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洬收回目光,轉過身站了一瞬,邁步離去。
並不知自己的舉動落入他人眼裡的陳晗只一心一意屏住呼吸靠近宗綾,不想宗綾突然睜開眼,側頭看向他。
近在咫尺的兩張臉,四目相對。
陳晗愣了下,頓時清醒過來,趕緊縮了回去,紅暈瞬間爬滿他的俊臉,他禁不住想甩自己幾個耳光子。
宗綾本還疑惑他在做什麼,見到他這副表情便立刻想到某一方面。她眯眼冷了語氣:“你莫不是想輕薄我?”
她並未真的睡着,感覺不對勁才突然睜眼。
施明絮聞聲也睜開眼,不明所以的看着突然氣氛不太對的二人。
陳晗搖頭否認,睜着看似無辜的眼睛撒謊:“沒沒沒……我只是從未見過誰的眼睫能長成你那樣的,密黑齊長,好看極了,無聊的我就禁不住想湊近數數。”
雖是個謊言,倒也符合他平時沒個正型的德行。宗綾雖心生懷疑,卻也懶得多想,只故意兇道:“以後離我遠點。”
陳晗做了虧心事,不免乖巧起來,點頭:“我會少靠近你。”
宗綾想了下,又道:“你若是看上我了,那我奉勸你,我對你未有半點興趣,我有對象了。”
這話雖然絕情,但未免扯出不必要的麻煩,她覺得她還是說出來比較好。
若只是她自作多情,那更好。
陳晗立刻看向她,見她眸底清澈明淨,看似毫無雜質,卻恰恰證實了她心中的毫無情意。
他暗暗嘆了口氣,沒說話。
早知她對自己無意,也算是有心理準備。
外頭,秦洬神色無異的走遠後,秦蒙湛見見到他,便迎了過來。
秦蒙湛:“沒有任何結果。”
秦洬:“回去。”
秦蒙湛跟在秦洬身旁接過其手裡的令牌:“竈房那頭撿的?”
“嗯!”
秦洬步伐略顯散漫的往大院門的方向走,姿態神色都與平時無異。
一行人走出尼姑庵時,外頭解情他們正在等宗綾他們,兩路人難免碰面,解情他們都站在一旁繃緊神經沉默着。
秦蒙湛冷漠的掃過衆人,目光從一身男裝帶着帷帽遮住臉的解情身上稍稍落了一瞬,又漠然移開。
望着秦蒙湛離去的背影,柳藍玉不由對解情小聲道:“那個二皇子看起來真冷,似乎比凊王爺還可怕。”
垂眸的解情聞言淡笑:“我想,應該沒人能比讓人捉摸不定的凊王爺可怕。走吧!我們去找阿綾。”
他們找到竈房時,宗綾他們正坐在裡頭相處無言。聽到聲音,都轉頭朝門口看去。
柳藍玉見宗綾沒事,就鬆了口氣,跑過去將鍋蓋微微掀開了些,道:“快開了呢!”
這時施明雀皺眉道:“他們竟是都沒發現你們?”
不僅沒發現,他們在竈房似乎待的還很自在。
都進來了,陳晗慶幸氣氛中的尷尬終於能緩和些,便輕快道:“我們運氣好。”
施明雀哼了聲,沒再說話。
“我來加火吧!”解情過去將陳晗趕開,熟練的撥了撥裡頭的柴火,火的勢頭瞬間大了起來。
水開後,每位姑娘喝了些暖暖臟腑後,就裝了些帶上走了。
離開這個尼姑庵時,宗綾側頭看着佛堂那邊,濃郁的死亡氣息告訴她,這個曾透着溫馨慈悲的尼姑庵怕是都死乾淨了。
屍體該是被處理了吧!
柳藍玉挽着她的胳膊:“阿綾在想什麼?”
宗綾收回目光:“沒什麼。”
柳藍玉也打量起四周:“也不知道這裡面的師太們都去了何處。”經歷過上一次之後,對死人,她的恐懼小了不少。
“當然是死了唄!”施明雀看似不以爲意,但心中受的驚嚇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素來討厭示弱。
柳藍玉聞言下意識拉着宗綾加快了步伐邁出院門。
當下已是申時,日頭西斜,一陣涼意如陰風般襲來,也讓其他人打了個激靈,趕緊離開這個變得如陰宅似的的尼姑庵。
下了山,馬蹄與車軲轆聲起,兩輛馬車與一匹馬載着大家往耀都城的方向去。
之前不方便,如今沒外人在,與宗綾解情共乘一輛馬車的柳藍玉看了看宗綾的胸口,眉間盡是不悅:“無端遭這等羞辱,真讓人生氣。”
宗綾倒是看得開:“那能如何?莫不是還要人家負責?別說我願不願意,就算是願意,人家怕是能讓我吃不了兜着走。”
解情看着窗外出神沒說話,也不知是在想着什麼。
一上馬車,宗綾就犯困,便將腦袋搭在解情肩頭閉上了眼睛。剛纔在那竈房不放心睡,現在放心了。
“對了,之前在山頂你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繞到……”
柳藍玉正欲問宗綾之前她是如何在沒其他人發現的情況下繞到靜秀師太身後的,見她睡了,便噤聲嘆了口氣。
外頭騎行的陳晗本想找宗綾講話,透過窗牖看見她似乎睡了,便就作罷。
他們是大概一個半時辰到的耀都城,此時日頭已剩下火焰般的餘暉,爲整座城鍍上了一層夢幻之色。
柳藍玉想推醒宗綾,解情示意她噤聲,並指了指外頭的陳晗。
柳藍玉恍然,便對外頭的陳晗道:“陳三公子現在離開吧!”雖明知陳晗的身份尊貴,可相處過後實在是對他生不起敬畏之心。
陳晗本還想借此機會得知宗綾住在何處,暗暗竊喜之際措不及防被宗綾的小姐妹下了逐客令。
陳晗雖貪玩,但不蠢,看得出來宗綾的姐妹們都是人精,不是他三言兩語便能忽悠過去的。
就在他正思量對策時,柳藍玉眨眼故意道:“若三公子不肯離去,就別怪我們在阿綾耳邊吹你的逆風哦!”
對於柳藍玉的膽大包天,以下犯上,解情也只是但笑不語。何況只要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煩,犯一犯上也罷。
陳晗噎了噎,知道閨中好友這種生物的厲害之處,便不得不故作灑脫的笑道:“也罷,家中母親怕是在等我回去,我就不往城南去了,免得晚歸被數落。”
陳晗扯了扯馬繮繩,還算老實的看着她們的馬車離去。隨着宗綾她們的馬車,後頭還有坐着施明雀與施明絮的施家馬車。
其實今日也不是一無所獲,最起碼他知道阿綾姑娘是施家的表姑娘,如此他怎麼也不怕沒路子打探對方。
之前與宗綾在一起,他沒心思去想別的,只暗暗記下她這施家表姑孃的身份。如今靜下心,他不由疑惑起來,若她是施家的表姑娘,那該也是大戶人家纔是,怎的是個普通百姓?
阿綾姑娘……施家的表姑娘……
宗綾……
他的眼睛立刻睜大了些,她是那傳說中的宗綾?那個糾纏凊王爺,做盡壞事,最後自食其果的宗綾?
漸漸行遠的馬車中,柳藍玉一直透過後窗看着陳晗,免得他偷偷尾隨她們至醫館。後看到他似乎一直在遠處發呆,便沒有多想,轉回身。
柳藍玉不由發自內心道:“其實我覺得陳三公子這人蠻好相處的。”
宗綾看起來睡的挺熟,一縷碎髮滑到她的耳側,解情伸手幫她理了理,淡道:“無論如何,還是保持些距離的好。”
若陳晗對宗綾只是一時覺得有意思倒沒什麼,若真起了心思就難保不會出事。畢竟執念能讓一個人變得面目全非。
宗綾喜歡聽解情的話,柳藍玉照樣也喜歡,她點了點頭,看向窗外。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後來在她也昏昏欲睡時,她看到秦子藺從一家看不出是何門面的閣樓踏出。
她眼睛一亮,趕緊道:“許大哥停車。”
隨着馬車的停下,她連忙跑下去喊住欲踏上馬車的秦子藺:“秦公子。”
她不知以她的身份該如何稱呼一位親王府的世子,便就稱呼他爲公子了。
秦子藺聞聲擡頭看了過來,見到她,一時未想起是誰,便只是收回那隻已踏上車板的腳,神色還算溫和的看着她。
這時後頭跟着一起停下的施家馬車裡,施明雀看着外頭的一幕,哼道:“這柳姑娘膽子還蠻大的。”
施明絮對秦子藺的事情不感興趣,大概是不想他看到自己,便朝側邊的坐墊移去,避開了能讓秦子藺發現她的角度。
施明雀繼續說着風涼話:“凊王爺是不可能要你的。我看那柳姑娘也是個絕色的人兒,最重要的是,人家真實率直,不像你成日裡就愛裝模作樣,虛僞至極。若她能將人中龍鳳的俞王世子勾走也好。我倒要看看到時自命清高的你,還能誰要。”
施明絮仍舊保持沉默。
馬車的停下讓宗綾醒了過來,她懵懵懂懂的未發現柳藍玉,便問解情:“到了?”因初醒,她的嗓子有些沙啞,那絲沙啞讓她的聲音聽起來更顯軟嚅。
解情搖頭,牽着她一道下了馬車。
這時柳藍玉正因接觸到秦子藺那雙自帶笑意的桃花眼而微愣,不大理解自己突然下來喊住他是爲了什麼。
但既然已經這麼做了,她便只能硬着頭皮走過來還算清爽的笑道:“謝謝公子之前的相救之恩。”
這麼一聽,宗綾便知眼前噺 鮮 尐 說這位就是俞王世子秦子藺了,果然有勾盡天下姑娘的皮相。
秦子藺本覺得眼前這位姑娘甚是熟悉,如今聽她這話稍一想便想起來她是誰:“原來是姑娘,不過只是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一如之前,他的聲音中總是透着溫潤閒適,如清泉般悅耳。
這時唯恐天下不亂的施明雀跳下馬車,抱胸對秦子藺喊了聲:“俞親王世子,好巧啊!”
秦子藺聞聲轉過頭,見到施明雀身後的施府馬車,淺淺勾脣道:“確實巧。”
施明雀指了指身後的馬車:“可不只有我,我二姐也在。”
聽到說施明絮也在,秦子藺這才微有驚訝之色,目光落在馬車上,明知故問道:“既然遇到,二姑娘何不下來打個招呼?”
施明絮自是不會理,秦子藺也不覺有什麼,只轉而問施明雀:“天色不早了,可我記得去施府並不是這條路。”
施明雀向宗綾擡了擡下巴:“喏,那瘦瘦小小的姑娘是我的表姐,在南康街南頭開了個醫館,我們一道過去坐坐。”
“表姐?”秦子藺打量起宗綾,聰明如他,瞬間便猜到她可能有的身份,“宗家姑娘?”
除了已落魄的宗綾,施家哪會有平民表姑娘。
畢竟是名人,還是唯一能讓秦洬起情緒的名人,他不由將她多打量了幾眼。
這個宗姑娘與傳說中那十惡不赦的小姑娘差距甚大,看起來瘦弱嬌柔,似乎還挺容易讓人產生憐憫之心。
柳藍玉是個護短的,哪怕她對秦子藺心有感激,也不希望宗綾被他如此像貨物一般打量,便不由擋在了宗綾面前。
秦子藺看着柳藍玉這副母雞護崽子一般的模樣,不免覺得可愛又有趣,輕笑了下。
柳藍玉總覺得這廝能勾人魂,心覺不安的她便沒打算多留,道了聲:“公子的恩德,小女子有機會定會報答,後會有期。”說着她便回身拉着宗綾上了馬車。
隨着宗綾她們那輛馬車的走動,施明雀頓覺無趣,便與秦子藺道了個別,也上了馬車離去。
看着施明絮所在的那輛馬車漸行漸遠,秦子藺那張臉依舊是風淡雲輕的模樣,只是那雙眸中比剛纔顯得幽深了不少。
到了醫館,施明絮與施明雀跟着一道進醫館坐下。
等到宗綾她們從後院將藥材與工具放好走出來時,施明絮道:“表妹可想好何時回施家?”
宗綾怔了下,道:“我不想回施家,我現在過得很好。”
施明絮嘆氣道:“回施家一樣能過得好,表妹已滿十六了吧!也該說門親事了,而不是繼續在外蹉跎着。回去最起碼能相個好人家。”
這時柳藍玉也走了出來挽住宗綾的胳膊,戒備中透着驕傲:“阿綾不需要相親事,我哥便是阿綾未婚夫,比誰都好。”
施明雀嗤道:“再好也不過只是平頭老百姓,能好過施家給找的?”
柳藍玉:“我哥是金吾將軍柳無風,確實能好過施家給找的任何一個人。”對於想接宗綾走的任何人,柳藍玉都喜歡不起來。
“柳無風?”施明雀先是驚訝,然後笑了起來,“還真愛開玩笑。”明顯是不信。
柳無風才貌雙絕,年輕有爲,年紀輕輕便比他們施家任何一個男人的地位都要高,短短三年便戰功累累,被百姓奉爲戰神,神一般的存在。
也難怪人家不相信眼前的人能與柳無風有那層關係。
柳藍玉還想爭辯,解情制住她,因爲說再多也是無用。柳藍玉便不甘不願的只能作罷。
就在宗綾打算與施明絮溝通時,施明絮站起身過去拉着宗綾的手,柔聲道:“大家都是爲你好。我改日再來見你,嗯?”
宗綾未說其他,只是睜着清澈漂亮的眸子看着施明絮:“表姐,我不想進施家。”
她自是不好說施家的不是,只希望這個善解人意的表姐能聽進她的話,幫她回絕二舅與二舅母的“好意”。
施明絮拍了拍宗綾的手背,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施明雀看着宗綾,諷道:“傻子,還當她是好人,她還不如我好。”她哼了聲,也走了。
看着施府的馬車離開後,柳藍玉嘀咕道:“也不知道這些大戶人家在想什麼,自以爲是。”
宗綾也算是想開了不少,故作隨意道:“就算不得不回施家也無礙的,無風哥哥的官比我外祖父的還要大。待到無風哥哥回來,就讓他做主帶我離開施家。”
柳藍玉拖着下巴:“我覺得我還是得去想法設法探探我哥的消息,好心裡有個數。”
解情倒是不如他們那般杞人憂天,只道:“都洗洗休息吧!”
宗綾與柳藍玉點頭。
凊王府悠水榭。
天色漸黑,今日的鳥啼蟬鳴之聲要比往日熱鬧些,似奏出的獨特音律,秦洬輕撫出的琴聲與之相應,別有一番意境。
驚奕依舊挺直着身子站在秦洬身後聽琴。
琴聲婉轉柔和,如輕輕湍動的流水,由耳朵滑入四肢百骸讓人身心舒暢。之後又如化作軟羽,輕撫着身上每一處毛孔,溫柔舒服的讓人不由想閉眼細細享受。
驚奕心覺王爺那靠琴聲催眠的本事確實越來越高,這回纔剛開始不久,他便有些昏昏欲睡。
就在他不由想打盹時,琴聲戛然而止。
驚奕擡頭看向秦洬,見他正微微擡起左手看着手背上宗綾撓出的血痕,因他背面相對,看不到其當下神色。
起初驚奕並未多想,不想卻看到秦洬翻轉手掌,看着自己的手掌間。
他心裡咯噔了下,不由想起王爺今日在青月山尼姑庵佛堂內抓到宗姑娘那一處的一幕。
王爺看抓痕勉強能理解,那看掌心呢?
驚奕看不出秦洬究竟在想什麼,只心覺怪異的依舊靜靜候在秦洬身後。
仿若因爲沒了琴聲,四周的蟬鳥之聲也莫名小了不少,時間在這漸漸變得更加靜謐的夜裡流淌着。
突然,秦洬放下手掌,語氣不明的出聲了:“天明時,將那醫館趕離吧!”
驚奕從不認爲現在的王爺仍厭惡宗綾,甚至還覺得他似乎唯獨對宗綾不太一樣。當下乍一聽到王爺這個無情的吩咐,只覺得驚訝不已。
驚奕心覺哪裡怪怪的,卻又不敢多問,他總覺得王爺此刻的心情並不好,周遭的氣氛也仿若凝滯起來了一般,讓他覺得莫名有些緊張。
驚奕應下吩咐後,秦洬就起身拖着略懶散的步伐回屋了。月光的映射下,他那雙眸子依舊幽深平靜,如一攤無波的湖水。
次日一早,驚奕便就去了頤明醫館。
因昨日都挺辛苦,所以宗綾與柳藍玉當下還在房裡睡着,只解情老早就守着醫館看醫書。
碧紅在打掃衛生,許悠持抱着劍面無表情的站在門口。
清早路上行人不多,略顯幽靜,馬蹄聲輕易便吸引瞭解情的注意力。
她擡起頭就看到驚奕踏進醫館。
解情略驚訝,起身迎了過去,從容淡定道:“不知道大人光臨所爲何事?”
碧紅放下抹布,趕緊去了後院去喚宗綾與柳藍玉。
驚奕環視了一圈,沒見到宗綾,便直接道:“王爺有令,這個醫館不得再出現在這條街。”
解情眉頭微蹙:“還望大人告知原由。”
驚奕:“你無需知道,即刻去準備,限時一日。”其實秦洬並未給期限,他心想着還是讓這個醫館早消失的好,以免惹王爺不快。
就在驚奕轉身既走時,宗綾從後院踏進醫館,不解道:“什麼限時一日?”她本在房裡洗漱,碧紅說驚奕進了醫館,她就立刻過來了。
驚奕停下腳步。
解情將驚奕的要求與宗綾說了,宗綾聞言聲音立刻拉高:“秦洬要我們的醫館在一日之內從南康街消失?”
驚奕回過身看着宗綾,默認,但不喜宗綾直呼自家王爺的名諱。
宗綾第一反應便想到秦洬是衝她來的,就爲了讓她不再出現在他的眼前。她不知道他爲何偏偏現在發神經,但因她無疑。
她沉下了臉。
“太陽下山時,我便再過來,希望那時看不見你們這個醫館。”驚奕無情言罷就朝外走。
“等等!”宗綾突然喚住他。
驚奕停下腳步轉回身,淡淡的看着她。
宗綾壓着對秦洬的怨氣,認命道:“其實大人很明白,他定是衝我來的。大人也明白我與施家的關係,這幾天我將會回施家。所以,這個醫館不用消失了吧?”
一天之內讓他們的醫館消失在南康街,必定會元氣大傷。屆時拿着賤賣醫館的錢,天曉得還能不能再開一個不錯的醫館。
何況這施家她想不去也難,倒不如順勢而爲。
驚奕本不該相信施家還會願意接納她,可想到昨日她與施家那兩位姑娘似乎關係不錯,便就暫且信了。
其實他也不想爲難幾位可憐的姑娘,只是有命在身。既然宗綾她能從這個醫館消失,想必也能讓他向王爺交代。
驚奕:“你今天就離開這個醫館,莫再出現在爺的面前。”
宗綾垂眸:“好。”
驚奕離去後,宗綾的肩便挎了下來。她從未想過,最後還是秦洬將她逼進的施家,沒有一點回絕的餘地。
她好討厭他。
解情扶着宗綾的肩頭拍了拍,嘆息道:“是不是怨他?”
宗綾:“人家位高權重,我怨不怨無意義。”
解情頓了會,突然道:“其實,他就是祁疏吧?”
宗綾身子微僵,沒有說話。
解情眸中劃出一道意味不明之色,道:“相信我,他會受到懲罰的。”
宗綾擡眸看解情,眸有不解:“誰能懲罰的了他啊?”
解情撫着宗綾這張絕色小臉,笑道:“你啊!”
宗綾撇嘴:“不好笑。不過我想,就算我要去施家,也是暫時的。我一定會很快離開那裡。”
既然改變不了,便樂觀對待好了。
經歷過以前的種種,還有什麼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解情也知事情很難改變,畢竟她們如今都是活在底層的百姓。只要能活着,還有什麼事情是可怕的呢?
所以她也沒有多勸說什麼,畢竟想太多都只是無謂的掙扎。
今日施明絮與施明雀又來了,來時宗綾正在醫館後院炮製昨日採來的藥材,看起來非常專注。
施明絮見了,便過去略顯笨拙的幫忙。
看到多出來的一雙手,宗綾擡頭,見到施明絮,她乖巧恬淡的笑了下:“二表姐,你來的正好,待會我跟你們一起回施家吧?”
施明絮驚訝:“表妹這是?”
“凊王爺要趕我走。”宗綾的語氣聽起來還算隨意,大概是接受了這個事實,看開了些。
她知道杞人憂天也無用,如今只滿懷希望的期待無風哥哥能快些回來接她。
但心中的堵塞感,只有她自己知道。
施明雀抱胸打量着宗綾比往時還要蒼白的小臉,淡道:“凊王爺趕你走?怎早不趕,現在趕?”
宗綾:“不知道。”
施明絮眸色微動,看着宗綾:“你很難過?”
宗綾:“是很難過,但不是爲了秦洬,是爲了不得不去施家。”她早與施明絮說過不想進施家,也不覺得這心思需要隱瞞。
柳藍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她推開房門便見到宗綾與施家姐妹在後院,不由暗道:這兩人怎跟陰魂似的?
宗綾回頭看着柳藍玉:“好姐姐,你可終於願意起來,這活都我一個人乾的。”
柳藍玉伸了伸懶腰道:“我洗漱下便開始幹活。”
柳藍玉未想到她再出來便得到的是宗綾待會要與施明絮他們一道去施家的消息,頓時有點懵。
後來被告知是秦洬的原因,她更懵。
她不解:“凊王爺爲何要與你一個小姑娘過不去?”
宗綾:“因爲他就是祁疏。”
“什麼?”本來正着手幹活的柳藍玉立刻站起身,“他就是那個看不上我家阿綾的瞎子?他竟然是個親王?”
宗綾拉下柳藍玉,嗔道:“還有人在呢!注意些。”
施明雀嗤了聲,轉身去醫館了。
施明絮看起來未有異色,只道:“表妹進房收拾下吧!這裡我來幫忙。”
“好!”宗綾站起身洗了個手就回房了,她怕自己的速度慢了,秦洬便不再給醫館機會。
柳藍玉只覺得憋屈至極,如今的阿綾根本就沒纏着他,他爲何還要做的這般絕情?
可偏偏她卻不知該怎麼辦。
她又能找誰去理論?
本來她就生氣,當下看正在低頭擇藥材的施明絮更是不順眼,她洗了個手就進屋去找宗綾了。
兩姐妹在房裡一直磨到飯點過了都沒出來。
解情知道宗綾與柳藍玉即將分開,有許多話要說。尤其是柳藍玉,怕是難以平氣,需要溝通,便就沒喊她們出來,只吩咐碧紅晚些做飯。
再出來時,宗綾提出了包袱,她道:“早上與傍晚容易遇到凊王爺,我就趕着這個不大可能遇到他的時辰走吧!”
他不想見到她,她也更是不想見到他。
她大概是與柳藍玉說好了,柳藍玉只悶悶的沒說話。
解情捨不得她:“吃頓飯再走?”
宗綾:“好。”
在屏風後頭吃飯時,大家免不了一陣寒暄,這事情發生的又太突然,心裡更是哽的難受。
施明絮與施明雀大概都不算嬌養的姑娘,所以都沒嫌棄醫館的飯菜樸素,也都坐下來吃飯了。
施明雀見宗綾她們那副仿若施家是龍潭虎穴一般的模樣,哼了聲。
吃過飯見天色不早,宗綾便拿起包袱隨施明絮她們一道朝醫館外走,不想會見到騎行而過的秦洬。
宗綾下意識的趕緊躲到門旁,生怕他看到自己。
他是身份尊貴,能主宰他人來去甚至是生死的王爺。他既然不想看到她,未免再惹到他,她就不該讓他看見她在這個醫館裡。
施明絮嘆了口氣,過去取下宗綾的包袱替她拿着。
約莫估計秦洬已離遠,宗綾才沉着臉隨施明絮她們走出去上了施府的馬車,在柳藍玉與解情的不捨目光下離去。
施府。
施二夫人聽下人說含欣公主秦馥詩已回施家,當下正在自己的天荷院歇着。她想到過幾天就要回施府的宗綾,便起身喚上兒媳婦慕容琴去了天荷院。
秦馥詩是齊雲帝的大女兒,大房大公子施佩志的妻子,夫妻二人成婚多年,素來都是施府與公主府兩頭住着。
施二夫人與慕容琴到天荷院時,在亭中曬了會太陽的秦馥詩起身正要回屋。
擡眸見到二人,秦馥詩端莊雍容的迎了過去:“叔母來的可巧,回來的路上我讓人買了些醉念閣的點心,一起進屋品嚐?”
看得出來,施二夫人平時沒少走動於天荷院,秦馥詩臉上並無驚訝之色,只淡淡笑着。
“也好。”施二夫人溫和道,“叔母正有些話要與公主談談。”
幾人一道朝正屋走去,秦馥詩隨意問道:“不知叔母要談的是些什麼?”
施二夫人嘆了聲氣,便就將宗綾在耀都的事以及要將其接回施家的事都與秦馥詩說了,末了又道:“那丫頭似乎剛滿十六,再耽擱下去怕是要成老姑娘。”
秦馥詩對施家那點事興趣不大,所以當聽到與宗綾有關的事,除了對這丫頭的德行不屑之外,倒沒其他的感覺,只瞭然道:“叔母是想讓我給留意下合適的人家?”
施二夫人點頭:“既入了咱們家,這就是咱們的事了。”
秦馥詩笑了笑:“叔母倒是有心了。”
施二夫人會選擇找她一個堂堂公主給宗綾那麼一個沒名聲沒身份的丫頭留意合適的夫家,這說明施二夫人是想盡力讓宗綾嫁的好些,期望甚高。
也不知是真好心,還是有其他目的,反正秦馥詩應下了,盡力而爲吧!
進屋後,品着糕點時,秦馥詩問施二夫人:“不知表妹何時會回施府?”聲音隨意淡然,不過只是隨便問問罷了。
施二夫人正要說還要過些天,就聽下人來報說是表姑娘宗綾隨施明絮施明雀回府了。
施二夫人愣了一會兒便詢問下人,得知沒搞錯後就問秦馥詩可要一道去看看。
秦馥詩興趣不大,就拒絕了。
因施家大房的二公子,也就是宗綾的三表哥施佩樾是因宗綾引起的那場戰事而戰亡,當年他還不滿十六歲。所以施家大房的人難免會對宗綾的怨氣重些,秦馥詩隨夫家離宗綾保持些距離也不會有人說什麼。
滿心不解宗綾爲何會早來的施二夫人與兒媳婦慕容琴到正廳時,施明絮正拉着宗綾介紹施府剩下的幾處獨院讓其挑選。
宗綾擡眸見到施二夫人,立刻站起身乖巧的喊了聲:“二舅母。”
施二夫人看似熱情的迎過去:“阿綾怎這麼急着過來了?是明絮勸說的?”
宗綾搖頭,老實道:“是凊王爺不讓我出現在南康街,他厭惡見到我。爲了保住醫館,我便提前過來了。”
她看得出來施二夫人想施明絮嫁入凊王府,也不喜歡她與秦洬有牽扯。若讓其知道她不會有希望入得了秦洬的眼,想來她在施府的日子也能好過些。
果然,施二夫人聞言眼裡的笑意明顯真誠了些:“早來也好,只是阿綾來的匆忙,舅母未來得及吩咐下人收拾個院子出來。阿綾先與表姐表妹一道在府上逛逛,春日的花開得好,你們幾位姑娘家可以相攜去後花園賞賞花。”
施明絮挽着宗綾的胳膊道:“剛纔我與表妹概括了下幾個獨院的情況,只是表妹拿不定主意住哪個。我就替表妹決定了,就住風萍院吧!那兒安靜,離我那兒也近些。”
施二夫人沒意見,應下讓下人去收拾了。
離開正廳,施明絮就對宗綾笑道:“阿綾在施家,我就不愁沒個說話交心的人了。”
自打進了施府大門後,宗綾就覺得越發悶得慌,只恨不得馬上掉頭就離開。可知道自己任性不得,直告訴自己,忍忍便好,待到無風哥哥回來,她便能離開了。
施明絮想到什麼,又道:“對了。過幾日就是蔓陽長公主的生辰,下了帖子請施家所有女眷過去熱鬧,阿綾陪我們一塊去吧?”
宗綾搖頭:“我不想去。”
這時後頭的施明雀突然諷道:“帶她去做什麼?彰顯二姐你的心善大度?”畢竟曾經宗綾是如何欺負施明絮的,貴圈中可鮮少無人知的。
施明絮收起臉上的笑意,無奈道:“過去的事,三妹又何須再提?”
“虛僞!”施明雀懶得與她說,轉身就走了。
宗綾這次回來,得到消息的二老爺施德、二公子施佩戡、四公子施佩傾都陸陸續續的與她見面了。
但也在耀都的大房大公子施佩志夫婦與已經嫁入伶成侯府的施明媚就都沒從她面前出現過。估計得到她回施家的消息,嘔都嘔死,何況是見她。
她知道大房的人看到她會膈應,就像她待在施府會不舒服一樣。反正她也不大想見到他們,所以也算是鬆了口氣。
之後幾日除了施明絮會拉她一道逛逛聊聊,她就一直乖乖待在風萍院中,只希望能安安靜靜的等到無風哥哥回來。
在施家的日子,比她想象中的要省事不少。
這個春季極少下雨,幾乎每日都是陽光明媚。南康街上車水馬龍般,日日熱鬧如常。
秦洬與秦蒙湛從頤明醫館騎行而過。
伴着的驚奕不由側頭朝醫館裡頭匆匆一瞥,心覺似乎好些日子沒見那宗姑娘了,看來是真打算徹底消失在王爺跟前吧!
驚奕看了看秦洬,只見他依舊神色淡淡,仿若宗綾從未存在過。
王爺果然還是老樣子。
到達王府時,守兵突然遞出一封信。
驚奕接過,問道:“誰的?”
守兵道:“是施府的婢女送來的,說是施家表姑娘宗姑娘寫給王爺的。”
走入王府的秦洬腳步未停。
驚奕看了看秦洬的背影,想到他對宗綾的排斥,便覺得這封信怕是不該出現,免得礙了他的眼。
就在驚奕欲讓人將信處理掉時,不知何時過來的秦蒙湛將信接了過去。
驚奕看了看面無表情邊走邊拆信封看信的秦蒙湛,微怔了下便跟了上去。
回到悠水榭,秦洬就直接去了浴池間沐浴。
這一次他沐浴的時間比較長,超過兩刻鐘後才拖着慵懶的步伐漫不經心的走出沐浴間坐在一旁的榻上任阿閆爲他擦拭披在身後的溼發。
他靜靜地閉着眼,懶洋洋的像只貓兒般。
溼發半乾後他起身去了書房,走到案几後頭坐下他就見到被放在上頭的那封信展開的信。
信上寥寥幾個字:從不悔,從未變。
秦蒙湛故意展開給秦洬看,就是要看看其反應。或許是因自己那顆千瘡百孔的心而覺不平衡,有時看到秦洬那總是與仙人似的模樣,不大順眼。
秦洬只神色不驚的吩咐阿閆:“燒了。”
隨着阿閆將信燒掉,秦蒙湛問道:“宗姑娘還在執迷不悟,小皇叔作何感想?”
秦洬接過阿閆遞給他的案卷掃視着,許久未語。
就在都認爲他不會回答時,他突然淡淡出聲:“那不是她的字跡。”
這話一出,書房裡的人就都覺得有些微妙了。
尤其是驚奕,他尤記得王爺只在四年前看到過宗綾的字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