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抓走的解情詫異的側頭看着摟住自己在屋頂上快移的老婆婆, 對方落在她身上的有力胳膊與對方臉上那凜冽嚴肅的神色,告訴她, 這根本就不是什麼老婆婆, 是個男人, 一個個頭瘦小但武藝高強的男人。
她無奈的嘆了口氣,知道自己胡亂掙扎也是無用, 只能見機行事, 亦或是乖乖等着宗綾喊人來救她。
這人抓着她從一座普通的宅子裡落地, 將她推倒在院中的石桌前。
解情看到眼前的一雙穿着繡花錦鞋的小腳,擡頭看去, 就見到韓若珺慢悠悠的嗑着瓜子, 滿含冰冷諷刺的打量着她。
解情沒說話, 冷靜的爬起身, 只轉頭看了看有人把守的院門口。
韓若珺越看眼前的醜女人, 就越是覺得噁心,她實在是不理解這麼噁心的女人爲何能得到表哥與表侄阿晨的優待。
不管是爲何,反正她憎恨眼前的人。她一把抓起碟子裡的瓜子, 朝站在她面前的解情那張蒙着厚厚面紗的臉砸去, 喝道:“給我跪下。”
解情垂着眼簾不理這個刁蠻任性, 不知所謂的丫頭。
韓若珺擰眉:“來人,給我讓她跪下。”
立刻便有侍衛過來踹解情的腿彎,解情終歸只是個普通人,自然一踹便真的跪下了。
她倒也冷靜,這麼多年來, 她什麼苦都吃過,尊嚴又算什麼呢?
見到跪在自己面前的解情,韓若珺本欲伸手扯下對方的面紗,想了想,還是作罷!帶着面紗都那麼嚇人,若是取了,不得把她給嚇死?
韓若珺自覺是個有教養的人,她壓下想親自去打解情的衝動,道:“我給你個機會,馬上離開耀都。”
“否則呢?”解情終於平靜出聲。
韓若珺不喜歡她的臨危不亂,面露怒意道:“否則現在就要了你的命,讓你頂着這張臉賴活的機會都沒有。”她實在是太討厭這個女人,討厭到幾乎保持不住自己的氣度。
她恨這個讓表哥另眼相待的女人。
想到這女人的醫館如今更是開的風生水起,還有她從小想嫁的表哥相護。尤其是後來下面的人告訴她,表哥抱着阿晨去醫館與這個女人呆在一起。
她就氣的要瘋。
解情不說話了。
與解情說話真是累,韓若珺又喝了聲:“給你機會,你又不要,非得逼我動怒。”
她握起桌上的鞭子,擡起就要向解情甩去。不想鞭子甩出之際,落入一隻寬大的手掌間。
望着突然站在自己面前的,素來喜歡穿玄色衣裳的秦蒙湛,韓若珺本滿是怒意的臉上色彩大變:“表哥。”
秦蒙湛神色冰冷如霜,將因被現在的他看了眼而打顫的韓若珺一腳踹倒。
這時宗綾跑了過去扶起解情,關心的問道:“姐姐感覺如何?我們可是來得及時?”
解情滿不在乎道:“沒事。”
宗綾不滿的看向因被秦蒙湛踹倒在地而懵了的韓若珺,罵了聲:“活該!”這丫頭這回可得感覺生不如死。
如她所料,捂住被踹疼的肚子的韓若珺再難維持自己作爲世家貴女的風度,眼淚成串的掉落,不可置信的哭道:“表哥竟然爲了這麼個醜女人踹我?”
言罷,她就見到了不知何時與秦洬一道站在院門口的韓大人,頓時白下了小臉。
韓大人微胖的身子顫抖着,因爲秦洬就在身旁,他不得不面帶憤怒的過去對着素來被自己捧在手心疼的女兒就是狠狠地一巴掌。
韓若珺被打的撲在地上,白淨的小臉上紅印頓起。
韓若珺捂着臉,眼睛睜得大大的,她更是難以置信她爹也會打她,在所有人冷漠的目光下,她狼狽的就像是個小丑。
她懵了好久後,再難忍受的抱頭尖叫了起來。
宗綾鄙夷的看着眼前已經變成瘋子一樣的韓若珺,她極了解,嬌縱的人一般都是周邊的人都寵慣出來的,如今被這麼對待,那心理落差,自然是受不住的。
秦洬不緊不慢的踏到宗綾面前,見到她感覺頗爽的模樣,心情自然而然的也跟着好了起來。他對韓大人道:“頤明醫館是本王之王妃所開,亦是本王的醫館,你女兒砸了。”
韓大人心頭一咯噔,他沒想到頤明醫館是凊王妃開的。
秦洬繼續道:“如今你女兒又綁架王妃的夥伴,企圖殺害。”
韓大人再如何生氣,也仍舊是捨不得女兒,他趕緊跪了下來:“王爺饒命,王爺饒命。”
若是隻有砸醫館,還好說些。可加上這綁架良民,企圖殺害的罪名,是足夠讓她在牢裡蹲上個多年的,他哪裡捨得啊!
這時,宗綾突然蹲在韓大人面前眨了眨眼,道:“要不咱們私下解決吧?”
明知不妙,韓大人仍舊是連連點頭,急道:“如何解決,王妃但說無妨。”
宗綾很乾脆道:“一個月之內,把你女兒嫁出來。別問我提這條件的原由,要麼帶她見官也行,你自己選。”
“我不嫁,我不嫁,我只要嫁表哥。”韓若珺聞言又憤怒又無措,她趕緊忍着肚子與臉的疼痛爬過去拉住韓大人的手,哭道,“爹,我不嫁,我不嫁。”
若是嫁人了,她與表哥再也不可能了。
韓大人自知只要女兒所做的惡行不傳出去,他便能給她找門體面的親事,他喝了聲:“將姑娘抓回去。”
在韓若珺拼命尖叫掙扎着被拉走中,韓大人抹了抹額頭的冷汗:“臣一定會如王妃所言的去做,一個月之內將小女嫁出去。”對韓若珺來說,這是絕望的事,對韓大人來說,這卻是最幸運的結果。
宗綾沒理他,只過去挽住解情的胳膊:“我們走吧?”
解情點了點頭。
宗綾挽着解情離去,秦洬跟在後面,一直低着頭沒有出聲的秦蒙湛也沒有與自己的親舅舅說話,邁步跟了上去。
韓大人看着陸續離開的幾人,這心裡苦的慌。他本是指望女兒嫁給秦蒙湛,這樣他極有可能撈個國丈噹噹。
雖說聖上始終未立太子,明眼人都瞧得出來,最能幹的皇子就是他這個外甥。而且他這個外甥還有凊王爺相助。
如今他這個夢是到頭了。
被自己從小就喜歡的表哥踹,被一直對自己百般寵愛的父親扇耳光,後來又要被逼着嫁人,絕了她嫁給表哥的可能。韓若珺被抓回了家,免不得要雞飛狗跳的鬧起來。
這事傳到了韓淑妃的耳裡,韓淑妃自然有法子得知原由,而後想不生氣也難。她的孃家人被如此欺負,這不是在打她的臉麼?
偏偏對方有她得罪不起的凊王爺秦洬。
她闔了闔眼,壓下胸口的鬱氣後,換個角度說,她該慶幸這事沒有影響到她兒子與秦洬的關係。
但想到她兒子竟然爲了個解情,能做那麼多異常的事,由不得她多想。思起裘嬤嬤說,那解情被毀容,面目全非。
她胸口不由一咯噔,默了一會兒,她問裘嬤嬤:“你說,那解情會不會與紫荊有關係?會不會是毀容了的紫荊?”
裘嬤嬤是見過解情的,知道對方與紫荊不像,便道:“娘娘安心,紫荊確實已被那場火燒死。奴婢也去見過那解情,並不像。”
韓淑妃相信裘嬤嬤的辦事能力與眼力,她微微頷首,緩緩道:“就算不是,也是留不得。”
裘嬤嬤理解娘娘的意思,只靜待吩咐。
又是一年一度的五月初五端午節,這一回宗綾是以凊王妃的身份隨秦洬一道去了去年去過一次的七夏莊,再次與其他王公重臣衆眷陪齊雲帝度節。
對宗綾來說,除了她自己的身份變了,其他沒什麼不一樣。
在七夏莊,他們夫妻倆按照規矩各自分開入座。因爲她的身份,免不得有不少人對她另眼相看,與去年以施家表姑孃的身份過來時,截然不同。
看了賽龍舟,秦洬便當衆牽着宗綾去歇息了。
來到熟悉的宮殿,宗綾就去牀上躺下,對秦洬笑道:“可記得去年你在這裡給我表露你的心意,然後我拒絕你的事兒?”
不知怎的,再提這事,她覺得很好玩。
秦洬也上了牀,將她摟在懷中,揶揄道:“我可記得那時的你差點被欺負了,我救了你,你卻還不待見我。”
宗綾在他懷裡蹭了蹭,擡起胳膊摟住他的脖子,嗔道:“真是冤家。”話雖如此說,心裡卻是覺得甜滋滋的。
宗綾後來與他說起剛纔看賽龍舟時,所遇到的事情,例如別人如何如何巴結她,如何如何暗暗嫉妒她……
後來想到什麼,她道:“我發現一個問題,俞王府的人沒來。”
“沒來便沒來吧!與咱們無關。”秦洬輕撫着她的背部,“睡吧!睡一會兒咱們就回去。”
宗綾應下:“好,我與解情姐姐約好今晚一起玩。”
秦洬:“嗯!”
頤明醫館中,解情與碧紅正坐在醫館裡的屏風後包糉子,因爲宗綾與秦洬喜歡吃紅豆的,所以桌子上就數那裝拌紅豆糯米的缸碗最大。其次是拌八寶糯米的,阿晨說,他愛吃八寶糉。
兩人的手藝都極巧,包出來的糉子都大小一樣,模樣工整,糉葉與生餡的香味縈繞在醫館各處,還未熟,便就讓人食指大開。
解情看着外面的天色,估摸着差不多了,就將包好的一整竹匾的糉子端起去了後院的竈房。在鍋裡放了足夠的水,就將糉子都放進去了。
她坐在竈口托腮加火,碧紅繼續在醫館裡一邊包糉子,一邊看醫館。
端午是處在一個炎熱的季節裡,在這一日,到了太陽開始下山,天開始陰時,街上玩夜市的人才漸漸多起來,叫賣聲也越來越繁雜。
碧紅包完手裡最後一個糉子時,阿晨小小的身影跳入了醫館,他亮晶晶的漂亮眼睛左右看了看,沒見到解情,聰明的他馬上想到什麼,邁步就跑去後院去了竈房。
負手進入的秦蒙湛看着兒子的身影消失於後院,之後去到屏風後頭靠窗自己坐下看向了窗外。
碧紅看了看一直喜歡冷着臉,最近臉總是更冷的二皇子,端起最後半竹匾的糉子就也去了後院。
竈房裡,解情將自己的馬紮讓給了阿晨,自己另外拿了馬紮坐在他旁邊,溫柔的教着他加火。
對於解情會做的任何事情,阿晨都特別感興趣。
阿晨作爲皇孫,自然是嬌養的,哪裡能做過這種事,覺得稀奇的不得了。看到在自己的操作下,將竈裡的火加的大了起來。他咧嘴看着解情笑了起來:“好玩。”
解情愛憐的摸了摸他的腦袋,心中一動,不由低頭親了親他的額頭。
她的兒子真乖,笑起來真好看,如何也看不夠。
被她親了下,阿晨粉嘟嘟的小臉立刻紅了起來,隔着面紗,也親上了她的臉。然後站起身摟着她的脖子,蹭了蹭她的腦袋,突然道:“解姨如果是阿晨的娘該多好。”
解情本是柔軟的胸口,突然如梗了一塊東西在裡面,堵的難受。她撫摸着他粉嫩的臉,溫柔道:“解姨不是阿晨的娘,也可以疼阿晨。”
“嗯!”阿晨很乖很懂事,就算心裡覺得這不一樣,也仍舊故作無事。
他們孰不知秦蒙湛就站在竈房的門旁貼着牆壁站着,因將他們的話收入耳底,他眸中的寒光乍現,拳頭握得咯吱咯吱的響。
她仍舊是,連他們的兒子都不要。
偏偏,他卻不知該怎麼辦。
胸腔翻涌不休的痛恨與折磨,令他不由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碧紅端着熟好的糉子從裡頭走出來,突覺一陣森寒之意,她打了個抖,下意識側頭看去,就看到二皇子那張冷硬的臉,此刻顯得跟冰渣渣似的。
她吞了吞喉嚨,趕緊快步去了前頭醫館。
碧紅進醫館時,宗綾與秦洬正一前一後踏入。他們每次都是如此,宗綾愉快的走在前頭,秦洬像護花使者似的負手跟在後頭,說不出的安逸幸福感,讓人覺得羨慕極了。
碧紅見到他們,馬上放下手裡的那盤糉子,道了聲:“這些是要給侍衛們分的,我這就去拿些紅豆的過來。”
“好。”宗綾笑眯眯的過去端起那碗糉子去到外面分給侍衛們,道,“先吃着,不夠再拿。”
侍衛們接過都行了禮:“謝王妃。”
宗綾回去放下盤子時,碧紅就端着她最愛的紅豆糉過來了。她馬上剝了一個插在筷子上遞給坐他旁邊的秦洬:“喏,我可記得以前我求你吃,你都不吃。”
秦洬伸手正欲接過。
宗綾突然縮了回去自己咬了口,對他挑眉道:“你求我啊!”
秦洬配合她:“我求你給我吃。”
宗綾別過頭,坐直了身子,繼續自己吃自己的,哼道:“這回你求我給你吃,我都不給。”
秦洬摸着她的腦袋:“那我等你願意給我吃的時候,我再吃。”想到曾經的她也會自己躲起來爲他的冷漠傷心,他心中覺得一陣陣揪疼。
秦蒙湛從後院踏進來就看到總是恩愛的讓人覺得刺眼的兩人,他頓了下,過去從他們對面坐下。
宗綾擡眉瞥了眼秦蒙湛,嘟囔着:“真不知道侄子你最近都是怎麼了。”
侄子……
秦蒙湛從這小丫頭嘴裡聽到這個稱呼,心裡的滋味自然是不好受,眸無溫度的看了她一眼。
宗綾身子微僵,實在是被他那一眼給凍到了。
秦洬貼着她的耳朵,懶懶的,緩緩的出聲:“別管他,他情場失意。”宗綾或許會有點怕現在的秦蒙湛,但秦洬可不怕。
這時解情牽着阿晨一人端了盤糉子出來,將糉子擱在桌上。
阿晨對秦洬與宗綾喊道:“叔祖父,叔祖母。”自打宗綾成了凊王妃後,爲了圖了個簡單,他對秦洬的稱呼已經經過秦蒙湛的同意,跟着改了。
宗綾摸了摸阿晨那張粉嫩可愛的小臉,歡喜極了:“真乖。”
宗綾與秦洬並排坐在桌子的東邊,秦蒙湛坐在西邊,解情抱着阿晨坐在北邊。大家吃着糉子說說笑笑的,這個節過得很熱鬧。
秦蒙湛剝了個肉糉,默不作聲的啃着。他知道,這糉子的餡不是解情調的。就因爲不願意被他認出來,她甚至都不打算親自給他們的兒子調糉子餡。
阿晨津津有味的吃着八寶糉,不由道:“解姨包的糉子真好吃。”他還小,不知道做糉子還有調餡那一步,只當自己吃的糉子全是解情的功勞。
解情暗暗遺憾,她摸着他的腦袋道:“好吃,就多吃些。”
阿晨用力點頭。
糉子是不好消化的食物,他們吃過之後便一起出門了,沿着南康街由南往北走。夏夜的風,吹在人臉上,總是特別舒服,讓人神清氣爽。
起初,阿晨是由宗綾與解情牽着的,漸漸大概是玩的瘋了,小孩子心性得到釋放的他,開始這裡跑,那裡跑了起來。
解情其實並沒有多少帶孩子的經驗,便一直心覺擔憂的緊跟在他身後。
宗綾晃了晃腿,覺得腿痠,回過身繞到秦洬的身後,爬上了自覺蹲下身的秦洬背上,享用自己的專用坐騎。
秦蒙湛不想繼續被刺激,便快步追上前頭的解情與阿晨。碰巧他過去時,阿晨又去了另外一個地方,離解情有一段距離。
只是一念之間,他便倏地過去握住瞭解情的手,喊了聲:“紫荊。”
紫荊……
對解情來說,這是個遙遠的稱呼,遙遠到當有人喊這名字時,她都可能不會做反應。但喊這個名字是他,她最熟悉的聲音。
她下意識就去甩他的手,卻是如何也甩不了。她壓下心頭的憎惡,平靜出聲:“殿下?”
秦蒙湛只緊盯着她,清楚的感覺到被他握住的小手粗糙不堪,隱約似乎有坑窪的疤痕,就如她的臉。
秦蒙湛手下不由使起了力,疼的解情不由悶哼出聲。
她仍是壓下疼痛道:“殿下莫不是認錯人了?”
見到她還是這樣,秦蒙湛陡的憤怒了起來,他正欲說什麼,阿晨突然跑了回來:“爹,解姨……”
阿晨軟嚅清脆的聲音讓秦蒙湛重新拾起了理智,他放開了解情的手,意味不明道:“我確實認錯人了。”
解情沒理他,轉過身牽起阿晨的手,問道:“阿晨剛纔跑哪裡去了?”強烈的後怕感,讓她的聲音隱隱有些顫意。
沒有誰有她清楚,他一旦發作起來的樣子究竟有多可怕。
阿晨指着前面:“那裡有娃娃人。”
“我帶你去。”解情迫不及待牽着他快速離身後的男人遠了。
在後面的不遠處,本是故意揹着宗綾在一家面具攤挑面具的秦洬,見侄子侄媳沒再繼續鬧下去,才揹着宗綾過去了。
秦洬揹着宗綾從秦蒙湛身旁路過時,秦蒙湛突然語氣不明的出聲:“幫我個忙。”這話是對秦洬說的。
秦洬停下腳步。
秦蒙湛的目光一直幽幽的落在解情牽着阿晨漸行漸遠的方向,道:“我要牽情蠱。”
“牽情蠱?”宗綾看了看秦蒙湛,又看了看秦洬,她可記得秦洬曾經給她下的蠱就是牽情蠱。
宗綾想起來就氣,她雙手同時懲罰性的捏了捏秦洬的兩隻耳朵。
這些姓秦的都是有毛病。
秦洬沒說給不給,只是任宗綾泄夠了氣,轉頭看着明顯狀態有些不對的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