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軍……
又見一人軍……
當望見那燕王李茂目無旁人地,單槍匹馬朝着己方近八萬冀州大軍而來,謝安的心情不可謂不復雜。畢竟似這種並沒有什麼技術含量的戰術,更是他的大舅子樑丘皓生前所極爲推崇的。
不自覺地,謝安想到了那位頂天地裡的大豪傑。
“大人,大人?”似乎是注意到了謝安有些走神,主力軍的副帥唐皓壓低聲音提醒着謝安。
“末將觀那李茂,似乎有意欲單槍匹馬殺入我軍中,不知……”
“再等等!”彷彿是猜到了唐皓心中所想,謝安搖了搖頭,正色說道。
要知道,樑丘皓雖個人實力強得讓人感覺絕望,但是說到根本上,這位本該是樑丘家嫡子的豪傑,由於長年顛沛流離在外,並未能有機會學到真正的兵法,以至於這位大豪傑所能靈活運用的戰術極爲單一,無非就是他自己先殺一陣,嚴重挫敗敵軍的銳氣,隨即再叫大軍全軍突擊罷了,談不上是什麼所謂的兵法。
但是遠處那位燕王李茂則不同,那可是樑丘公的得意門生,盡得樑丘公畢生的兵法、武藝傳授,或許他在個人武藝上不及樑丘舞,但若是比較起戰略層次上的東西,以樑丘舞那將戰略、戰術全權交託於大將嚴開思忖設計的舉動,很顯然的,兩者並不存在相提並論的可能。
李茂是帥才,這一點毋庸置疑!
這是他與樑丘皓、樑丘舞堂兄妹二人最大的不同之處,而似這等精於戰陣的帥才,竟然獨自一人單槍匹馬地前來挑釁,這讓謝安隱隱有種又驚又喜的感覺。
驚的是,這位大周李氏皇族中用兵的奇才,制霸了草原的王者。果然不愧是名聲響徹天下的大豪傑,單槍匹馬來到冀州軍面前,將多達八萬的冀州軍視若無物。這份膽氣,絲毫不在樑丘皓與陣雷這兩位已過逝的大豪傑之下。
而喜的是。若是他謝安此番能很是幸運地殺掉了燕王李茂,那麼,大周來自於北方的威脅頓時瓦解,不排除北疆中有對燕王李茂忠心耿耿的猛將會繼續與大週週旋的可能,但是,那時的北疆,論實力已不足以與冀州軍抗衡。
擒賊先擒王!眼下正是運用這個戰術的最佳時刻!
既然那李茂自負到這份上。那麼,就順水推舟,一戰將整支北疆軍在此瓦解也不錯!
想到這裡,謝安朝着副帥唐皓揮了揮手。做了幾個手勢。
[按兵不動……大人這是要看看那李茂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麼?]
唐皓頓時會意,令掌旗的士卒向麾下士卒以及那三支偏師傳達了將令,於是乎,近八萬冀州兵毫無異動,眼瞅着那單槍匹馬緩緩向他們靠攏的燕王李茂。嚴正以待。
“這皇四子還真有膽量啊……”在金鈴兒與秦可兒的攙扶下,長孫湘雨換乘了本該屬於謝安的主帥戰車,而此時,劉晴亦棄馬上了戰車,二女在相視冷哼一聲後。便將注意力都放在遠方的北疆大軍身上。
“你在想什麼?”目視着遠方的北疆大軍良久,長孫湘雨似笑非笑地詢問道。
此時主帥戰車上尚有金鈴兒、秦可兒以及謝安在廣陵認的乾妹妹王馨在,這三名女子正哄着長孫湘雨的兒子沫沫,聽聞長孫湘雨那句話,懷抱着長孫湘雨之子沫沫的秦可兒下意識地擡起頭,旋即她這才恍然,長孫湘雨那句話,並非是對她所講的。
瞥了一眼身邊這位容貌姿色甚至讓自己也感覺暗暗嫉妒的女人,劉晴勉強壓下對此女的種種不滿,冷冷說道,“你呢?”
“呵!”長孫湘雨笑了笑,她哪裡會看不出劉晴眼神中那濃濃的戒備之色,搖了搖頭,毫不隱瞞地說道,“妾身在想,李茂脫口而出的那番豪氣的話,其中是否有什麼陰謀在……以一人扭轉整場戰局的不利,就連樑丘家已過逝的當代嫡孫也辦不到,不是麼?”
“……”劉晴聞言一雙秀目微微一凜,她當然清楚長孫湘雨口中所指代的那究竟是何人,那正是她視爲父兄的樑丘皓。
劉晴深深望了一眼長孫湘雨,見後者眼眸中並未什麼刻意戲弄的神色,這才勉強壓下心中的怒意,冷靜說道,“但凡是人,總會有力窮之時,那燕王李茂……本軍師對此人不甚了了,不過據說,此人乃是坐鎮北疆的猛將,按理來說,不至於做出這等自尋死路的舉動……”
“他,有所依仗,對麼?”接上了劉晴的話,長孫湘雨笑眯眯地說道。
“……”劉晴皺眉掃了一眼這位年輕貌美的少婦一眼,儘管對此人偏見極深,但也不可否認,跟這等聰慧人物說話,確實要省力許多。
想了想,劉晴低聲說道,“不提醒一下你丈夫麼?”
“妾身的夫君,你不也是喚作兄長麼?”不再關注劉晴的長孫湘雨,儘可能地觀望着北疆大軍的軍勢,口中淡淡說道,“你喚作謝大哥的男人,可不會如此輕易便叫李茂得逞……與其去擔憂這件事,倒不如與妾身一道合計合計,妾身總覺得……北疆軍在兵力數量上,與傳聞的有些出入……”
“誰叫他謝大哥了?”劉晴有些心虛地還了句嘴,可是見長孫湘雨這會兒顯然沒心情與她在這種小事上爭論,她當即亦改口說道,“你懷疑李茂會有援軍?”
“理所當然的吧?”長孫湘雨聞言輕笑一聲,淡淡說道,“早前他是自視甚高,以爲若是他揮軍南下,所到之處無不望風而降,可沒想到,他卻在冀京被李壽那傢伙阻擋了整整數個月……用以攻城的三萬北疆士卒,如今也僅剩下不到兩萬,憑他手頭這點軍隊,如何攻佔冀京?依妾身看來,他若是聰明,當日在見到馬聃軍時,就應該意識到我冀州軍不日即將回援冀京……”
“你的意思是?”好似是想到了什麼。劉晴一雙美眸微微轉動,喃喃說道,“馬聃將軍到此差不多已有一個多月。倘若當時李茂便已招來援軍的話,差不多那支援軍在安平國附近已潛伏了多達半個月……”
“他這是在坐等我軍的到來啊!”眯了眯眼睛。長孫湘雨壓低聲音說道,“今日之戰,絕非像李茂所言,他殺夠一百人便會撤軍,今日,乃是他立威、雪恨之戰!”說着,她伸手招來主帥戰車旁一名騎馬小校。低聲叮囑了幾句。
“得令!”那名小校抱拳領命,朝着馬聃軍的方向而去。
瞥了一眼那名小校離去的背影,劉晴再次將目光落在不遠處那身着金甲、坐跨赤兔寶馬的的燕王李茂身上。
不得不說,與謝安一樣。劉晴也不免從李茂這份膽氣中回想起了樑丘皓,但不知爲何,她望向燕王李茂的眼神中卻隱約泛起一絲輕視。
[當真是打算以一人之力衝擊我八萬冀州軍麼?讓我劉晴見識一下吧,你李茂那被世人奉爲天下的大豪傑的武略!]
兩隻胳膊倚在戰車的木欄杆上,劉晴目不轉睛地望着距離她冀州軍越來越近的燕王李茂。
而就在這時。燕王李茂卻在距離冀州兵大概只有一百來步的時候停下了戰馬,隨後從戰馬的背囊中取出一柄精雕細琢的鐵胎弓。
“唔?”劉晴微微皺了皺眉,不解地望着李茂從箭袋中取出一枚箭矢,搭上弓弦,不經瞄準便將那枚箭矢射出。
霎時間。只聽“嗖”地一聲,一名前排的冀州軍士卒當即中箭,箭矢的強勁力道輕鬆地洞穿了他並不怎麼厚實的皮甲,連帶着他的身軀一起射穿,並牽連到了後面的士卒,一連穿透了兩人後,箭矢的力道這才消退。
“嘶……”無論是冀京城樓上的守兵還是冀州軍的士卒們,在瞧見這一幕後皆是驚地目瞪口呆,被燕王李茂那強勁的臂力所震驚。
然而這一幕落在謝安、李賢、費國、廖立等人眼中,卻是叫這幫人頗有些摸不着頭腦。
“這算什麼?”謝安見此一臉驚愕,不知爲何,他眼中甚至隱隱有些生氣。
也難怪,畢竟謝安本以爲燕王李茂會像大豪傑樑丘皓似的,單槍匹馬殺入他八萬冀州軍之中,按照他所放出的豪言,殺夠一百人,再從容退卻。
毋庸置疑,若是謝安的大舅子樑丘皓的話,他絕對能夠辦到這一點!
可是眼下這李茂,他的做法卻大大出乎了謝安的意料。
感情你方纔那份豪言就是這麼履行的啊?
在一箭之地外,朝着我軍射出一些箭矢,殺夠一百人,這就完事了?
謝安頗有些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心下暗暗後悔將這燕王李茂與他那位頂天立地的大舅子樑丘皓相提並論。
而與謝安抱持着相似想法的,在冀州軍中絕非少數。
至少,費國軍的副將歐鵬便瞪大着眼睛一副不可思議地瞧着遠處。
“搞了半天不殺過來啊?光是這般放放箭誰他孃的不會啊!——這一人軍的稱號也太好搞了吧?”
費國聞言笑而不語,但不可否認,他看待燕王李茂的眼神中,亦難免泛起了幾分輕視。
正如副將歐鵬所說的,倘若李茂之前的那句霸氣的豪言僅僅只是侷限於似眼前這般在陣外放放箭,並不是親身殺入數萬大軍之中的話,那麼,冀州軍中能做到這一點的,絕對不少於五位。
[看來這李茂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嘛……]
費國心下暗暗說道。
而此時,燕王李茂似乎並未察覺到他已被冀州軍中一干將領所看清,依舊是一箭一箭不慌不忙地收割着冀州軍士卒的性命。
儘管每一箭只帶走兩三名士卒的性命,可是似這般毫不反抗地捱打,這對士氣可是一種無法估量的挫傷。
想到這裡,唐皓右手一揮,喝道,“弓弩手準備,目標前方……叛王李茂……”
齊刷刷地一陣響動過後,在冀州軍主力師的隊伍中,有數以萬計的士卒舉起了手中的弓弩。瞄準了正前方的燕王李茂。
[唐皓這傢伙……好大的手筆!]
[看來是被惹毛了呢……]
[這下子,那燕王李茂有好果子吃了……]
三支冀州軍偏師的將領們面帶驚詫之色地瞅着主力師的方向。
“放箭!”
伴隨着唐皓一聲令下,冀州軍主力師的弓弩手們將那尖銳的箭矢宣泄了出來。一時間,彷彿憑空下了一場暴雨般。
然而就在這時。只見那燕王李茂從容不迫地戴了那頂上紋有虎頭的頭盔,旋即,棄弓取戟,雙腿一夾馬腹,手提着那柄龍虎重戟,竟當真朝着冀州軍主力師殺了過去。
“什麼?”謝安見此大吃一驚,而在他身旁指揮戰事的冀州軍主力師副帥唐皓更是滿臉的驚詫之色。
他們原以爲燕王李茂也就只是在遠方放放箭罷了。沒想到,對方竟然當真有膽量孤身一人殺將起來。
不過……闖得過麼?這瀑雨般的箭矢……
唐皓暗自思忖着,聚精會神地望着己方射出的數以萬計的箭矢,在天空劃過一個弧形後。密密麻麻地射向了李茂。
[這廝死定了!]
見此,唐皓下意識地捏緊了繮繩。可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燕王李茂絲毫不理睬射向自己的箭矢,徑直朝着冀州軍的方向衝了過去。
而不可思議的是,那數以萬計的箭矢落在他以及他胯下戰馬的身軀上。竟發出一陣叮叮噹噹的聲響,旋即無力地掉落在地。
“這是……”唐皓驚地倒抽一口冷氣,而在他身旁,謝安以及李賢二人的眼神亦變得凝重起來。
說實話,因爲有南軍陷陣營在。因此,謝安倒不驚訝大周還有這連箭矢都無法洞穿的精緻鎧甲,畢竟任何一名南軍陷陣營的戰士都能憑藉着他們重達數百斤的重型鎧甲,在密集的箭雨下毫無損失地站上一整天。
“類似於南軍的鎧甲麼……”謝安微微皺了皺眉,他毫不懷疑李茂有能力打造一套比南軍戰士的鎧甲更加優秀精良的甲冑,畢竟人家可是北疆的霸主,控制着北疆幽燕之地外加草原這絲毫不遜色大週一半版圖的巨大地盤,怎麼可能連一套甲冑都打造不起呢?
問題是,燕王李茂在穿上了那套金甲後,尋常的弓箭對其便失去了效用,這纔是謝安所最擔心的。因爲這意味着冀州軍無法再像對付樑丘皓與陣雷那樣對付燕王李茂。
而此時,燕王李茂這位威震北方幽燕之地的霸王,已然藉助赤兔馬的強勁腳力順時來到了冀州軍士卒們的前方,舉起手中那柄頗爲沉重的龍虎重戟,僅僅一記橫掃,便收割了數名冀州兵的性命。
可憐有許多冀州兵士卒還依然握着長弓,在燕王李茂跟前連最基本的反抗都做不到,頃刻之間便被殺死。
當然了,也不是所有的冀州軍士卒都傻傻地任由燕王李茂屠殺,只可惜,他們揮出的戰刀,面對着李茂一人一騎那堪稱武裝到牙齒的重甲,簡直就是無力到了極致,一刀下去竟然連個白道都沒。
[該死的,被耍了!]
重重捏着馬繮,唐皓心中咯噔一下。眼瞅着燕王李茂在己方陣中大殺四方,他這才意識到,李茂方纔在陣外取弓殺了十幾名冀州兵,那只是李茂誘使他唐皓下令全軍射箭的伎倆罷了。因爲,李茂擁有着一套防禦力極強的甲冑,中、遠距離下,弓弩絲毫也上不了他。
想到這裡,唐皓有些不安地望了一眼身旁的主帥謝安,幾番欲言又止。
似乎是注意到了唐皓的表情,謝安微微一笑,看似輕鬆地說道,“好心機啊,將我等都給耍了,看來,李茂確實並不能用莽夫來形容,不過……只要擒殺了叛王李茂,則此戰到此終結!”
“不惜一切代價!”八賢王李賢接上了謝安的話,沉聲對唐皓說道,“另外,需時刻警惕對面那數萬北疆大軍……殺夠百人便撤的話,不可信!”
“末將明白!”唐皓拱手抱拳接過了將令,開始下達命令圍殺燕王李茂。
因爲李茂身上穿着一身寶甲的關係,因此唐皓並沒有下令弓弩手前往圍殺,畢竟當年樑丘皓已不止一回地給冀州軍上了堂課:以弓弩手圍殺一位武藝非凡的武將時,若箭矢後繼無力,那麼,必將遭到那位猛將猛烈反撲。
“咦?叫我軍去圍殺燕王李茂麼?”
在費國軍中,副將歐鵬有些意外地瞅着主力師方向的令旗,喃喃自語道。
轉頭望了一眼在遠處振臂吶喊的北疆大軍,費國擡手接過了從旁士卒遞過來的長槍,沉聲說道,“我去會會那李茂,歐鵬,你在此督領全軍,張棟,你來輔佐他,需警惕北疆軍驟然發難!——本帥以爲,今日李茂即便殺夠一百,恐怕也不會善罷甘休!”
“得令!”歐鵬與張棟兩位副將拱手抱拳,目送着費國策馬奔遠。
而與此同時,主力軍右側的廖立軍也注意到了來自於主力軍的將令。
“成央,委你暫代主帥之職,在此好生戒備,枯羊,你就跟着成央。——你二人需警惕對過的北疆軍,陣型切不可有絲毫的紛亂!”
“是!”
“得令!”成央與枯羊二人點頭抱拳。
見此,廖立便像費國那樣,暫時離開了麾下的偏師,前往主力軍方向,準備聯合圍殺燕王李茂。
至於他二人麾下的近兩萬偏師,他二人卻不敢輕動絲毫,畢竟北疆大軍此刻就在數百丈外嚴正以待,若是冀州軍這邊出了什麼簍子,北疆大軍顯然是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機會的。
數百丈的距離,對於漁陽鐵騎而言,也只不過是彈指一揮間罷了。
[那個傢伙……到底在想什麼?]
眼瞅着燕王李茂肆無忌憚地在己方軍中大肆屠殺冀州軍的將士們,謝安心下疑之又疑。
因爲對皇四子燕王李茂根本就不瞭解,謝安實在是猜不透,這位被奉爲大周李氏皇族第一勇士的猛將,心中到底在盤算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