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我現在就殺了你女兒, 然後再殺了你,讓你們去陪宗寄憶。”施璉擡起另外一隻手就做出要殺宗綾的姿勢。

施英飛快的過去抱住施璉的腿:“不要殺我女兒, 不要, 不要……”

施璉的動作頓住:“我可以不殺她, 但我有條件。”

施英擡頭緊盯着施璉,問道:“什麼條件?”

施璉盯着施英, 見她眼神清明, 對話無礙, 他默了一瞬後,放開宗綾, 嘆息道:“這哪裡像是神志不清?你明明可以讓自己清醒過來, 卻是不願清醒。對你來說, 宗寄憶比阿綾重要?重要到需要她想方設法, 你才能認得她?重要到你明明可以活着, 卻仍舊要扔下阿綾去死?”

果然如爹所說,因爲藥物的刺激,她心智脆弱, 受不得打擊。脆弱卻不意味着瘋了, 只是太過容易想不開, 自己不願面對丈夫死去,她卻獨活的打擊罷了。

施英呆呆的癱坐在地上。

宗綾連忙過去撲入她懷中,趁着她還清醒的時候哭道:“娘,別丟下我。沒有爹孃的孩子好可憐,所有的人都欺負我。”

施英無力的擡手撫摸着宗綾的臉, 終於好好打量起這個五年過去,卻變化不大的女兒。彷彿中,現在仍舊是五年前。

站在旁邊的秦洬,突然道:“如今的阿綾,十七歲多。”

十七歲多,卻這麼瘦弱。

施英終於意識到女兒身上這個問題,明顯女兒是在成長的關鍵時期受了非人的待遇,才長得不好。

施英突然抱起宗綾痛哭了起來。

宗綾繼續道:“娘,我當初說的沒錯,我沒有燒主庫,罪不至死,他們已經給我沉冤。娘不用再替我去死,娘陪着我好不好?”

施英沒有說話,只是抱着可憐的女兒哭。

宗綾一直不斷求着施英,不斷的想索取施英的心疼,讓其不再想着死,可是施英始終不曾再說話。

好在宗綾所說的話,施英也並不是沒有反應。後來,她突然擡頭看向了秦洬。之前,她沒有多想,如今才意識到這孩子已經成爲了她女兒的丈夫。

見到娘看着秦洬,宗綾又委屈道:“秦洬待我很好,但我卻因爲爹孃的死,拒絕他,甚至差點害死他。所以娘不要死,爲了我們的幸福,娘不要死。”她知道娘只要她幸福,不在乎她嫁的是誰。

施英仔細想着這幾日秦洬對她女兒的體貼,她垂了垂眸。

宗綾推了推施英:“娘好好的,行嗎?陪我們一道回耀都吧?”

施英默了許久,終於幽幽的出聲了:“娘想去再山上的蓮庵。”再山蓮庵,是隱州城百里外的一座尼姑庵。

宗綾含淚的眼裡,露出驚詫之色:“娘想出家?”

施英溫柔的擦拭着宗綾的眼淚:“不要攔我,嗯?”

宗綾扁了扁嘴,掙扎了許久,終於難過的點頭:“好,阿綾不攔你。”出家也好,六根清淨,也不至於總是沉溺於折磨中。

只要娘還在。

仍舊跪在地上的大夫人見施英好不容易由平靜,到清醒,她連忙移到母女面前:“小妹,我們……”

施英看了看大嫂,低頭未說話。

大夫人求助的看向施璉。

施璉還算了解這個妹妹,見其臉上平靜一片,便知她不想與誰計較當年的事。至於其中原由,他不得而知。

宗綾一直埋在施英的懷裡,感受着重新有了孃的心安。後來她問道:“娘,耀都附近也有尼姑庵,咱們去耀都好不好?”

施英輕聲道:“你爹在這裡。”

宗綾聞言沒再說話,她知道娘能活着已是不易。或許她的死心眼就是像她娘,愛了誰,便是至死不渝。

她不能再貪心的要求這要求那了。

宗綾在施英懷裡蹭了蹭:“那娘先陪我一段時間?”

施英摸着女兒的腦袋:“好。”

後來老夫人聽聞女兒清醒了的消息,過來就抱着女兒哭着說了好多話。

宗綾亦是在不斷說,好的,壞的,她都說。包括自己曾經如何受盡折磨,她都沒有隱瞞,老夫人也幫着她。她們就是要讓娘可憐她,更加的不會扔下苦命的女兒。

施英也確實心疼,一直摟着宗綾,都不捨得放開。

次日應施英的要求,宗綾在秦洬的陪伴下帶她去了宗府。三人沿着宗府各處遊走,看着這曾經繁華一片的府邸,如今只剩下死寂。

這日施英在曾經她與丈夫的房間坐了許久,沒哭,也沒出聲,平靜的可怕。或者說,除了在對待宗綾的時候,其他時候她都是平靜的,沒有什麼生氣。

宗綾坐在施英面前,托腮看着對方:“娘,你笑一笑。”施英除了流淚,就是平靜的詭異,怪讓人不安的。

施英終於極淡的勾了勾脣,撫摸着宗綾的腦袋。唯一讓她值得欣慰的是,女兒嫁了個足夠疼自己的好男人。

見到娘在笑,宗綾便也咧嘴笑了笑。只是想到娘說次月就要去蓮庵,宗綾就覺得不捨。她仗着自己體重輕,過去坐在對方的腿上,摟住其脖子,道:“接下來的日子,我仍要陪娘睡。”

施英面露寵溺之色:“好。”

應下後,她便擡眸看向一直守着她們而負手站在門外,背對這裡面的秦洬。她知道,這孩子看似不愛說話,卻是個最靠得住的。

宗綾總是在使盡渾身解數,哄娘開心。漸漸的見娘臉上的神色越來越正常,她也就越來越安心。

次月月初時,施衷緣領着大兒子大兒媳過來放下姿態請施英母女倆去前院一道吃個團圓飯。施英直接平靜的拒絕了,只道了聲:“明日我便去再山。”

聽到這話,自然是都不知該說什麼好。都看得出來,施英並不想留在這裡。

老夫人過去摟着施英,微哽道:“都依你。”

施英總是什麼不說,其他人想彌補,也不知從哪裡入手,便只能盡全力對她們母女好些。放低了姿態,她們說什麼都好。

都走後,宗綾便問施英:“娘不怪他們嗎?”

施英總是會愛憐的撫摸着女兒的臉,她並沒有說話。其實母女倆也都心知肚明,連他們做父母的都沒相信女兒的話,又如何能去憎恨別人。

初三那日,宗綾在秦洬的陪伴下,與老夫人一道陪着施英去了再山蓮庵。

佛堂中,庵裡的師太在給施英剃度,宗綾與老夫人靜靜地站在旁邊看着,眼裡皆是紅暈。

若非是沒有辦法,誰想看到她出家。

施英回過身時,站在她們面前的是一身法衣法帽的尼姑,有着一張她們最熟悉的臉,卻是她們從來沒有想過的身份。

見到這樣的母親,宗綾垂下了黯淡的眸子。她覺得如今的娘好陌生,離她也很遙遠。或者說,從再見的那刻開始,她就感覺如今的娘,再也不是過去的娘。

她過去摟住施英的腰,悶聲道:“娘,以後我會來看你的。”

施英輕撫着宗綾的背部,慈和道:“好好與王爺過日子,不需要有負擔。就算當初你不無辜,也仍不需要有負擔。娘與爹只想看到阿綾幸福,其他都不重要。”這是再與她相見時,她說的最長的話。

宗綾搖頭:“不會了,以後都不會了。”

宗綾不捨得娘,所以這一次,她一直在這裡待到天色漸暗時,纔不得不依依不捨的離去。她與秦洬沒有隨老夫人回隱州城施府,而是直接在再山的山腳找了個地方住。如今的他們,已經沒有回隱州城的必要。

當晚,宗綾站在一鎮上客棧裡的窗口看着再山的方向,她心覺,最起碼知道她娘活在這裡。

秦洬從她身後摟住她,問道:“打算何時回耀都?”

宗綾怔了下,其實她是想一直留在這裡默默地陪着她娘。可她畢竟是耀都凊親王秦洬的妻子,一直拉着他在這裡也是不合理。

她猶豫了下,終是道:“我隨你。”

秦洬蹭了蹭她的耳根,道:“明日吧!”他的聲音暗啞磁性,透着宗綾最熟悉的氣息,那是情.欲的味道。

自從施英出現後,他們別說親暱,多日來,他們甚至都沒有在一起睡過。

宗綾縮了縮脖子,仍舊是猶豫了會,才道:“後日可以嗎?明日我想去再看看她。”她實在是捨不得。

“好。”秦洬應下,便將她抱上了牀,發泄着多日來的積攢。勇猛急促,如洶浪將她一次次淹沒,幾乎窒息。

次日一早,宗綾就迫不及待拉着秦洬起了牀。秦洬坐在牀邊看着積極洗漱梳妝的宗綾,見她精力充沛,他不由心覺挫敗。

他尤記得,昨晚是差點把她弄暈過去,未想她早早就醒來,還像個沒事人。

宗綾將自己打理好,就過去親自伺候他洗漱,還真是一個勤勞的,會伺候夫君的小嬌妻。

當她將他拉到梳妝檯前,她給他梳頭時,他透過鏡面專注的看着她。

他尤記得在來隱州前,她雖有乖乖與他在一起,對他也挺好。可他清楚的感覺到,他們之間隔着一層無形的屏障。

如今這屏障是真的消失了。

“好啦!”宗綾笑眯眯的拉着秦洬就朝外走,那力道還挺大,完全不容秦洬有半點停頓猶豫。

上了再山,進了蓮庵,宗綾就打聽到了施英所待的地方。進了屋子,見到背對着外面敲木魚,唸佛經,仿若四大皆空的施英,宗綾不由心裡有些緊張。

看到這樣子的娘,她不敢撲入對方懷裡,過去就只站在對方旁邊,輕輕的喊了聲:“娘。”

施英睜開眼,側頭看着她,溫柔的笑了笑:“來啦!”

見到孃的笑,宗綾纔有勇氣過去挽住對方的胳膊,跪在旁邊道:“我與秦洬明日就要回耀都了,想再來陪陪娘。”

施英握住宗綾的手:“也好。”

宗綾不捨娘,施英又怎會捨得女兒。這一日,施英幾乎都沒有鬆開過宗綾的手,聽着她軟嚅的聲音,自己也時不時搭一句話。後來宗綾乾脆沒有離去,直接住在了蓮庵,次日早上才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蓮庵,下了再山,上馬車往耀都的方向去了。

馬車裡,宗綾被秦洬抱在腿上,她摟着他的胳膊,沉默了許久後,突然問了一個很傻的問題:“你說,對娘來說,我是不是比爹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差太遠了?”

秦洬捏了捏她的鼻子:“胡思亂想什麼?”

宗綾垂眸。

秦洬又道:“自然是都一樣重要的,若你娘失去的是你,仍舊難以走出來。失去了的,總是要格外想珍惜些。”

宗綾理解,她也不是與不在了的爹爭風吃醋,卻是不想娘一直如此遙不可及,仿若很難看到她的存在。

這一次他們並沒有在路上游玩,半個月便到了耀都。

當他們到耀都的那日,矮桌前的施英,突然停下了敲木魚的動作。不斷有淚從她輕闔的眼縫裡流出來,默默無聲的流着最洶涌的淚。

她終究還是做不到放下阿綾他爹。

只是這模樣去見他,可是會太難看了?

當日下午,隱州城施府裡也在念佛經的老夫人手裡的佛珠突然斷裂,她捂了捂仿若空了的胸口,心神不寧的站起身就去了施衷緣的書房。

她進去時,施衷緣正在聽派去看守蓮庵的手下說話。那手下見老夫人進入,便馬上閉了嘴。

老夫人過去對施衷緣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我怎覺得特別不踏實?”

施衷緣神色無異道:“哪有什麼事?你總是胡思亂想。”

老夫人也不確定什麼,又問:“真沒什麼事?”

施衷緣:“真沒什麼,去歇歇吧!”

老夫人捂了捂自己的胸口,面帶懷疑的離開了書房。

老夫人離開後,施衷緣臉上的悲痛之色再難壓抑,一瞬間,他又老了許多。沉默了許久,他吩咐道:“抹去真相,就說阿綾他娘雲遊了。”

“是!”

當書房只剩下施衷緣一人時,他那雙眼裡終是溢出了老淚。

四月下旬,立夏已過。

遠在耀都凊王府的宗綾迎來了一件可喜可賀的事,也就是終於換了調理身子的藥方子,她再也不用喝那秦洬都不敢碰的怪藥。

秦洬說,她的身子恢復的很好,只要臉上的紅潤度能追的上正常人,那她如今的身子骨也與正常人差不了多遠。

之前的藥是調理身子骨的,現在的藥,纔是真正調理不孕症的。

喝過那種任何人都不敢喝的藥,再喝這種尋常人都能受得住的藥,宗綾覺得很輕鬆。她喝過一碗藥,將蜜餞送入嘴中後,心有感慨道:“好久沒見過藍玉了,也不知她何時能歸來。”

秦洬將她抱到自己腿上,低頭覆住她的脣,將她嘴裡帶着藥味的蜜餞勾過去吃了後,懲罰性的咬了咬她的嘴:“別想別人。”

宗綾被他咬的有些疼了,她滿懷怨念的嗔了他一眼,伸出胳膊勾住他的脖子,竟是也咬起了他。她的力道可不小,雖沒咬破對方的嘴,也讓對方輕哼了聲。不知是疼的,還是勾起了他的興致。

事實證明,這對他來說就是一種引誘,他乾脆將她緊緊的按入自己的胸膛,賣力的與她互相撕咬。後來他伸手扯去了她的腰帶,火熱的大掌,覆在她的身體上,令她不由打了個哆嗦。

他給她換了個姿勢,讓她跨坐他的腿上,灼熱的呼吸已移上她的脖頸,一雙手也不老實。手嘴並用間,他誘的她喘息連連,就在她以爲他要上陣時,他卻只是低頭盯着她瞧。

未再感覺到他的動作,雙頰粉紅的她睜開了水潤含霧的眸子,神色懵懂茫然的看着他。

他勾了勾脣,在宗綾驚訝於他竟也會有如此壞笑的時候,他與她鼻尖互蹭,低沉愉悅道:“光天化日的,莫不是你想要?”

宗綾聞言下意識臉蛋更紅了,但她卻未退縮,而是乾脆環住他堅硬有力的腰,笑盈盈的迎視着他:“我就要。”

只是三個字,便能擊潰秦洬努力拾起的意志,就着這個姿勢上陣。

他含着她的耳朵,低哼了聲,道:“以後多這樣。”這般膽大的她,真的好像曾經那個對他死纏爛打的她。

“好。”她也咬了咬他的耳朵。

外頭的湖上亭中,秦蒙湛正坐在停下慢悠悠的品着凊王府的茶,站在一旁招待他的愷姨是聽不到什麼,但武藝高強的秦蒙湛卻能清楚的聽到屋裡頭那打的火熱的激.情聲。

他仍舊是面無表情,心中卻是不由想起了自己曾經與紫荊的夫妻生活。

想到那個狠心拋夫棄子的女人,他握杯的手不由一用力,杯碎茶灑。

愷姨嚇了一跳,尤其是見到二皇子突然黑沉下來的臉,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便趕緊跪了下來。

愷姨是秦洬的奶孃,秦蒙湛見她跪地,馬上回神,道:“愷姨起來吧!重新倒杯便是。”

愷姨自然不會過問太多,起身重新拿了個乾淨的杯子,又給他倒了杯茶。

他垂眸默默地繼續品着茶。

秦洬不想顛倒了宗綾的作息,對身體不好,二人並未多久便結束了。當宗綾穿好衣服歇了會,歡快的跑出來扭自己那痠痛的腰腿時,擡眸就見到秦蒙湛。

待秦洬衣冠楚楚的走出來時,她道:“你侄子來了。”

“嗯!”秦洬看了看宗綾還算正常的臉色,朝湖上亭走去,宗綾主動跳上他的背,任他背了過去。

秦蒙湛擡眼見到去了趟隱州,關係明顯變得親密無間,又相當默契的二人,心下的滋味着實不怎麼的。

秦洬揹着宗綾走了過來,二人一同從秦蒙湛對面坐下。

“來這裡有事?”秦洬是越來越有人情味,若是以前的他,斷是不會問這個多餘的問題,別人愛說不說纔對。

秦蒙湛轉動着手中的茶杯:“阿晨最近老是小病不斷,他想與頤明醫館的解大夫一起玩,我便送他過去了。”

他自己自然不方便留在沒什麼自己人的醫館,便就來了這裡。

以前的宗綾沒什麼興致打量周圍的任何人,今日再見到秦蒙湛,不由暗暗觀察了起來,根據直覺,她認爲他有心事。

感覺到秦洬突然用力捏起了自己的手,她痛的擰眉看他。見到他淡淡的看着她,她便知他是不高興了。稍一想原由,她沒再看秦蒙湛,低頭吃起了愷姨端過來的點心。

秦洬沒什麼話與秦蒙湛說,便陪宗綾吃點心,一雙眸子又落在宗綾的臉上,再次確定她臉色正常,與剛纔屋裡時那嫵媚動人的模樣差距甚遠,就收回了目光。

秦蒙湛似在想什麼,也未再開口。

宗綾將桌上每種口味的點心都一一嘗過,她伸手指了指那黃酥糕:“我覺得這個最好吃,你覺得呢?”

秦洬對吃沒什麼太大的喜好,後來口味隨了她,他道:“我也覺得。”

宗綾聞言歡快的笑了起來,這笑大概是多年來,她臉上最純粹的笑,笑的璀璨奪目,毫無雜質,令秦洬見了心中不由一動。

秦蒙湛擡眉看了看二人,站起身道:“我該回去了。”言罷毫不猶豫的起身就走。

宗綾吃着入口即化,甜而不膩的黃酥糕,回頭看着秦蒙湛透着孤寂冷漠的背影,道:“我怎麼覺得他有很重的心事。”

秦洬也吃着黃酥糕,滿不在意的淡道:“媳婦跑了。”

宗綾怔了下,不解:“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