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謝安從沒想過自己上任後的第一樁案子,竟然會來地這麼快。
巳時二刻前後,謝安端坐在三堂主審官的位置上,皺眉望着階下那兩個趾高氣揚的公子哥。
說是三堂,其實堂中的擺設、裝飾與一堂、二堂差不了多少,其中最大的區別在於,一堂有三把鍘刀,分別是龍頭鍘、虎頭鍘,以及狗頭鍘,至於二堂,則少一把龍頭鍘,而三堂嘛,便只有一把狗頭鍘了。
這三把鍘刀,分別對應[卿]、[士]、[民]三個階級,只要是證據確鑿,確定是難赦的死罪,審問該案件大獄寺的正卿、少卿有權利將犯人就地處死,只是這樣做太過於得罪人,因此,只要並非是窮兇極惡的犯人,大獄寺一般還是在審判後,交予刑部本署,先關押幾個月,隨後在處斬。
換句話說,這些鍘刀在大多數情況下,只是一個用來震懾犯人的道具罷了。
平心而論,望着階下那一王一張兩個世家公子臉上那囂張跋扈、絲毫不將他謝安放在眼裡的神色,謝安真恨不得拿狗頭鍘斬了他們。
雖說案卷上寫着,這兩位公子相互瞧不慣對方,連帶着家丁在內,當街鬥毆,可是實際上呢,這兩人一臉笑嘻嘻的,友好到就說是親兄弟謝安也不會不相信。
事實上,這兩位公子確實瞧着謝安的笑話,畢竟謝安坐在主審官的位置上已經有好一會了,可是堂上呢,卻只有三三兩兩幾個衙役,連個判令都沒,就連做書記錄的評事,也只有一個。
而事實上,謝安自己也很鬱悶,他沒想到自己說出了那樣的狠話,那些傢伙卻依然我行我素,姍姍來遲。
除了暫時充當衙役的項青與羅成外,竟只來了五個衙役,其餘,一個捕頭、一個文官也沒來,無奈之下,謝安只好叫周儀一人充當兩個角色,先讀案卷,再坐回席中用筆記錄此案經過。
待周儀讀完案卷,謝安深深吸了口氣,望着階下那兩名被太子李煒當槍使的世家公子。
“你叫王涵,對吧?而你呢,叫張應,對吧?本官聽說,你二人父親皆是朝中官員,對吧?”
王姓公子王涵敷衍地拱了拱手,淡淡說道,“家父乃正三品朝臣,御史監轄下,督查司,左副督御史!”說着,他趾高氣揚地瞥了一眼謝安。
御史監啊……
謝安很清楚這傢伙爲什麼這麼傲氣,畢竟朝中六部沒有什麼司、什麼署可以直接過問大獄寺的事,唯獨御史監,因爲御史監是專門爲皇帝服務的監察機構,有權利監視、調查任何司署,御史監中哪怕是五品的御史大夫,也有權利彈劾朝中一品、二品的重臣。
而與此同時,張姓公子張傑亦冷笑說道,“家父乃詹事府詹事,朝中正三品大臣!”
詹事府……
謝安冷笑一聲,別的或許他不知道,可詹事府他可清楚地很,那可是掌管皇后、太子家族事務的機構,換而言之,詹事府內的官員,可以說清一色都是太子李煒的心腹,徹頭徹尾的太子一黨。
什麼叫做**,謝安算是真正碰到了。
而這時,三堂門外陸陸續續走進來不少人,細細一數,差不多有二三十人,謝安擡頭瞥了一眼,發現那些人,正是大獄寺內與他不對頭的官員,首當其衝的便是秦朗、王剛、李立,張明四個總捕頭。
“卑職參見少卿大人!”在王涵與張傑冷笑不已的目光下,那些大獄寺官員陳差不齊地向謝安行了一禮,繼而準備回到各自的位置。
見此,謝安猛地一拍驚堂木,沉聲斥道,“本官正在審案,不相干的人,都給我出去!”
驚堂木何以是驚堂木,啪地一聲,響聲震耳欲聾,驚地那二三十人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其中有一名捕頭抱拳皺眉說道,“少卿大人,我等乃大獄寺官員,何以是不相干的人?”
謝安也不記得此人究竟叫什麼名字,聞言淡淡說道,“我說過,一刻之內,到三堂集合,否則,日後本官用不着你們!——出去!”
“那……那我等做什麼?”一名文官愕然問道。
謝安冷笑一聲,撇嘴譏諷道,“等着唄,等什麼時候孔大人有興趣升一堂了,你們再去任差……至於二堂、三堂,孔大人已將這兩堂交與本官,而本官,用不着你們,出去!——否則,別怪本官治你等一個以下犯上、擾亂公堂之罪!——項三,羅四,將他們趕出去!”他用化名喚項青與羅超二人。
與羅超對視一眼,項青嘿嘿一笑,提着手中殺威棒朝那些人走了過去。
見謝安態度如此強硬,那些官員不禁有些心虛,其中,一名捕頭擡手說道,“少卿大人且慢!——大人說一刻之內到三堂集合,眼下正好是一刻!”
“是啊!是啊!”其餘官員亦紛紛點頭。
謝安聞言心中冷笑,他哪裡會不知這些人打的什麼主意,他很清楚這些人沒有公然敢違抗他命令的膽量,所以,踩着點才姍姍來遲,這樣既能叫謝安難堪,又不算違抗命令,失了飯碗。
不得不承認,這幫人想的不錯,只可惜,謝安打算教教他們,什麼叫做天真!
“不!一刻已經過了!”
“誰……誰說的?分明……”
“本官說過了就是過了!”一拍驚堂木,打算了那些官吏的議論紛紛,謝安站起身來,一指堂上那五名衙役和周儀,沉聲說道,“從今日起,此六人便在二堂、三堂供職,至於你等,但凡是本官受理的案子,一概用不着你等!——不過你們放心,念在你等乃孔大人的老部署,本官也不會去革你們的職,你們就好好地在官署內享清福吧!——至於眼下,都給本官出去!”
“少卿大人何以如此不講理?”一名文官憤憤說道。
謝安聞言笑了笑,望着那名文官奚落道,“啊,本官就是這麼不講理,你能拿我怎麼樣?”
此言一出,堂下鴉雀無聲。
“項三,羅四!”謝安沉聲喝道。
“遵令!”項青嘿嘿一笑,提着殺威棒走向那些官吏,其中有一名捕頭似乎打算與項青動手,只可惜,他哪裡是項青這位東軍神武營副將的對手,三兩下被擺平,隨手丟到堂外,摔了個七暈八素。
其餘官吏一見,哪裡還敢放肆,紛紛做鳥獸散,其中有些人,徑直找大獄寺正卿孔文孔老爺子告狀去了。
“嘿!”
望了一眼那個摔在堂外、半天爬不起來的捕頭,謝安冷哼一聲,轉頭望向王涵與張傑二人。
可能是見過了謝安的手段,他二人起初表情有些不自然,不過待一想到自己父親的職位,他們倒也放心了,畢竟他們的父親,都是朝中正三品的官,至於眼前的謝安,僅僅只是正五品上的官而已。
怕什麼?
他們顯然不清楚一件事,那就是當大獄寺升堂之時,主審官見官大三級!
好了,現在該收拾收拾太子李煒派來的這兩條狗了!
可能是注意到了謝安不懷好意的目光吧,王涵不禁有些心虛,搶過話說道,“謝少卿,本公子等候了那麼久,都站累了,麻煩你請人搬一把椅子來!”
謝安心中暗自冷笑一聲,啪地一拍驚堂木,沉聲說道,“公堂之上,見本官不下拜,還想要椅子?”
王涵哈哈大笑,說道,“本公子有貢生身份,根據我大周律法,本公子有功名在身,不需向少卿大人跪拜,還有資格坐着聽審!”
說實話,謝安對於大周律法不甚了了,聞言下意識望了一眼周儀,後者不動聲色點了點頭。
見此,謝安招招手叫來項青,在他耳邊說幾句,只聽地後者賊笑不已。
不多時,項青便將一把椅子端了上來,擺在堂中。
王涵不疑有他,得意地望了一眼謝安,大刺刺地坐了下去,只聽咔嚓一聲,他坐下的椅子兩條前腿應聲而斷,王涵來不及反應,一屁股摔在堂上,頓時,項青與那五名衙役鬨堂大笑。
很顯然,這是謝安叫項青暗中做的手腳。
王涵面色漲紅從地上爬起來,怒聲罵道,“這什麼玩意?!”
謝安戲謔一笑,淡淡說道,“椅子呀!——王公子不是要椅子麼?怎麼不坐啊?”
望着謝安臉上的笑意,王涵哪裡還會不知是謝安在搞鬼,聞言怒聲罵道,“坐?本公子怎麼坐?只有兩條腿那也叫椅子?”
謝安聞言不急不鬧,笑呵呵說道,“王公子這話說的,兩條腿的椅子就不叫椅子了?照這麼解釋,王公子若是少了兩個胳膊,就不算是人了?”
“你……你敢罵我?”
“我覺得王公子的理解能力確實有問題啊,本官何時罵過你啊?本官只是就事論事……”無辜地鬆了聳肩,謝安戲謔笑道,“不過本官倒是認爲,椅子就算丟了兩條腿,還也叫椅子,就跟王公子倘若不幸失去兩條胳膊那也算是人一樣,王公子你覺得呢?”
“……”面對着詭辯堪比長孫湘雨的謝安,王涵無言反駁,只能點頭稱是。
可惜的是,就算是這樣,謝安也不打算饒過他。
“既然是椅子,王公子怎麼不坐呀?王公子方纔不是可以向本官要求的麼?”
“兩條腿的椅子怎麼坐啊?!”王涵滿臉惱怒地說道。
謝安笑了笑,故意問道,“王公子以爲椅子需要幾條腿啊!”
“四條腿!——這還用問啊?”
“那就行了,王公子不也有兩條腿麼,加上這椅子兩條腿,正好四條!”
“你!”王涵氣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待深深吸了口氣後,怒聲說道,“罷了,本公子站着聽就是了!”
你要站着聽?
哥非要叫你坐着!
心中冷笑一聲,謝安板起臉來,說道,“那可不行,根據大周律法,王公子有功名在身,非但不必向本官跪拜,而且還可以坐着聽審!”
王涵哪裡還不知謝安是故意在耍他,爲的就是報方纔一箭之仇,聞言怒聲罵道,“謝安,你莫要欺人太甚!”
話音剛落,謝安擡起驚堂木狠狠一拍桌子,震怒道,“到底是何人欺人太甚?!——本官好歹也是正五品上的官員,你區區一貢生,屢屢相逼,本官一忍再忍,奈何你如此放肆,豈有此理!——王涵,本官給你一個選擇,要麼坐着聽審,要麼,本官便治你一個藐視公堂之罪,打你二十殺威棒!——項三!”
項青聞言邪邪一笑,走到面色略有些蒼白的王涵身旁,將那把只剩兩條腿的椅子扶了起來,嘿嘿笑道,“王公子,請吧!”
望着謝安滿臉怒色,王涵猶豫一下,坐了下來,望着他搖搖欲墜卻咬牙堅持的模樣,周儀暗暗感慨。
這位少卿大人,着實是個狠角色啊……
在周儀心中感慨之餘,謝安的目光望向了張傑,戲謔笑道,“張公子,可有功名在身啊?”
望着王涵那前車之鑑,張傑面色微變,連連搖頭,說道,“不,本公子沒有功名……”
話音剛落,謝安擡手一拍驚堂木,怒聲喝道,“既然沒有功名,見到本官竟不叩拜行禮,實乃藐視公堂,來人啊,給我仗打二十!”
“得令!”羅成習慣性地抱了抱拳,與兩名衙役一同提着殺威棒朝着張傑走了過去。
“你……你……”見謝安不像是在開玩笑,張傑又驚又懼,連忙說道,“不不,本公子有功名在身……”
謝安聞言撇嘴冷笑,淡淡說道,“公堂之上,滿嘴謊言,再加十仗!”
“是!”羅超一頷首,一棍敲在張傑後膝,讓後者下意識地一曲膝蓋,倒在地上,繼而叫另外兩名衙役用殺威棒架住張傑,自己則高高舉起了手中的木棍。
“謝安,你敢!——我父乃詹事府詹事,朝中正三品朝臣……”被夾在棍棒之下的張傑大聲喊道。
羅超聞言手中的動作稍稍一滯,回頭望向謝安。
只見謝安擡起右手手指,指了指頭頂,說道,“上面那塊匾額,有寫着[我在乎]三個字麼?”
張傑下意識地擡起頭,望着那塊刻着[正大光明]四字的牌匾,不明所以地搖了搖頭。
“那就是[我不在乎]!——給我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