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檔案館怎麼說也是縣一級的文化單位,可是奇破無比,二層的舊磚房看樣子至少也有四、五十年的歷史。正門不知什麼原因已經被磚砌死了,只留側門進出,可是那側門居然還是門板式結構,兩扇門板被摘下來撂在一旁,裡面一條長長的沒有日光的走道大白天就黑古隆冬,走道兩邊是幾扇掉漆的木門,門上的玻璃清一色都碎了。
我讓司機在門外等着,與中島美雪深一腳淺一腳往裡走,走到半截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冷不防一扇門突然開了,差一點打在我的臉上。從門裡出來一位戴眼鏡的中年人,穿着一件洗得褪色的中山裝,看上去一臉的書卷氣。
他看見我們也是一愣,問道:“你們來找誰?”
“哦,我們從外地來,對這兒的亞洲第一炮樓很感興趣,想來找點資料,瞭解一下它的來龍去脈。”我簡短說明來意。
中年人笑了:“我是檔案館的館長陳若飛,其實說是館長,館員也是我,因爲整個檔案館就只有我一個工作人員。”
這個人說話直截了當,我一下子就很欣賞他,也笑道:“看來我們一步到位找對人了。”
陳館長也不謙虛,重重地點了一下頭:“沒錯,不知是有人指引你們還是誤打誤撞來到這裡,總之要查中條山炮樓的資料,就連省城的圖書館也沒我這個縣城的檔案館全面。”
說話間,我們已被他讓進辦公室,在吱呀作響的椅子上剛坐定,中島美雪就追問:“剛纔您說這裡資料全?”
“是啊,我是頂去世的父親在這裡工作,老爺子就是上一任的館長,他年輕時就住在離炮樓不遠的一個村子裡。也說不好是什麼緣故,他這一輩子最大的業餘愛好就是研究山上的那個大炮樓,蒐集了很多的資料。這些都是私人資料,省城也沒有,最近縣裡搞什麼抗日旅遊,要檔案館提供一些相關的宣傳材料,我就把老爺子的那點家底都掏弄了出來,這幾天還沒來得及整理呢,可巧你們就來了。”
原來如此,我也覺得事情巧得走運,只是不知這陳館長肯不肯把家傳的資料借我們看一看。沒想到這裡倒真是民風淳樸,陳館長見我微露相借之意,二話不說,回身從桌上抱起一個大紙箱,道:“只管在這裡看,我對那個炮樓也稍有研究,要是有什麼疑問也可問我。”
我與中島美雪都是大喜過望,我接過沉甸甸的箱子,又問了一個問題:“這炮樓當初是誰蓋的?又是什麼部隊駐紮在裡面?”
“部隊嘛,好像沒番號。不過那領頭的日本人的名字我還有點印象,老爺子提過,叫什麼中島……”
“中島弘太!”
“對、對,就是這個名字,你也知道,看來你對這個炮樓也很感興趣嘛。”
我與中島美雪對視一眼,按捺住興奮的心情,在一旁找了一張乾淨點的桌子,開始分別閱讀起那一大箱子資料。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陳館長將辦公室裡的電燈點亮了。我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擡起頭,發現中島美雪也正在望着我。我向她一擡下巴:“你先說,你看的那部分有什麼不尋常的東西。”
“那可多了,我這部分是關於整個炮樓的建造和結構。它建造於1941年,完工於1942年,儘管炮樓很大,是普通炮樓的十倍還要大,但是這個工期依然很長,因爲炮樓本身的結構並不複雜,所以遠遠超出了一個簡單建造物的建築工期,這是第一個奇怪的地方。接下來,按照慣例,二戰時日軍修築崗樓、工事、碉堡一類的軍事建築都會徵用當地的民夫,可是儘管這個超級炮樓用了一年多的時間才建完,可是使用的居然都是從日本徵調過來的建築工人,而且建築期間方圓十里是軍事禁區,擅入者殺。也就是說中國人別說進去幹活,就是看一眼也得死。秦非,什麼是文革?”
中島美雪突然問我這個問題,我還真是不好回答,“文革”嚴格說起來是中華民族心靈上的一塊瘡疤,詳細解釋起來很沒面子,我就用了一種委婉的說法:“文革就象是歐洲的文藝復興,只不過是反其道而行之。”
我的目的達到了,中島美雪迷惑地搖搖頭,接下去說:“總之,文革的時候有一羣紅衛兵小將……這又是什麼?”
“哈哈,就是叛逆少年吧。”我乾笑了兩聲。
“這名字好怪啊。唔,他們從附近的軍隊那裡偷了十幾公斤炸藥,一夥人喊着徹底摧毀日本鬼子戰爭機器的革命口號來到了中條山炮樓,將炸藥放在炮樓裡引爆,結果連個白印也沒炸出來,這才知道整個炮樓都是用特別堅實的玄武岩塊,並混以特製的化學粘合劑建造而成,比鋼筋混凝土還要牢固。秦非,你不覺得費盡心機在中條山這個地方建造一個如此結實龐大的炮樓很說不過去嗎?不僅浪費資源而且有什麼意義呢?”中島美雪百思不得其解。
我邊思考邊猜測:“我對此倒是能猜上一二。中國的風水學講究龍脈一說,誰要是破了皇帝家的龍脈,這皇帝的寶座也就做不長了。我讀過一些二戰的野史,日本的侵華軍中有一些將軍很是迷信,他們認爲找到中華民族的地脈,將其佔領,就可以使全中國人失去抗戰的勇氣,從而達到速勝的目的。”
“這和中條山又有什麼關係?”
我微微一笑:“這你就有所不知了,中國古稱華夏。華是華山,在中條山西南不遠;夏是夏朝,夏朝的‘二里頭’文化就建立在中條山的東北山麓。所以在迷信風水的人眼中,佔領了中條山就等於割斷了華夏之脈。”
“原來是這樣,也就是說當年日軍動用大量人力物力,是爲了在中條山建立起一個地標式的軍事建築,以顯示他們已佔領了華夏,這實際上是一個精神層面的建築物。”中島美雪作了一個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