幾步瞥了一眼與此屋相連的書房,僅粗粗一打量,謝安便瞧見了數件寶貝,比如那角落一人高的碎瓷花瓶,書桌上那一對晶瑩玉馬,半人高的紫晶珊瑚,以及那屬於半違禁物品的、拳頭般大小的田黃石,未經雕刻,就那麼擺在書桌上。
牆上掛着的,是各式各樣書畫字帖,有仕女圖、花鳥圖、山水圖、秋狩圖,也有三言詩、四言詩、五言詩,其落款,皆是長孫湘雨這個名字。
起初長孫湘雨說自己精通書畫時,謝安還不相信,如今一見,才知此事屬實。
轉身走向臥室,更是不得了,其餘珠寶、玉器且不說,光是那敞開的衣櫃,便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奢華衣服,有單衣、有復衣、有袍子、有褂子,還有一些讓謝安暗嚥唾沫的貼身小衣。
狐絨、貂絨、絲綢、錦緞……
好傢伙,這個女人簡直就是吃金子長大的主啊!
儘管謝安知道這是胤公有意要嬌慣她,讓她逐漸變得像尋常女人般,但即便如此,謝安心中不禁也要說一句。
太過了吧?胤公!
“瞧什麼呢?”坐在牀榻一頭的長孫湘雨似笑非笑地望着謝安,望着他目瞪口呆地打量屋內的擺設。
梳洗打扮後的她,穿着一身紫色的長袍,顯得極爲高貴、典雅,頭上的插着一支金簪,金簪的尾部是一柄展開的小扇,瞧着她側坐在榻上,輕輕搖曳着手中的摺扇,展現出一種莫大的魅力。
長長吐出了口氣,謝安點點頭,自嘲般說道,“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其實我挺仇富的,不介意我順手牽羊帶走幾個吧?”
“……”長孫湘雨聞言沒好氣地白了一眼謝安,輕搖着手中摺扇,淡淡說道,“瞧你那點出息!——你若是缺銀子,怎得不去舞姐姐房裡?舞姐姐閨房裡有的是寶刀、寶劍,隨便拿個一兩件,就足夠你到青樓胡混了!”
“瞎說,我哪能去那種地方……”謝安搓着手訕訕說道。
“說得跟真的似的!”長孫湘雨撇嘴說了句,忽而語氣一頓,問道,“我祖父方纔與你說什麼了?”
“呃……”謝安一愣,表情有些猶豫,他回想起了胤公方纔的話,連帶着看向長孫湘雨的目光,也變得有些怪異起來。
“……”似乎是注意到了謝安目光的轉變,長孫湘雨秀目微微一眯,臉上的神色漸漸冷淡了下來,在打量了一眼謝安後,淡淡說道,“那傢伙將那件事告訴你了?”
謝安愣住了,因爲他感覺,眼下的長孫湘雨,彷彿又變回了最初的那個她,整個人散發着莫名的危險氣息。
直覺告訴他,如果他再不做些什麼,眼前這個女人就會變回最初的那個她,再不是像跟班一樣,跟着他滿城瘋跑的可愛女人。
下意識地,他走上前一步,伸手在她腦門敲了一下,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會那樣。
“說什麼呢!——那可是你的爺爺!”
“……”腦門受襲,長孫湘雨呆呆地望着謝安,紅脣微啓,半響,這才帶着幾分委屈說道,“安哥哥你好狠心,痛死了!”說着,她憤憤不平地揉着腦門。
謝安清楚地感覺到,那股危險的氣息逐漸褪去,他暗暗鬆了口氣。
胤公說的對,他的這個孫女確實缺乏管教,需要有個人時刻約束着她,但問題是,如何不引起她的反感,像這個女人的生母王氏那樣,讓她能夠接受……
想到這裡,謝安在長孫湘雨身旁坐了下來,帶着幾分笑意說道,“現在我算是明白了,爲什麼舞那麼忌憚你……”
“……”長孫湘雨揉着腦門的動作停了下來,低聲說道,“你都知道了?”
“啊!”謝安點點頭。
“那……我做錯了麼?”
望着她那複雜的神色,謝安搖搖頭,說道,“我不覺得你做錯了,如果我換做是你,可能手段更加激進,只不過,那兩個女人的孩子是無辜的……”
“……”長孫湘雨擡頭望了一眼謝安,沒有說話,在沉默了半響後,她這才低聲說道,“我當時只想到這樣一個計策……”說着,她頓了頓,咬牙切齒罵道,“那兩個賤人百般欺凌我娘,將其驅逐出府,算是便宜她們了!”說完,她瞥了一眼謝安,似乎在觀瞧謝安的神色。
謝安不傻,知道她這是在故意試探自己對此的看法,聞言也不再多說什麼,岔開話題說道,“知道你爺爺和我說話究竟所爲何事麼?”
“願聞其詳!”
望着她那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謝安心中暗氣,故意說道,“你不是自詡聰慧過人麼?你猜啊!”
“何其膚淺的激將!”長孫湘雨撇了撇嘴,在略微思索了一番後,沉聲說道,“他……唔,祖父打算叫你來約束我,對麼?”說着,她擡起頭,望着謝安咯咯笑道,“你有自信做到?”
“沒有自信也要做到!”謝安嚴肅地說道。
“……爲何?”長孫湘雨愣了愣,秀目一轉,淡淡一笑。
“那麼聰明的你,猜不到麼?”
“原來如此……”長長吐了口氣,長孫湘雨輕笑說道,“難以控制的人,就要除去麼?——也對呢,祖父雖然是個凡人,但終究當了三十餘年的丞相,其閱歷,非我能比。他若在時,多半可以看破我種種設計,不過,有朝一日他若不在了……咯咯咯咯……”笑到最後,笑聲隱隱帶着幾分嘲弄世人、嘲弄自己的悲切。
“湘雨……”
長孫湘雨聞言擡起頭來,好笑地望了一眼謝安,說道,“本小姐可沒說過,你可以直呼我名……罷了,愛叫就叫吧!”說着,她頓了頓,笑嘻嘻問道,“你打算如何約束我呢?奴家可不願給他人做小……倘若你休了舞姐姐,奴家倒還可以考慮考慮!”
“別考慮了,到時候你願意嫁,我不一定有命娶!——要約束你就非得娶你?看看你這屋子,我可養活不起你!”
“你想娶我都不願意嫁!”長孫湘雨白了一眼謝安,沒好氣說道,“嫁給你還不如我獨自終老算了,那日跟着你去安樂王府蹭飯,丟人死了!”
謝安聞言忍不住笑出聲來。
“還笑?奴家長那麼大,從未感覺那般丟人過!”
“好了好了,”安撫了一下憤憤不平的女人,謝安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問道,“天色不早了,我打算回去了,你呢,你打算怎麼辦?”
長孫湘雨微微猶豫了一下,說道,“今日我在府上歇一晚,這幾日睡你屋裡那張牀榻難受死了!”
“喂喂喂,我都睡地上了你還好意思埋怨?”
絲毫不理會謝安哭笑不得的表情,長孫湘雨自顧自地說道,“明日我帶些金銀細軟過去,一定叫人換了那張牀榻……”
“喂喂……行行行,順便你再添點傢俱好了!——不對,直接替我買一幢大一點的房子好了。”
“要不要小女子替你買一座府邸呀,大爺!順便再買幾個貌美的侍女……”
“只要你喜歡,我不介意的!”謝安聳聳肩,玩笑說道。
“瞧你那沒出息的樣!——本小姐明日一文銀子都不帶,你不是打算想辦法要約束我麼?先從養活我開始好了!”
謝安哭笑不得,沒好氣說道,“喂喂喂,你怎麼也跟舞似的……好了好了,我先回去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長孫湘雨此時正一臉怒其不爭地望着謝安,聞言一愣,彷彿意識到了什麼般,小臉微微泛紅,略微有些不知所措。
謝安並沒有注意到長孫湘雨的不對勁之處,與長孫湘雨告別後,便徑直走出了屋門,只留下長孫湘雨一人,顰眉凝目,不知在想些什麼。
來長孫家時,是巳時前後,而眼下卻已是酉時,夜幕降臨,街上的行人也逐漸少了,像謝安所走的幾條小巷子,幾乎已瞧不見人影。
回想着胤公對他所說的一切,謝安倍感唏噓。
走着走着,謝安微微皺了皺,因爲他感覺,背後似乎有人跟着自己,但他一回頭,卻又瞧不見絲毫人影。
“……”
不知爲何,這條他不知走過多少次的小巷,今日卻是顯得那般的幽深僻靜,讓謝安隱約感覺有些不安。
想到這裡,謝安的腳步加快了幾分,直覺告訴他,他必須儘快離開這裡。
突然,謝安停下了,因爲他看到,小巷的對面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身穿黑衣的人,蒙着臉,手中握着一柄並不閃亮的匕首……
刺客……
一個名詞在謝安的腦海裡浮現出來。
“你叫謝安,對麼?”一陣沉寂過後,那黑衣刺客用陰冷的語調說道,讓謝安渾身一顫。
“這位大哥,有話好好說……大哥是找錯了人吧?”強忍着心中的驚駭,謝安稍稍退後了幾步,突然,他轉身就跑,但是沒跑幾步,他又停了下來,因爲他看到,在來路上,亦站着一名身穿黑衣、手握匕首的刺客。
擡頭再一看小巷兩旁的屋頂,謝安更是驚地額頭滲出層層汗珠,因爲他看到,屋頂上竟然還站着數名手握匕首的刺客。
“不用這麼興師動衆吧?幾位大哥若是缺錢花的話,儘管問小弟要……”
先前說話的刺客微微搖了搖頭,沉聲說道,“抱歉了,雖然無冤無仇,但還要是請你……死在這裡!”說着,他飛也似地朝着謝安衝了過來。
望着那彷彿冒着寒氣的匕首離自己越來越近,感受那凌冽的殺意,謝安雙腿微微顫抖。
別……
別開玩笑了!
我怎麼能死在這裡!
好似發了狠般,謝安猛地朝着那刺客撲了過去。
“嗤啦……”一聲兵刃劃入皮肉的聲音響起,謝安自左臂到前胸被劃出一道血痕,傷口極深,鮮血四濺。
“抱歉!”不知何時已出現在謝安身後的刺客,背對着謝安,微微一低頭,嘆了口氣。
突然,他面色微變,猛地轉過頭去,卻見謝安捂着傷口,跌跌撞撞奔向小巷深處。
“淺了麼?”那名刺客嘀咕了一句,繼而沉聲說道,“追!”
只聽唰唰唰幾聲,連帶着他在內的五、六個刺客,頓時消失在夜幕之中。
與此同時,在東公府內院,樑丘舞正獨自坐在院中石桌旁飲茶,看她神色,似乎有什麼煩憂之事。
突然,她手中的茶杯咔嚓一聲,裂開一道縫隙,杯中的茶杯順着縫隙宣泄出來,灑落在她面前的石桌上,在朦朧的夜色下,猶如鮮血一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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