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沒有任何生命跡象了。”
張警官就站在沈清彥的面前, 旁邊是有序的救援聲音,張警官的聲音不低,沈清彥的臉上卻是一片茫然。
“沈律師, 你看這……”同情歸同情, 張警官還有要事在身, 何況這次特大地震傷亡太慘烈, 比這更悲痛的場景他這幾天日日在經歷, 如今他實在也分不出更多的同情給面前這個素未謀面的男人。
沈清彥的眼神一片空洞,目光從一片廢墟的倒塌廢石堆移到張警官的臉上,又從張警官的臉上移回碎石堆邊正準備撤離的救援隊身上。
突然伸手抓住周放的胳膊, 不解的問,“他們在幹什麼?小北還在下面, 他們怎麼不救了?”
周放哽咽了下, 說話的聲音都帶上了顫音, “沈律師,沈太太恐怕……”
周放一句話還沒說完, 就被沈清彥打斷,沈清彥轉頭看向張警官,“張警官,他們在幹什麼?讓他們快點挖啊,我太太還在下面等着呢。”
張警官看着沈清彥, 微嘆了口氣, 再次重複, “沈律師, 生命探測儀顯示, 下面已經沒有任何生命跡象了,所以他們要撤離趕往下一個有生還可能的地方了。”
“不, 不可能的,怎麼會沒有生命跡象呢,沈太太明明就在這下面啊。”沈清彥難以置信的搖了搖頭,大步向前。
走到一個官兵面前,沈清彥拉住他的衣服,把人往回拽,指着那堆廢墟,“我太太還在下面,你們怎麼可以走,你們救人啊,你們快點救人啊。”
周放在身後紅着眼眶看着陷入瘋狂的沈清彥,那位官兵身材健壯,又是部隊正統訓練過的,此時卻被沈清彥輕易的抓着身子還往回拉,可見沈清彥此刻用上了多少蠻力。
那位官兵無奈的拍了拍沈清彥的肩,安慰,“先生,能救的我們一定會盡力救,但是下面是真的沒有生命跡象了,請節哀。”
沈清彥聞言失力般鬆開了手,步履蹣跚的往廢墟堆中走,邊走邊喃喃自語,“不會的,不會的,你們騙我的,沈太太在等我,她在等我。”
說着話的時候,沈清彥突然跑上廢墟堆,蹲下身子,徒手搬起了石塊。
石塊大小不一,周圍都是灰塵,又有各種木頭玻璃混在其中,沈清彥卻沒有所覺般,機械的搬着那些石塊,猶如螻蟻妄想撬動巨石。
張警官完全傻了眼,面前的男人還是何總口中清冷自持的沈律師嗎?他怎麼覺得這個男人都快癲狂至瘋了呢?
明明已經說了下面沒有生命跡象了,明明靠他一個人徒手搬石塊猶如螞蟻搬家,他自己到底知不知道?
張警官無奈的對一邊的周放道,“周先生,你看這……”他們到底是走還是不走啊。
假如走,好像顯得不近人情,但是不走,明明已經沒有生還可能了,而且救援隊還要趕赴下一個地點呢。
周放嘆了口氣,吸了吸鼻子,把一腔淚意憋回去,擡步走到沈清彥身邊,蹲下身子,拉住沈清彥的胳膊,阻止他的動作,“沈律師,沈太太已經不在了,你,節哀。”
沈清彥奮力甩開他的手,站起身,紅着眼眶指着周放,“你爲什麼要咒小北?誰讓你咒小北的?她明明好好的,她在等着我,她在下面等着我救她。”
“沈律師……”周放看着這樣的沈清彥,剛剛憋回去的淚意又涌了上來。
沈清彥卻不再睬他,又蹲下身子,重複剛纔的動作,專注快速認真的搬着一塊塊大小不一的石塊。
周圍誰也沒再勸,只有細細的微風吹過,彷彿眷戀人間不捨離開的亡靈,輕輕的溫柔的最後再一次撫摸世間親人愛人的臉龐,留下一聲哀痛的嘆息。
張警官看着那個一身塵土,面容凝重,全副心思都在搬着石塊的男人,不忍的別過了頭。
也許何總認識的沈律師只是一個側面,面對自己深愛的愛人遇難,任誰,都接受不了這個殘酷的現實的吧。
傍晚的天色暗了下來,救援隊的人在請示張警官該怎麼辦,正在此時,整個大地劇烈的搖晃,張警官臉色突變,朝着碎石堆上的兩人大叫,“有餘震,你們快下來。”
周放早就被晃得站立不穩,聽到張警官的叫喚,也變了臉色,伸手去拉沈清彥,沈清彥卻充耳不聞,揮開他的手,繼續手上的動作。
等搬起又一大塊石塊,沈清彥想把它搬下去,身體卻被餘震晃得不穩,腳下又被絆了下,重心抓不住,人就順着石堆滾了下來。
周放接住人的時候,沈清彥一身昂貴的西裝被劃出了幾道口子,額頭和臉頰也有擦傷,周放從跟着沈清彥至今就從來沒見過這麼狼狽的沈清彥。
“沈律師,你受傷了。”周放擔憂沈清彥的精神狀況。
他到現在終於理解了昨天蕭律師爲何讓他看着沈律師,蕭律師還真是瞭解沈律師,還是說蕭律師當時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沈清彥渾不在意自己身上的狼狽和臉上的傷,站起來一聲不響的又繼續爬上亂石堆繼續剛剛的作業。
強烈的餘震過後,張警官臉色嚴肅的過來同周放道,“這裡天天大小余震不斷,很危險,你們城裡人沒有經驗,再在這裡待下去,弄個不好,把自己都交代在這了,快回去吧。”
說着又看了一眼沈清彥的方向,嘆了口氣,拍了拍周放的肩,“勸勸沈律師吧,天災人禍,天意如此,又豈是人力所能挽轉的。”
周放擡眼看了眼執着着一個人搬着石塊,存着渺茫的希望想解救被埋在亂石堆下的人的沈清彥,說不出一句話。
沈律師的清冷淡漠還有誰比他認識的更加深刻,這樣的一個人,如今卻如此的瘋狂,讓他如何勸?又如何是他能勸得了的?
張警官言盡於此,指揮着救援隊趕赴下一個可能存在倖存者的地點。
周放看了眼天色,往石堆上爬,知道勸不住,但也要盡力一試。
周放蹲在沈清彥面前,耐心的勸,“沈律師,天色已經晚了,而且這裡不間斷的會有餘震,很不安全,我們走吧。”
沈清彥搬起一塊石塊,抱入懷中,“沈太太還在下面,她在下面等着我救她,我說過我會找到她的,我說過我會帶她回家的。”
“天快黑了,小北怕黑的,我要動作快點,再快一點,她已經在下面夠久了,一定很害怕很無助的。”
“沈律師……”
“周放,你幫幫我好不好?幫我把小北找出來好不好?”沈清彥擡眼看向周放,眼眶泛紅,連眼內都充斥着紅血絲,如此無助的模樣讓周放看得不忍。
“她怕冷,這樣的天晚上她都要開着空調窩在我懷裡才能睡得安穩,這裡太冷了,她會凍壞的,你幫我把她救上來好不好?”說到此,沈清彥的聲音哽咽了起來。
周放紅着眼眶握緊了拳,咬牙道,“好,我找人,我們把沈太太找出來。”
找到人,不管如何,生見人,死見屍。
周放說完,快速轉身往下走。
轉身的霎那,他恍惚看到有一串透明的液體從沈清彥的眼眶中滑落,墜落在亂石塵土中,瞬間不見了蹤跡。
周放抿緊雙脣,攥緊手指,去找張警官商量。
要把這一大片的碎石挖開,找到下面被埋的人,光靠他們兩個是遠遠不可能做到的,如今唯有找人幫忙。
部隊的武警官兵有任務在身不能隨意調派,張警官看在何總的面子上,又是被沈清彥的執着震撼到了,私下給周放找了一批周圍小鎮的勞力,加入尋人的隊伍中。
很快找的人就到位了,加入了挖石塊的工作中,只是工程量實在太大,他們又沒有工具,徒手作業難道大速度慢。
入夜,這一處依舊燈火通明,一幫人以沈清彥爲首不知疲倦的勞動着,期間,也有人嫌棄太累太辛苦想要放棄,沈清彥淡淡的薄脣輕啓,許以重金,勉強留住了人。
周放看着陷入魔怔般的沈清彥,走到一邊,撥出一個電話。
埋頭苦幹的沈清彥絲毫不覺得時間過得快,在他的心裡,只想快點,快點,再快點,只要他救出沈太太,他們就可以一起回家,重新開始了。
然後,他會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告訴她,他有多愛她。
天色暗黑下去又重新亮起,黎明的光芒一點一點慢慢鋪灑在大地上,又是一天的開始。
亂石堆中的人誰也沒有休息,不分晝夜的機械性的作業,直到第二天下午,纔在中間挖出一個可容一人通過的小坑。
下面空氣稀薄,環境不明,大家問老鄉找來草繩捆綁在身上,一個接一個往下找人。
意料之中的,下面無一人生還,可意料之外的,衆人並沒有找到顧小北的屍身。
沈清彥臉色清白,一天趕路一天高強度的作業,連續兩天沒有休息,體力早就已經超負荷的透支了,卻還強撐着想要再一次下去找人。
“沈律師,晚上了,下面光線不明看不清,明天早上再下去吧。”周放苦口婆心的勸說。
沈清彥卻不聽,搖晃着身子去綁草繩,分明是找不到人不罷休的樣子。
這時,一天沒有露面的張警官從遠處過來。
“沈律師,沈太太也許並不在這裡。”張警官揮着一本簡陋的登記簿,朝沈清彥揚聲道。
沈清彥的動作頓了頓,目光有些呆滯的看着走近的張警官。
張警官站在他面前,邊翻動着手上的登記簿邊道,“我們剛從生還的酒店老闆娘口中得知,他們酒店每天人員出入都有登記的,我翻了翻,有沈太太當日出去的記錄,卻沒有回來的記錄,所以,有可能沈太太並不在這裡。”
沈清彥眼神動了動,伸手搶過張警官手上的簿子,快速翻開,尋找到當天的記錄,仔仔細細的看,然後再去看前幾天的記錄,再翻到當天的記錄,這樣來來回回的琢磨了幾遍,才擡起頭。
眼神中透着一抹希望的光芒,沈清彥把登記簿遞給周放,尋求認同般,暗啞着聲音道,“沈太太不在這裡,那就是說,她還活着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