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綾下一次遇到殺手之後, 她沒有再跑,而是躲在一旁看着打在一起的殺手與暗衛。若她猜的沒錯, 這次也是施明絮找來的人。
看來她那個二表姐是無論如何也得殺了她。
“是不是在想自己該如何對付施明絮?”秦洬的聲音突然從她身後響起, 嚇得她下意識轉過身後退了起來。
秦洬立刻伸手拉住她的小手, 將她拉近自己的胸膛,他摟住她, 繼續道:“我不是說了我來解決她?”
宗綾垂眸不語。
秦洬牽着她朝施府的方向走, 二人皆是沉默着。
去到施府, 沒有人敢攔秦洬光明正大與宗綾一起進風萍院,畢竟這說不合理, 卻又合理。
老夫人得知下面傳來的消息, 也只能是嘆了口氣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秦洬這孩子, 她是一點都不想再多見一面, 連帶着這個外孫女她都不想見了。
看到他們兩個在一起, 她實在是心塞膈應。
因爲有秦洬在,本是滿身汗的宗綾想沐浴都不能,只能硬着頭皮對他道:“你今晚別在這裡可以嗎?”她並不想與他說話, 卻沒法。
秦洬低頭看着宗綾腰帶上的死結, 問她:“想沐浴?”
她不比他, 她就是個普通人,甚至連普通人都不如,一多活動便就容易滿身都是汗。不像他,身上仍是清清爽爽的。
他伸出拇指拭了拭她額頭的薄汗,道:“只要你不做事情逼我, 我說不要你,便不要你,去吧!”
宗綾擡眸看着他的眼睛:“也不會看麼?”
“不看,看了也是徒增欲.火。”這話說的似乎很有信服度。
宗綾想了下,便抽出被他握住的手,轉身走出風萍院安排了人給她弄水去了偏房,她用剪刀剪開了腰帶,脫了衣服飛快的洗了個澡,就換上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她的新腰帶仍舊是綁了死結的,就算明知他若想做什麼,她阻止不了,可這樣也能讓她安心些。
想到正在等着她的秦洬,她攥了攥拳頭,雙腳仿若被定住一般。
她不想過去找他。
只是容不得她多猶豫,秦洬的身影就出現在了門口。她立刻擡眸看去,下意識露出驚恐的模樣。在看到他踏入緩緩走過來後,她垂眸斂了神色。
秦洬不動聲色的將她剛纔那副看他如洪水猛獸般的神色收入眼底,過去牽着她朝外走,去到正房裡頭。
她如一個木偶般,任他按在了牀上,就在他欲親上她的嘴時,她沒忍住自己,別過了頭,溫熱的觸感落在了她的臉上。
他沒有強求她,側身從她身後將她摟入自己的懷裡閉上了眼。
靜謐的黑夜裡,宗綾睜着沒有情緒的眼睛看着前方,眼裡並無半點睡意。
她知道,他心情不好了。可她不知道這樣的相處到底圖個什麼,處處是殤,他又何必死抓不放。
無聲無息間,她的眼睛被他伸過來的大掌輕輕的覆住,本是模模糊糊的視線,這回徹底歸於黑暗。
他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腦袋,溫柔了語氣:“睡吧!”
宗綾乖乖閉上了眼,輕柔的眼睫輕輕的刷過他的手心,一絲絲癢意暈開,他心裡的那點被壓抑住的怒氣瞬間歸於虛無。
他摟緊她,也閉了眼。
耀都城西北角有一條人流稀少的小道,道上有一家比較冷清的小本買賣的客棧。辰時剛到,才零零星星的有宿客走出來。
施明絮就在這家客棧裡頭昏迷不醒,高燒不止,噩夢不斷。
秦子藺負手站在牀邊眸色深深的看着這位自己等了多年的姑娘,臉上沒他慣有的微笑。如今這模樣,倒是比平時更讓人看不懂了。
“你太醜……你太醜……你太醜……”哪怕是意識不清,施明絮的腦海仍舊不斷飄着這如魔咒般的三個字。冷汗浸透了她的頭髮與衣裳,爬滿了她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如剛被從水裡打撈出來一般。
秦子藺從椸枷上取下備用毛巾正要給她擦拭汗水,卻見她陡的睜開腥紅溼潤的眼睛,模樣淒厲猙獰的讓他都覺得嚇了一跳。
那個在他眼裡素來端莊清雅的女子,乍一變成這個樣子,他有些愣。
施明絮身心都是傷,轉頭見到他以後,她漸漸平靜了下來,無力的閉了閉眼,她什麼話都不想說。感受到疼的仿若不屬於她的身體,眼淚瞬間從她的眼角溢了出來。
多年的癡念,竟是以這種殘忍的方式來結束。
她幾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
秦子藺知道有些事情就算他好奇,也不該去問,他便沒有說話。他也知道她素來討厭任何喜歡她的人接近她,既然她醒了,且他也留了人照顧她,他便轉身離去。
隨着秦子藺離開後不久,有一位略莫三十來歲的素衣女大夫端着藥進來去到了牀邊坐下,她輕輕的喊了聲:“姑娘,該喝藥了。”
施明絮沒動,蒼白如紙的小臉,略顯凹陷的眼窩,若非她的鼻翼隨着因爲呼吸急促而蠕動着,基本上看起來就是個死人。她的呼吸急促,是因爲想起秦洬,想起那個絕情的人。她的胸口就好像被人緊緊的攥住,讓她窒息,讓她像缺了水一般努力喘氣。
女大夫是秦子藺留下來伺候施明絮的,她見過施明絮後腰的傷,觸目驚心,傷及腰骨。真不知道什麼人能對一位嬌滴滴的姑娘這般狠心,她嘆息了聲,又輕輕道了句:“姑娘,該喝藥了。”
“你餵我。”施明絮突然虛弱沙啞的出聲了。
她並不想死。
女大夫這下放心了不少,只要病人肯配合,沒有什麼傷是不會好的。知道施明絮坐不起來,她便用勺子就着施明絮平躺的姿勢將藥一口一口的送入其嘴中。速度雖慢,但一滴未灑。
喝完藥,施明絮便嘗試着想動,渾身仿若散架般的疼痛卻讓她根本無法操縱自己的身體,只輕輕一動,她便疼的目眥欲裂,幾欲昏過去。
“秦洬……”她喘着氣,怨恨道,“我恨你……”
她在這家客棧的牀上躺了多日,就像一個廢人一樣,吃喝拉撒都是讓這個女大夫伺候着。這樣的日子每多過一刻,她對秦洬與宗綾的恨意便就更深一分。
施明絮的失蹤,滿城都有人在尋,施家亂成一團。多日後,施明絮在女大夫的攙扶下孱弱的走出了客棧,有人認出了她。
“這不就是最近失蹤的施家二姑娘麼?怎成了這副鬼樣子?”
“管她成了哪副樣子,最近施家在重賞尋人,你跟着她,我去施府找人。”
鬼樣子……
上了馬車,施明絮摸了摸自己那張黯淡無光的臉。她明明上了妝的,可是仍舊恢復了不了昔日的光彩。仿若枯萎的花,如何澆灌也不能再盛開。縱使她努力告訴自己要活的明豔照人,可身心的折磨讓她仍舊日漸憔悴。
她深深吸了口氣,攥緊了骨節泛白的拳頭,胸腔的怨恨浪潮幾欲將她逼瘋。
她吩咐了車伕將她送去了蔓陽長公主府,下了馬車,她便淚流滿面的踉踉蹌蹌跑去尋蔓陽長公主。一路上她摔了好幾次,直到摔在了蔓陽長公主面前。她無力的趴在地上向面露震驚之色的蔓陽長公主伸出了手:“公主救我……”
蔓陽長公主何曾見過她有這等悽慘的模樣,心驚之餘,趕緊過去扶起她,問道:“這都是怎麼回事?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施明絮無力的抓住蔓陽長公主的手,哭道:“是凊王爺,他要殺我,我不想死,公主救我。”
“殺你?”蔓陽長公主詫異,“他怎麼會想要殺你?”
施明絮悲痛的搖頭:“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當下她要做的便是保住自己的命。
秦洬行事素來讓人摸不到道,蔓陽長公主沒再多問,連忙派人將施明絮送去了一處獨院中伺候着,讓府裡的府醫過去後,她沉着臉又派了人去喊秦洬過來。
在小事上,秦洬一般都會遷就這個姐姐,便就過來了。
看着眼前不緊不慢坐下接過茶慢品的秦洬,蔓陽長公主冷問:“你要殺了明絮?”
秦洬聞言眉眼未擡,仿若早就料到她喊他來就是爲了這個。他漫不經心的淡問:“她逃到這裡來了?”
“你果然要殺她。”蔓陽長公主一拍身旁的茶几,喝道,“阿洬最近是着魔了?連個老實本分的內閣姑娘都要欺負?”
秦洬不喜歡拐彎抹角,直接道:“她三番兩次僱殺手追殺我媳婦。”
蔓陽長公主聞言卻是冷笑了,她道:“阿洬是被那宗綾迷昏了頭?明絮素來深居閨閣,性子端莊本分,乖巧漂亮。她去哪裡三番兩次僱殺手?又怎能做的出這種事?”
秦洬知道她不會信,也只是說說而已。若他說施明絮不僅僱了殺手,而且還是數百號江湖頂級殺手,她定然更不會信。畢竟僱一個兩個的普通殺手,只要有錢誰都可以辦得到,但像施明絮這樣的,卻不是誰都可以辦得到。
他只淡問:“姐是不打算把人交出來?”
“交出來讓你殺?”蔓陽長公主沉聲訓斥道,“阿洬行事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就算她要殺人,把她交到衙門便是,何必私用死刑?”
“嗯!”秦洬擱下茶杯,道,“那姐把她交出來,我帶她去衙門。”
“你……”蔓陽長公主只是說說。若她真把施明絮交出去,就算他是真把其交到衙門,照樣有的是方法將對方滅口。
蔓陽長公主命令他:“本宮不相信你的話,放過她。”
秦洬知道談下去也是無意義,便站起身道:“姐若真有本事,可以讓她一輩子住在你的府裡。”
言罷他邁步就走。
“阿洬!”蔓陽長公主站起身喊住他。
秦洬停下腳步,負手背對着她。
蔓陽長公主壓下心頭的怒氣,努力平和了語氣,道:“咱們姐弟倆就別再爲了個宗綾鬧不愉快了,一人退一步。本宮允許你娶宗綾爲側妃,但你得娶明絮爲正妃。”
秦洬聞言轉過身意味不明的上下打量起這個姐姐,就在蔓陽長公主擰眉不悅他這輕佻的態度時,他懶懶的伸出食指指了指她,再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然後轉身離去。
待蔓陽長公主明白他的意思時,他已經施施然的走遠。
他這是在說她腦子有病,氣的她臉色鐵青,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就砸了出去,這小子對她真是越來越過分了。
在場的婢女與嬤嬤都嚇得噤若寒蟬,頭低的都快埋入胸口。
施府中,因爲女兒的失蹤而病得更厲害的施二夫人得知施明絮在蔓陽長公主,便不顧體虛的走路都打晃的身子去了蔓陽長公主府。除了她之外還有施家其他人,例如老夫人,慕容琴他們都陸陸續續的來了。
礙於蔓陽長公主的囑咐,施明絮並未將秦洬要害她的事情說出去,因爲蔓陽長公主不想給秦洬招來麻煩。其實她也不敢說出去,畢竟紙裡包不住火,事情鬧得越大,真相越易被挖出。
施家人見到她的樣子,免不了心疼極了,尤其是施二夫人,差點當場栽了下去。抱住自己那本是嬌豔動人如今卻虛弱不堪的女兒,她與其他人都直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都被施明絮敷衍了去。
蔓陽長公主站在門外,神色有些嚴肅。
她會尋個由頭將施明絮擱在蔓陽長公主府,一來是爲了保護這丫頭,二來也是看在與施二夫人從小的關係,而看住這丫頭。
據她所知,她那個心高氣傲的弟弟,不該會誣賴一個女子。
若這丫頭真僱了殺手殺人……
柳府。
秦子藺一手提着一壺酒,一手拿着一把摺扇輕輕搖動着。他站在柳府大門口等了通傳,才入了大門,被引去柳府的練武場。
當下柳無風正拿着自己的煙桿武器練武,煙桿的揮舞蒼勁有力,操縱自如,腳下的移動如移形換影般迅速利落。不過看他的神色,倒不像是個受了情傷的人,星眸似乎只專注於眼前的一切可攻擊的事物,靶子、飄落的樹葉、哪怕只是一個細小的蒼蠅。
秦子藺倚着一棵樹,單手瀟灑的收起摺扇插入腰間,拿起手裡的那壺酒擡起下巴喝了一口。他目光頗覺有趣的看着收招朝他走來的柳無風,笑問:“柳將軍被未婚妻拋棄,怎不難過?”
柳無風奪過其手裡的酒壺,直接不嫌棄的就着壺嘴也給自己灌了幾口,咕嘟咕嘟幾聲後,他一擦嘴角,隨意道:“她能跟喜歡的人在一起,我何須難過。”
秦子藺看着他,欣賞道:“拿的起放的下,不愧是豪傑。”
柳無風跳到樹上坐下,一邊喝着那壺酒,一邊問道:“世子怎又來找我?”三番兩次莫名其妙找他,有些稀奇。
秦子藺倚着樹,漫不經心道:“我也有情傷,所以找同樣有情傷的你聊聊,不過似乎找錯人了。”
他本該查查秦洬爲何那麼對待施明絮,但不知怎地,他不大想去查。這些日子他有暗暗關注施明絮在客棧的種種,所以也知道她去了蔓陽長公主府求助。
柳藍玉端着一盅爹孃給柳無風熬製的生魚補身湯朝演武場走來,卻見到了秦子藺,她垂了垂眸,端着這盅湯,轉身又走了。
秦子藺擡眸見到來了又走的柳藍玉,挑了挑眉,問柳無風:“柳姑娘怎來了又走?”
柳無風看向柳藍玉的背影,把手裡的酒壺扔給了秦子藺,躺在樹上翹着二郎腿,道:“我不知道。”
近段時間的他,還真沒心思關注那些。他覺得他得練好武,讓阿綾需要他的保護。
施府。
沒有跟其他人一道去蔓陽長公主的宗綾,獨自一人坐在風萍院的亭下趴在桌子上茫然的看着天空。
她不知道爹孃有沒有在看她,她不知道爹孃有沒有生氣。
這一坐,她便坐到了施府那些去蔓陽長公主府的人回來。她隱約聽到遠遠的傳來混亂的嘈雜聲,她不知道是因爲什麼,也不想知道是因爲什麼。直到施明雀過來把她諷刺了一頓,她才知道施二夫人還未走到自己的院中就暈倒了。
施明雀倚着紅柱抱胸問她:“你知道叔母爲何暈倒麼?”知道無動於衷的宗綾不會問,施明雀笑了笑,繼續哼道,“因爲我二姐,她不知是受了誰的虐待,滿身是傷,正在蔓陽長公主養傷呢!叔母這是一次接着一次飽經打擊,以後也不知下不下得了牀。”
施明雀看着宗綾雖臉色蒼白,卻不減風姿的小臉。
她就不明白了,施明絮虛弱起來,整個人給人的感覺黯淡無光,難看了不少。可這宗綾,明明常年體弱,卻仍舊動人。那瘦弱的體質,反而讓其更顯嬌嫩,只想讓人摟在懷裡呵護着。
還真是讓人嫉妒。
施明雀吃味的扔下一句:“姑父姑母都因爲你那驚天地泣鬼神的執着感情沒了,你還有臉再嫁給凊王爺。”便就走了。
她這句話對宗綾來說確實有致命的打擊,她本是淡漠的臉色有了裂痕,不由闔上了眼。
“對不起。”秦洬的聲音突然從她旁邊響起。
她身子微顫了下,沒有睜眼去看突然出現的他。但心裡卻因爲他的道歉而更難受了,她知道他定是聽到了施明雀的話。沒想到他這種人還會願意說出這兩個字,真是稀奇又沉重。
默了一會兒,她道:“別傷害施明雀。”她知道施明絮的事情定是他做的,施明絮能從他手裡活了下來已是不易。但施明雀除了喜歡說些話讓人家不痛快,卻從來沒有害過人。
“好。”秦洬坐在她旁邊,伸手過去覆住她的小手。感受到她小手的涼意,他問道,“冷了?”
宗綾從不會與他說多餘的話,便沒理。
秦洬脫下自己的外衣蓋在了她的身上,身子也靠近過去從她身後包裹住了她,他的腦袋搭在她的背上。
現在的她是不會與他鬧了,卻讓他覺得更加無力。
他們兩個人相處時,大多數時候都是沉默的。許久後,他纔再出聲:“大婚的日期定在年底立春時。”
秦洬繼續輕聲道:“剩下的時間給你喘氣。”頓了會,他又幽幽道,“只要大婚別再推遲,只要你別離開我,我願意爲你做任何事。”
他真的很想與她跨越那道巨大的鴻溝、很想她能願意接受他、很想看到她對他笑……
宗綾一直沒有說話,也沒有動。直到感覺他無聲無息的離去了,她才起身去讓人準備了水沐浴。
秦洬回凊王府,也是要沐浴的。每次天將近黑時,他都會早早的沐浴,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便去宗綾那兒。
離開浴池間去到書房時,頭髮半乾的他見到了柳無風正在他的書房晃晃悠悠的走動着,時不時拿起一件東西把玩把玩。
他的王府戒備素來都不森嚴,柳無風這種高手能進來也不意外。
柳無風自來熟一般拿起案桌上的老坑洮硯稀罕的打量着,道:“你這書房的東西似乎都挺名貴。”不像他的書房,空曠不說,裡面的東西還都是便宜貨。
秦洬不喜歡柳無風,看柳無風的神色比較冷淡。
柳無風擡眸見到他的神色,抱胸道:“你搶了我的媳婦,你還給我擺臉色?”
秦洬眸子微眯了眯,壓下心頭對柳無風這話的不喜,去到案桌後頭姿態懶散的倚着扶手椅,淡道:“有話直說。”
柳無風是宗綾的再世恩人,他再不喜歡人家,也得留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