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藍玉將腿腳繃緊, 漸漸的,終於感覺到小腿不再抽痛了, 艱難的坐起身伸手勾着小腿, 給自己按揉着。
看着自己那浮腫的腳丫子, 柳藍玉這心裡不由真的委屈上了。
事實上,她在陸深予面前雖總是看起來輕輕鬆鬆, 似乎活得很快活, 暗地裡卻沒少難過委屈。或許是心理作用, 也或許是因爲孕婦就是如此多愁善感,自從得知自己懷孕後, 她這個人就變得脆弱了很多。
若是早知會懷孕, 當初她就不會放了秦子藺。
爲了孩子能有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 生下來不遭遇世俗的歧視, 能與正常的孩子一樣成長, 她的臉皮厚點又算得了什麼?
秦子藺是個好人,就算是被逼的,也斷然是不會虧待他們的孩子。
可事情沒有如果, 現在她的孩子只能靠陸深予。
記得那日本還在因自己有人要, 還是陸深予這種好人要而開心的她, 粗心大意的她,終於發現自己懷孕了,那種彌天般的慌亂將她整個人包裹。害怕與無措令她不由抱着自己哭了許久,甚至跑去了俞王府門口想要去找秦子藺爲她與他們的孩子負責。
可當她看見從馬車上下來邁入俞王府的施明絮時,她退縮了。
秦子藺那麼喜歡施明絮, 好不容易與之在一起,她又怎能去破壞?她也做不到與施明絮共侍一夫,做不到當秦子藺的小老婆。
不能得到他的全部,不如不要。
將孩子生了交給他們夫妻倆,她也做不到,她捨不得她的孩子,也對施明絮這種女人不放心。
誰知道那種心理陰暗的人會不會虐待她的孩子?
所以最後她還是拖着沉重的步伐,失魂落魄的走了。一顆腦袋亂糟糟的,全然不知道自己的歸路。
她是自作孽,怪得了誰?
只能怪自己當日的鬼迷心竅,所以現在自食其果了。
渾渾噩噩的,不知該去往何處時,她遇到了自己本是歡歡喜喜要嫁,正在與他們家議親的對象陸深予。
陸深予見到她這副模樣自然是擔心極了,連忙過來各種慰問。當時她腦子太亂,只記得他極關心自己,還說了許多她沒有聽進的話。
後來她突然悶悶的給他扔下一句話:“我不能嫁你了,抱歉。”
陸深予聞言怔住,然後拉住繼續往前走的她:“爲什麼不能嫁給我?我們不是說好了的?”那個時候他看出來事情很嚴重,說話的語氣極其僵硬,透着一絲慌亂。他大概是怕她鐵了心不嫁他,如何勸說也沒用。
他真的是一個好人,與他相處過的柳藍玉清楚的知道這一點,漸漸也對他產生了一種特殊的心理,是真的把他當成自己的未婚夫。
那個時候她忍不住蹲下哭了起來:“我懷孕了,我還怎麼嫁?”
陸深予呆呆的低頭看着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她,那大概是他第一次見到這樣脆弱的她。
一個蹲着一個站着,許久後,他終是也蹲下抱住她:“照樣嫁,讓我照顧你們。”他的聲音很平靜,透着堅定的力量。
“你別犯蠢了。”她推開他,就快步走。
陸深予拉住她:“那你想如何?想獨自未婚生育?你可有想過你會面臨什麼?將來孩子出生了,他又會面臨什麼?”
她聞言呆住,沉默了一會兒,道:“我會帶我的孩子去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把自己當成寡婦,與孩子相依爲命。”
陸深予聞言苦笑道:“你不覺得這個想法很天真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美貌女子,拋去家人,帶着一個孩子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過日子?”
“我有錢。”
“你還在天真,在自欺欺人,你這是在拿你們娘倆的安全開玩笑。”
她垂着眼簾,沒有說話了。
陸深予緊緊的握住她的手:“嫁給我,讓我給你和孩子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我會把這個孩子當成自己親生的。”
她掙脫不得,便擡眸看着他:“你不覺得這樣對你不公平?你不覺得你這樣很傻?你一個陸家獨子,何必要我這個懷着孕的殘花敗柳?你可以娶個很好的姑娘,而不是我這樣的。”
“別這樣說自己。”陸深予伸手撫了撫她眼角的淚,“我喜歡你,對我來說,你是最好的。我喜歡你,我也會給你最好的。”
她看着他透着真摯感情的眼睛,猶豫了。
她何德何能,能遇到他?
陸深予繼續道:“就當是爲了這個孩子,嫁給我吧!你仔細想想,若是未婚生子,對於你,對於這個孩子,後果究竟有多嚴重。這個孩子,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一個不影響他成長的身份。”
她撫摸着自己那仍舊平坦的肚子:“月份對不上,你家人不會同意的。”
他聞言馬上道:“我們出去生,抱回來時,誰也不會知道這孩子究竟是何時生的。”
她仍只是看他的眼睛,他真的很喜歡她啊!她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喜歡她的人,喜歡到讓她都忍不住真的動心了。
她收回目光:“你還是好好想想吧!”她欲抽出自己的手,卻仍是被他死死的握住。她怕他只是一時被感情衝昏了頭腦,娶一個有孩子的女子,究竟是得多大度?
他固執道:“我不需要想。”
二人僵持了起來,許久後,柳藍玉終於緩緩道:“好,我嫁。”
陸深予還未來得及鬆一口氣,她繼續道:“若是哪天你後悔了,只管給我提出和離,或是直接休了我都行。”
陸深予搖頭:“我不會,絕對不會。”
她只是道:“反正你隨時可以後悔,主動權在你身上。”
柳藍玉收回了落在過去的思緒,後來她是嫁給他了,卻總是忍不住將他當恩人,當成賦予她孩子一個身份的恩人,而不是丈夫。
他定然是有所覺的,可她也控制不住自己。她不知道懷着別人的孩子,如何去無所顧忌的把他當成自己的丈夫。
在這個鎮,他們過了好幾個月,她也過得挺習慣的,在這一片他們二人都混熟了,附近的鎮民對他們都很熱情。她曾對他說過,她想自己帶着孩子在這裡過,他可以扔下她回耀都的,可被他拒絕。
他說:“你說過,和離也好,休妻也罷,主動權在我身上。”
她想想,也是,她真的沒有資格說這話。
這個主動權,是她唯一能給予他的。
柳藍玉收回因爲給自己揉腿而有些酸的手晃了晃,艱難的躺了回去,雙手擱在肚子上,感受着孩子的翻身踢腿。
她不知道別人懷孕時,是怎樣的,她感覺她這個孩子還真有夠調皮的,似乎時刻都在動。
隨着心因爲感受孩子的存在而覺得越來越柔軟,她的眼皮子漸漸沉重了。
隔壁正在看書的陸深予感覺眼皮子有些沉,便起身去到窗外看着外頭的景色,想着柳藍玉那滾圓的肚子。
他記得曾經她明明是已經全心全意信賴了他的,自從有了這個孩子之後,他們之間的一切都變了,哪怕是後來成了親,他們之間仍像是隔了一條極難跨越的鴻溝。
他一點都不喜歡她日日將他當成對她有大恩大德的恩人,日日小心翼翼的對待着他,他該是她的丈夫,讓她面對他時,可以無所顧忌的丈夫。
他又怎會不怨呢?怨那突然出現,讓他們之間多了隔閡的孩子。
可他無可奈何,只能努力,再努力。
在窗邊站了會,他開門去到隔壁柳藍玉的房間門口,聽到裡頭安安靜靜的,他知道她終於睡着了。
每次她睡覺時,他總會過來時不時聽聽裡頭的響動。因爲他知道她頂着這麼大一個肚子並不好受,可她卻總是裝作若無其事,有再多的苦都自己受着,盡力不去給他擔心的機會。
嘆了口氣,他邁步打算去隨便走走。
因爲肚子大,柳藍玉睡得很累,時不時因爲身體的痠痛而翻個身的她,半個時辰便就睜開了眼。她側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艱難的坐了起來。
估摸着這個時間她該醒的善雪推門進來伺候她梳洗了一番,扶着她走了出去。
這時陸深予迎了過來:“難得陰了天,挺涼爽,我陪藍玉出去逛逛?”懷了孩子的柳藍玉,最大的樂趣便是去買些孩童的用具玩具。就算是笨手笨腳的,不喜做手工活,她也會經常自己給孩子做些衣鞋什麼的。
柳藍玉聞言笑着點頭:“好啊!”
陸深予過去虛扶着她:“走吧!”
柳藍玉抽出被他扶住的胳膊,嚷嚷道:“哎呀,不用扶,我自己走。”說着她就捧着肚子大步朝通往大門的方向去了。
陸深予只能跟在她身後,好生盡力護着她。
他們走出門便見到對面的江嬸與她那十四歲的女兒江小柚,也從門裡走出來。柳藍玉揮了揮手,笑眯眯的打招呼:“江嬸,小柚,你們也是要趁天陰出去走走嗎?”
對面的江家因江嬸的丈夫江叔在鎮上開了綢緞莊,家底在這個青柳鎮算厚的,是以她們母女平日裡過的生活挺清閒的,算是嬌養着。見到柳藍玉夫婦倆,江嬸親和的笑道:“是啊!現在這氣候還是挺炎熱,難得有個機會出去走走。”
江小柚過來扶住挺着個大肚子的柳藍玉,與她一道朝巷口走去。江小柚看了眼負手跟在他們身後的陸深予,不悅道:“陸公子這是連扶都不扶一下柳姐姐嗎?”江小柚生的不賴,紅脣雪膚。性子單純直率,與柳藍玉本人頗像,有什麼就說什麼,加上年紀也小,不是個藏得住事的。
柳藍玉握着江小柚軟綿綿的小手不由捏了捏,道:“哪裡是他不扶啊!是我不讓扶,小柚看你柳姐姐我像是個需要扶的人嗎?”
江小柚的視線落在柳藍玉那大的嚇人的肚子上,不由吞了吞口水,順着感覺道:“這肚子該幾十斤了吧?我覺得不需要扶纔怪。”
柳藍玉聞言噗嗤笑了起來,她伸手又捏了捏江小柚那肉嘟嘟的小臉:“小柚真是太可愛了,姐姐喜歡極了。”
江小柚揮開柳藍玉的手:“哎呦哎呦,別老捏我。”每次她們在一塊,柳藍玉總是喜歡捏她身上各處,說是因爲她長得肉嘟嘟的,可愛的讓人忍不住捏。
江嬸走在江小柚的身側,看着前頭幾個月時間,關係就好的跟親姐妹似的兩丫頭,眸中的笑意不由加深了。
柳藍玉轉頭問江嬸:“對了,江嬸與小柚這是打算去哪裡逛?”
“隨便走走。”江嬸應道,“今日是鎮南的花鳥集,我們想着,去那裡逛逛,給家裡添置些花花草草。今年這氣候熱的時間比往年都長,家裡種的那些花草觀葉,可死了不少。”
柳藍玉想了下,道:“那我們也去吧!”
江小柚挽緊了她的胳膊,歡喜道:“好好好……一塊去,我知道柳姐姐喜歡給腹中孩兒買些什麼,鎮南也有不少。”
在鎮南,因爲有花鳥集,整條街都排滿了各式花草觀葉。鳥語花香的,一眼望去,還真美。各種的清新的花葉香味撲鼻,令人心曠神怡。
柳藍玉與江小柚相互挽着歡歡喜喜的走在前面,這裡看看,那裡聞聞。江嬸與陸深予跟在後面,隨便聊着什麼。
江嬸道:“藍玉是下月就要生了吧?可找好產婆?”
陸深予點頭溫和道:“我打聽過,鎮西的仁婆與鎮中的翠姨是這個鎮上較有名,且經驗老道的產婆。我已與她們約好,下月初便讓她們搬來我們家住着。”
前頭柳藍玉正是要拉着江小柚看路邊開的正好的夏菊,無意中聽到陸深予的話。她竟是不知道他老早就做了這些,心下不由一陣尷尬。她作爲即將生的本人,竟是未提前想到過這些。
她回頭看着陸深予,對他感激的咧嘴笑了笑。
陸深予喜歡她,從她與宗綾她們剛在南康街開醫館,他初見她璀璨耀目的笑顏時,這個姑娘就刻入了他心裡。見到她的笑,他總能不由覺得有些恍惚。
他回之一笑,走上前問她:“藍玉看上了什麼花?”
柳藍玉想了下,道:“我也不知道我喜歡什麼花,好像什麼花都喜歡,我真想把這整條街都端到我們家裡去。”
陸深予聞言不由笑道:“可惜咱們家小。”
陰天裡的風有些大,一身白衣的秦子藺負手立於前方,黑髮與衣襬微揚。鎮上乍出現這麼好看的不似凡人似的男子,周圍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去。
他似感覺不到那些聚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只看着正緩緩朝他的方向靠近的柳藍玉與陸深予,將二人相視的笑容收入眼底,一雙桃花眼微微眯了眯。
看起來真是一對郎情妾意的夫妻。
而且她的肚子,那麼大。
這時陸深予牽着柳藍玉的手去到一家盆栽百合攤前:“咱們家的百合都謝了,難得在這個月份看到百合,咱們買些回去?”
“好。”家裡的事情,柳藍玉一般都會聽他的。他比她細心,比她有主見,比她能過日子。
這攤主是名二十多歲的女子,柳藍玉正要問女攤主這些百合的價格,卻見女攤主只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右方,眼裡的驚豔之色讓一雙眼睛閃耀起了奪目的光芒。
她循着望去,入目的便是許久未見的秦子藺。她呆住了,尤其是看到對方似乎是在緊盯着她時,她心下不由咯噔了下。
直覺告訴她,不對勁。
陸深予也循着看去,見到衣袂飄飄,站在這條街上,能瞬間奪去所有光芒的秦子藺,他不由握緊了柳藍玉的手。
同時男子,他又怎看不懂秦子藺看柳藍玉的目光意味着什麼,哪怕看似面無表情,他也能清晰的捕捉到秦子藺看柳藍玉的目光中有着能燒燼一切的火熱,令他見了,不由心頭打顫。
柳藍玉下意識扶着自己的肚子,心頭的慌亂越來越壓抑不住。
她猜不到秦子藺爲何會出現在這裡。
她想過要佯裝熟人見面,上前打招呼,可她這肚子,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來快生了,而她與陸深予成親卻不到半年。
她不想此地無銀三百兩,便順勢拉着陸深予走過去,對眼前只一直盯着自己看的秦子藺笑道:“世子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好巧。”
她的聲音中有着極不明顯的顫意,秦子藺清清楚楚的捕捉到。
他也笑了笑:“嗯,好巧,不過我現在不是世子,是王爺。”看似仍舊閒適自若,能迷了人眼的笑容,其中卻透着能冷了人心的寒涼。
江嬸與江小柚站在不遠處,愣是有些不敢走近。眼前這男子,雖有一張傾世俊臉,但那身逼人的貴氣,與高深莫測的模樣,真能將這鎮上的小小百姓震得不敢靠近半步。
“王爺?”柳藍玉有些不能理解,他這個世子怎的突然成爲王爺了。但她也沒有什麼心思多想,乖乖的喊了聲,“王爺。”
站在柳藍玉的角度,照理說秦子藺該是問他們夫妻倆爲何會出現在這裡,可未想秦子藺那雙透着銳利的眸子落在她的肚子上,道:“你們很快,成親不到半年,就有了孩子。”他負在身後的雙手緊緊的攥住,沒人知道他看似風淡雲輕的模樣底下,藏着一顆多麼鮮血淋漓的心。
本該屬於他的柳藍玉,嫁人了,還與人懷了孩子。
柳藍玉怔了下,一時沒明白他這話是何意,還是陸深予反應過來,看似平和道:“確實挺快的,我們本想遊山玩水,不想路上發現藍玉有了身孕,便在這個鎮住上了。”
柳藍玉垂眸,總算明白眼前的秦子藺因沒有經驗,看不出來她這是快生了。她心裡鬆了一口氣,又因爲不明白他爲何出現在這裡,而又緊張了起來。她問道:“不知王爺爲何會出現在這裡?”
秦子藺:“找你。”他的目光始終落在她身上,回答她的問題速度非常快,快的讓柳藍玉幾乎繃不住想拉着陸深予掉頭就走。
她強作鎮定:“找我?”
“嗯,找你,找你這個負心的女人。”秦子藺終究是直接拉大了聲音道出,“那一天,你爲何要丟下我離開?”他邁近了兩步,靠近了她,開始顯得咄咄逼人。
柳藍玉不由後退,睜大眼睛看着他那雙因爲壓抑着情緒而微紅的桃花眼,她的臉白了:“你什麼意思?”
陸深予想去解救明顯被秦子藺嚇到的柳藍玉,可他未走近,就被仍目不斜視只看着柳藍玉的秦子藺利落的伸出摺扇抵住了肚子。
柳藍玉知道他的摺扇是他的武器,扇骨都是利刃,她大驚失色:“你別傷害他。”
秦子藺聞言冷笑了起來:“你可知你越是如此,我越是想傷害他?”
柳藍玉不敢說話了。
“那一天,你爲何扔下我離開?”秦子藺再次逼問道,“我不是說過我要娶你?我不是說過我喜歡你?你明明是心甘情願跟我在一起的,不是麼?你沒有逼我,我沒有逼你,那你爲何要離開?爲何要任我以爲自己醉酒將施明絮當成你?爲何要任我娶她,任你自己嫁入陸家?”
他的話,讓柳藍玉如遭雷劈,她的嘴脣張了張,卻是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說話,嗯?”秦子藺看到柳藍玉這副莫名如受了大打擊的模樣,不由放軟了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