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遲了吧?那兩個混賬……”
方纔還一臉凝重表情的廖立,此刻臉上竟露出了釋然的神色,眼眸含笑地望向廣陵城的城北方向。
枯羊見此大感不解,待細細一想後,他這才意識到,或許廖立是察覺到了援軍的到來。
可是,他如何知道的?
要知道這裡距離廣陵城北少說也有近二十里地,這可不是能用肉眼就能瞧見的距離,更何況是在這等黑夜。儘管月色依稀,朦朧可以瞧見遠處的景物,但那頂多也就三十來丈而已,再遠就是一片漆黑,只不過隱隱有些光亮罷了。
既然如此,這廖立是如何意識到援軍的到來的?
[難道就是單純憑藉直覺?那這傢伙的直覺……究竟有多敏銳啊?]
“怪物麼……”枯羊喃喃自語了一句。
倘若換做別人,枯羊絕對不會相信有人竟然能在城南附近察覺到城北位置的變故,但若是廖立,因爲方纔已見識過廖立那堪稱怪物般的敏銳直覺,以至於枯羊隱隱因爲廖立的話心生了幾分希望與期待。
[當真會有周軍的援兵及時趕來援救麼?但願是有的吧……如果真有援軍,那領兵的……]
也不知是否是因爲當前的局勢實在是太過於不利,以至於枯羊迫切想給自己吃一顆定心丸,他竟暗自猜測起廖立口中的“那兩個混賬”起來。
這種語氣,枯羊斷定廖立指的絕對不是他姐夫謝安,畢竟廖立可是謝安的心腹愛將;也不能會是八賢王李賢,因爲就算有謝安的寵信,廖立也不可能有膽量在背後說這類詆譭李賢的話。
換而言之。廖立既然用這個語氣,想來指也只有與那些他平級的周軍將領了。
剎那間,枯羊腦海中浮現出兩位周軍猛將的姓名,那便是他姐夫謝安麾下無比器重的兩柄無堅不摧的利劍,冀州軍主帥費國與冀州軍副帥馬聃!
[費國與馬聃……竟然是費國與馬聃?!可他二人不是還在與伍橫的五方天將糾纏麼?如何前來救援?]
枯羊心下驚疑不定。
——時間回溯到一刻辰之前。在廣陵城的北城門——
就在太平軍第四代總大帥伍橫率領着將近六成的兵力圍殺城內的廖立軍與枯羊軍時,廣陵城的北城門卻遭到了襲擊,大批身着冀州軍式樣鎧甲的騎兵迅速地殺入了城中。
儘管城門處的吊橋頗爲寬敞,然而驚人的是,這些騎兵竟是十騎爲一列整齊地駛出城內,兩側最外邊騎兵距離吊橋邊緣竟只有兩寸之地。然而即便如此。這些騎兵亦是從容不迫,無驚無險地迅速闖入了廣陵這座太平軍最後的城池。
“論騎術……”
在城門口吊橋外側,有一位騎將座跨戰馬,手搭靈棚眺望北城門的城樓,面容上流露出幾分自負。
此人便是出身北地雁門的冀州軍副帥,馬聃。
“論騎術。就算是老費手底下那些騎兵,恐怕也及不上我等!”就在馬聃剛說完話的時候,身後一名周將順嘴接上了話茬,此人正是馬聃的副將兼至交好友、曾經與馬聃同樣淪落爲叛軍的北地將領,吳興。
馬聃聞言回頭望了一眼吳興,搖搖頭笑着說道,“話可不能這麼說……”
雖說看似是在替費國說話。可看馬聃那神色,卻顯然不是那麼一回事。由此不難看出,冀州軍內部的競爭實則非常激烈,就像費國所說的,軍中有不少人時刻盯着他主帥的位置,一個個憋足了勁攢着軍功,希望有朝一日能將費國從主帥位置上拉下來,取而代之。
而對於這種正面且有推動作用的競爭,謝安自然不會加以干涉,畢竟他深明沒有競爭就沒有進步的道理。倘若冀州軍因爲一兩場的勝仗變得自滿驕傲起來。總有一日會被另一支強軍打成篩子。而這,是謝安所不想看到的。
言歸正傳,當馬聃軍順着放下的吊橋殺入城中時,北城門城樓上,一名太平軍將領正暴跳如雷。怒聲喝罵着周遭的麾下士卒。
“怎麼回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敵軍何以會殺入城中?!”
這名太平軍將領姓白名達,是北城門的一名副將,只因北城門主將奉總帥伍橫之命前往圍剿廖立軍與枯羊軍去了,這才臨時肩負起北城門的城防職責。
見子時前一切正常、無絲毫異樣,白達便在城樓上的角落閉着眼睛打了個瞌睡,然而待他被麾下士卒們搖醒時,卻聽說城門有失、情況危急,大批的周軍騎兵沿着放下的吊橋、敞開的城門殺入了城中,這讓白達如何不急?
面對着白達近乎怒吼的質問,被問話的太平軍士卒嚇地全身顫抖不已,唯唯諾諾地解釋道,“是……是城內……城內有人打開了城門,放……放下了吊橋……”
這名太平軍士卒不解釋還好,一解釋白達心中更是震怒,右手伸出一把抓住那名士卒的衣襟將其拎了起來,劈頭蓋臉地吼道,“老子就是在問你,究竟是何人打開了城門!”
“小……小的不知……”那名太平軍士卒被嚇地連話都不會說了。
而這時,旁邊另外一名渾身鮮血的小校低聲說道,“將軍息怒,絕非是我等疏於防守,只是來敵太過於厲害,我等難以抵擋……”
見說話的小校渾身鮮血,不像是逃兵,白達的面色稍稍好看了一些,鬆口將前一名士卒放了下來,沉聲問道,“是城內的敵人麼?有多少人?莫非是牛渚軍的叛軍們?”
“不像……”那名小校的臉上露出幾許古怪神色,猶豫說道,“那人身穿我軍士卒衣甲……”
“什麼?那人?身穿我軍士卒衣甲?”白達越聽感覺越不對,皺眉問道,“敵軍究竟有多少人?”
小校聞言舔了舔嘴脣。低聲說道,“一人……”
“一……一人?”白達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要知道他北城門的守兵儘管被抽走了大半,但是由於先前有近乎一萬六千的兵力把守,因此。就算被抽走了兵力,依然還剩下七八千之衆。除了大概兩千士卒駐守於城牆,四千士卒在城北附近駐防、防止被牛渚軍趁虛而入外,城門附近的士卒,至少也有千人上下。
然而這一千人左右的守兵,竟然敵不過對方區區一個人?
“究竟……究竟是怎麼回事?”白達驚聲問道。
“是這樣的……”那小校舔了舔發乾的嘴脣。一副驚駭莫名地說道,“來人初至我北城門時,因爲此人身上穿有我軍式樣的鎧甲,因此我等皆以爲是哪個去角落方便解急的弟兄,倒也不曾太關注……然而沒想到,此人在接近吊橋輪索的時候。驟然發難,一下子就殺死了許多我軍的弟兄,旋即放下了吊橋。當時我等大急之下圍攻此人,卻不想,那人甚是厲害,單憑一己之力竟將我等殺退……”
“將你等殺退?——只是一個人?卻能將你等殺退?”白達聞言冷汗淋漓,事到如今。想來他也已意識到那人絕非尋常人物,必定是周軍方某個極厲害的角色,畢竟六神將之天樞神將枯羊麾下,是絕對沒有這等能以一敵千實力的猛人的。
“那人……還在城下麼?”緊走幾步到城牆邊,白達探出腦袋向下觀瞧,希望能找出那個叫他太平軍士卒蒙羞的厲害人物。但遺憾的是,此時城外的馬聃軍騎兵早已順勢殺入城內,正與駐守在街道附近的守軍廝殺交戰,以至於整片城門附近,已然呈現一片無比混亂的局勢。哪裡還能找得出那人。
“在哪裡……在哪裡……喂,你等所說的那個傢伙在哪裡?”
在喃喃自語幾句後,白達忍不住開口問道。
然而不知爲何,問話出口半響,卻無一人應答。
心中懊惱的白達不悅對轉過頭來。怒視着不遠處那些依舊站在原地的太平軍將士們,毫不客氣對喝道,“你等都是死人啊?——還不過來給本將軍指指,究竟是哪個傢伙?!”
可是,即便他如此喝斥,城頭上的太平軍士卒們亦是寸步不前,甚至於,有些士卒竟然握緊了手中的兵器,將兵刃遙遙指向白達。
見此,白達又驚又怒,急聲罵道,“做什麼?!——你們這羣傢伙,難不成也打算隨同牛渚軍反叛?!還不……”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爲他這才注意到,他麾下那些士卒不知瞧見了什麼,滿臉驚恐。並且,他們目光所及,兵器所指的方向,也並非是他白達,而在他左側一兩尺距離的方向。
“咕……”
好似突然間醒悟了什麼,白達整個額頭佈滿了因驚嚇而至的冷汗。他下意識地嚥了嚥唾沫,旋即機械般一點一點地將腦袋轉向左側方向。
猛然間,白達雙目瞪大,呆若木雞。因爲他瞧見,方纔還空無一人的城牆牆垛上,不知何時竟然蹲着一個人。一個如方纔那幾名軍中將士所言,身穿着他們太平軍式樣鎧甲,但無論是眼神還是氣勢,都渾然不像是他們太平軍的男子。
“你,在找我麼?”那位蹲在城牆牆垛上的男子用一種冷漠的口吻問道。
這句話好似是驚醒了白達,叫他渾身一顫,旋即整個人好似受了驚嚇的貓一般向後跳了一大步,驚疑不定地質問道,“你……究竟是何人?!”
“漠飛!”那男子淡淡回道。
原來,這位有膽量孤身殺入防守森嚴的北城門,並且成功將吊橋放下、將城門開啓的周軍極厲害人物,正是如今普天之下堪稱最可怕的刺客,東嶺衆的“鐮蟲”漠飛。
“漠……飛?”聽聞此言,白達驚呆了。
正所謂人的名、樹的影,前些日子漠飛率東嶺衆在城內大肆造亂、與廣陵刺客火拼,太平軍的將士們也不是不清楚。尤其是漠飛,畢竟這位凶煞般的大刺客,正是嚇得城內廣陵刺客們再不敢露頭的罪魁禍首。更別說,這漠飛就在大半個時辰前還狙殺了他們的頂頭上將、太平軍五方天將之後方天將張洪。
而就在白達驚呆了的時候。漠飛卻用漠然而如深潭潭水般死寂的眼神掃了一眼周圍,沉聲問道,“尋常士卒閃開,我只要你們這邊守城大將的首級,莫要白白送死!——告訴我。此地的守將身在何處?”
聽聞漠飛此言,白達這纔再一次地驚醒過來,連連退後幾步急聲說道,“殺,快殺了此人!”
“哦?”漠飛聞言雙眉一挑,頗有些意外地掃了一眼白達。喃喃說道,“原來是你麼?”
彷彿是猜到了漠飛那句話的真正含義,白達額頭冷汗淋漓,急不可耐地連聲下令道,“快上啊!你等倒是快上啊!給我殺了此人!弓弩手呢?弓弩手何……”
剛說到這,白達的聲音戛然而止。隨即一臉不可思議之色地低頭望了一眼自己胸前。只見在他胸口,一根一端掛着銳利鐵質尖刺的鐵索竟然不知何時洞穿了他的胸膛,而另一端,那連接着鐮刀的鐵索另一端,則是被漠飛捏在手中。
在無數太平軍士卒呆若木雞的注視下,漠飛猛地一扯手中鐵索,將被鐵索洞穿胸膛的白達跌跌撞撞地拉向自己。同時握緊右手中的鐮刀,身形飛速地竄了過去。隨即,鋒利的鐮刀看似毫無阻礙地劃過了眼下幾乎已無反抗餘力的白達。
“嗤——”
鮮血四濺,頸腔處噴射而出的鮮血潑了漠飛一身,讓原本就顯得可怕的漠飛變得更加恐怖。
而同時,一顆大好的頭顱凌空飛起,旋即掉落在地,咕嚕咕嚕地滾到了那些士卒們的腳邊。
“爲……將軍報仇!”幾名這才反應過來的士卒憤怒地衝向了漠飛。
只見漠飛不慌不忙地手中的鐵索,瞬時間用鐮刀與勾人的小刃將其盡數殺死。
可憐那幾名士卒僅僅只是喊出了一句口號而已,他們甚至無法近漠飛的身。就被後者無情地斬殺,在僅僅只有一眨眼的功夫內。
附近其餘的太平軍們驚呆了,他們逐漸意識到,對方絕非是他們這些普通士卒能夠對付的,或許。就算他們一擁而上,恐怕也不夠面前那個可怕的怪物殺的。
“沒有急着趕來送死的了麼?”漠飛冷漠的眼神掃了一眼四周,但凡是被他眼神所觸及到的太平軍士卒,紛紛驚恐地低下頭來,不欲與面前這尊殺神接觸目光。
見此,漠飛這才緩緩收起了手中那柄看似古怪的兵器。
而這時,城牆石階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旋即,一大隊周軍士卒涌了上來,待發現到城牆上的太平軍的消極時,一個個不由楞了一下。
不過這也並沒有耽誤那些周軍士卒降服城上太平軍士卒的時間,雖說城上還有不少太平軍士卒未曾被漠飛嚇倒,或者說是殺上城牆來的周軍激起了他們本能的反抗,以至於兩支軍隊就在城頭上廝殺起來。
但遺憾的是,由於代替主將發號施令副將白達已被廖立所殺,因此,無人指揮的太平軍士卒也不過只是一盤散沙而已,不消片刻便被周軍所殺敗,大批大批的太平軍士卒無奈丟下了手中的兵器,被迫選擇了投降。
“馬某就說何以這般迅速,原來是漠都尉親自動手相助於我軍……”
伴隨着一聲輕笑,冀州軍副帥馬聃與副將吳興登上了城牆,朝着面無表情地漠飛笑着說道。
出於禮節,漠飛頷首示意,隨即用他一貫平靜冷漠的口吻淡淡說道,“此時尚在城內的東陵衆,寥寥幾人而已,其餘的皆出發聯絡諸位將軍去了,將枯羊交代的事,告知諸位將軍……如此,便只有本司親自動手了!”
“唔!”馬聃聞言點了點頭,畢竟他也是在行軍趕來廣陵的途中撞見了一名東陵衆刺客,得知枯羊改變了與謝安約定的裡應外合計劃,因此,打着渾水摸魚的主意這才趕來廣陵。
而漠飛,亦是從那名成功聯絡到馬聃並且順利返回城內的東陵衆刺客口中得知馬聃軍就潛伏在城外的小樹林,因此這才親自出手,涉險打開城門、放下吊橋。
反之,倘若城外並無馬聃的軍隊接應,就算是漠飛亦不敢輕易涉險,畢竟北城門有近千的守兵,他漠飛就算再厲害也無法對付這一千人。就拿方纔來說,若非是馬聃軍的騎兵及時趕到,殺入城中,恐怕漠飛也只有退卻這一條生路了,除非他想白白戰死此地。
不過即便如此,漠飛也讓馬聃頗爲吃驚,畢竟前者可是憑藉一己之力打開了城門。
想到這裡,馬聃正想要由衷地稱讚漠飛幾句,忽然,他隱隱聽到了一陣馬蹄聲響,來自於城外。
面色微微變了變,馬聃幾步急走到城牆邊,虎目注視着城下另一波周軍騎兵,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漠都尉派出聯絡的,絕非只有馬某一路……對吧?”
“那是自然。”漠飛詫異地瞧了一眼馬聃,卻意外地發現馬聃一臉苦笑。
而此時在城外,這另外一支周軍騎兵的主帥,冀州軍主帥費國,擡頭衝着城頭上的馬聃嘿嘿一笑,隨即揮手大聲喝道,“弟兄們,馬聃將軍的友軍已替我等掃清前方的路,殺進去,誅殺太平軍主帥伍橫!”
“喔!”在無數馬聃軍錯愕的目光下,費國軍的騎兵們大呼一聲,順勢殺入城內,並且迅速朝着城中央殺去。
“我說爲何會慢我等這麼多……”急步走到另外一側的城牆,目送着費國以及他麾下騎兵殺向城中,馬聃懊惱地一對拳掌。
“這也太巧了……不會是早早地就潛伏在城外吧?——那個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