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走,馮宛便迫不及待地動了動僵硬的脖子。見她眼神清亮,似乎毫不感動,一婢忍不住說道:“趙家郎君對夫人,還是看重的。”
馮宛回過頭來,她笑了笑,道:“他最看重的,永遠是他自己。”
時間便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去。在過了一個冷淡無比的新年後,病情起起伏伏又撐了一個半月的馮宛,終於迎來了衛子揚大勝得歸的消息。
他又勝利了!他要回來了!
這一次,衛子揚接手的是陳朝一個宿臣名將的爛攤子,如往常一樣,他完美地擊潰了強大的敵人,正式確立了他陳朝第一將的大名。
衛子揚異軍時,喜歡速戰速決,喜歡從別人沒有想到的角度進攻,從而以最小的代價取得最大的利益。
這一戰前,他便是成了將軍,也有的是人閒話,可現在,隨着他的善戰之名在陳朝,在整個天下傳揚開來,幾乎沒有人敢輕易提起以往的事,沒有人再敢當面說他曾是男寵。
衛子揚要回來了。
隨着他大勝的消息傳來,積壓在衆人頭頂上,隨時會被戰爭籠罩地陰雲正式散去,而都城內外,百姓們開始自發組織着,準備歡迎衛子揚地回府。
與衛子揚大勝得歸的消息同時傳出的還有,趙府的馮宛,在一連二十天的不再反覆後,被大夫證明她已病癒,說她只需要再靜養十天半個月,便可完全恢復。
當然,馮宛病好的這個好消息,可沒有幾個人會在意。
如今立春已近一咋)月了,暖暖的春風吹在身上,軟軟的柳枝泛着新綠,自在地飄拂着,都城中的少女們,也都換上了春裳。
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久病痊癒的馮宛,坐着馬車去了一趟西郊周莊後,便掀開車簾,微笑地看着外面的人來人往。
正在這時,前面一陣喧囂傳來。望着那喧囂處,一個婢女笑道:“是鮮卑使臣呢。噫,他們怎麼又來了?”
可不,衆人圍擁中,數十個高大的漢子正緩緩走來。那走在最前面的青年面目清俊,皮膚白皙,臉上掛着笑容,可不正是馮宛曾經在皇宮見過的那個鮮卑使臣?
現在,四公主都嫁過去了,又不是過年過節什麼的,他們來幹什麼?
與馮宛同樣疑惑的,不在少數,竊竊私語中,一個聲音傳入馮宛的耳中,“聽說這些鮮卑使臣是爲了衛將軍而來。”
衛子揚?馮宛張着耳朵傾聽起來。
那人談性甚濃,正在滔滔不絕地講着,“你們知道衛將軍是什麼來頭嗎?他可不是一般人!”
這人吊足了大夥的胃口,在一陣抗議聲中得意洋洋地說道:“衛將軍啊,他是南鮮卑的王子!是前南鮮卑王的太子!”
聲音一出,四周嗡嗡聲大響。
馮宛抿了抿蕊
她知道他身份不凡,她更知道,早兩年收伏在他身邊的八乾親兵,實際上都是他族中傳下來的百戰勇士,悍勇非常。正是有了他們,才造就了衛子揚的一路輝煌!
那人繼續說道:“十幾年前,南鮮卑發生政變,王庭被血洗,不到半年,新王便被殺死,領地也被衆胡瓜分了,聽說當時只跑了前王太子。直到這一次,衛將軍纔在戰場上被嫁到了尖鮮卑的大姐,也就北鮮卑皇后身邊的人認出。這不,北鮮卑的使者立馬趕過來了,這是認親啊。”
馮宛知道,南北鮮卑雖是同一族人,卻早在五十年前便已分開,彼此之間與別的胡族一樣,有爭鬥有聯盟。說是同一姓氏,實際上已形同陌路。
在那人滔滔不絕地介紹聲中,一陣鼓樂聲傳來。只見道路的盡頭,一支浩浩蕩蕩,足有千人的隊伍,正在鑼鼓聲中緩緩走近。
看到他們走近,北鮮卑的使臣們同時止步,那清俊的使臣嘆了一口氣,無奈地望着那支浩浩蕩蕩的隊伍,說了一句話。看他的口形,似是在說:敲鑼打鼓的,可真是沒趣。們是無奈,可那幹人隊伍,還是鎮住了路人。不知不覺中,衆人四散退開,留下中間空曠的大道供他們通行。
漸漸的,兩隊會合,在那個清俊使臣懶洋洋地帶領下,那幹人隊慢慢向皇宮駛去。
不一會,他們便來到了馮宛的旁邊。
一直專注地傾聽着的馮宛,於紛繁喧囂中聽到那清俊使臣哧笑的聲音,“那小子還在路上呢,我們這些使者便迫不及待地趕來了。陛下行事,可真是越來越性急了。”
一箇中年臣子聞言笑道:“陛下不也是給皇后逼舟?她可看重這個弟弟呢。對了,清映公主人呢?”
清俊使臣哼了一聲,道:“她還在後面。”頓一頓,他冷笑道:“那小子倒是好豔福,人還沒有歸來,皇后便給他備了十幾個美貌姬妾,連心愛的三女兒也送來了。
聽說,這次被擊敗的衆胡,也都有送美人過來。再加壁罌小平府中原有的,只怕他那小小的府院都裝不下了。四蹦搖搖頭,繼續說道:“說起來也是怪事,這陳朝皇帝怎麼就不知道嫁一個女兒籠絡那小子?”
他的聲音還有傳來,馮宛的心卻是跳得又快又亂,感覺到自己臉色定然不好,她伸手按了按胸,低斂着眉眼努力地深呼吸着。
好一會,再次擡頭的馮宛,已是一臉平靜。
……以衛子揚的地位和功績,這些都是遲早的事,不是嗎?再說了,她都經過那麼多了,怎麼還能這麼激動呢?
努力壓低心底的不舒服,馮宛目送着這上幹人的使臣隊浩浩蕩蕩地過去。
接下來,都城一直處於熱鬧中。在北鮮卑的使者隊過去後,又有幾個胡族小國派使臣前來。接下來幾天都是如此,那些原本與南鮮卑關係關切的小國,都有派使臣,送貴女前來。
一時之間,整個都城倒是變成了衛子揚一個人的舞臺。這種熱鬧,若是放在陳朝幾個殿下的身上,也許是理所當然的。可放在衛子揚這麼一個異姓大將的身上,怎麼聽,怎麼都有種古怪地感覺。
這種感覺不止是馮宛有,在趙府中,她甚至聽到了大公主在叫罵着。
足足過了十天,大勝得歸的衛子揚隊伍,纔開始駛入都城。
這一天把他的名字,他的故事都聽煩了的衆人,早早就守在街道兩側,專心迎接他的到來。
也不知陛下是怎麼想的,他竟然下令,三品以下的官員,有府第臨街的,都需帶着家人聚集在府門外迎接衛將軍。如府第不臨街的,那就得一家大小來到街道中守着衛將軍地到來。
因爲這個命令,趙府衆人一大早便聚集在街道旁,便連大病剛剛痊癒的馮宛也是如此。
這三個月來馮宛一直裝病,一直躲着陳雅等人。因此,她幾乎是剛走下馬車,十數雙目光便牢牢地盯來。
馮宛回眸,她對着趙俊福了福,便含着笑接過婢女遞來的紗帽,安靜地等候起來。
打量着如往昔一樣明澈雍容的馮宛,趙俊的臉上,先是露出一抹喜色和溫柔轉眼,他又想到她前來是迎接衛子揚的,便蹙起了眉頭。
在趙俊的身邊,陳雅青着一張臉,四白眼瞬也不瞬地瞪着馮宛。那眼神直似要把她剜了,可惜馮宛硬是沒有與她對一眼,正面交鋒一下。
月娘和嫵娘等婢妾,正畏畏縮縮,老老實實地站在後面,她們低着頭連習慣張揚了的嫵娘眉娘,這時也努力地讓自己不起眼。
陳雅嫁過來的這幾個月,馮宛自是可以借病躲起來,她們卻不得不日日面對着陳雅。這不才過了幾個月,幾妾渾然沒有了往日的好顏色,便是看到趙俊,也不敢流露出半點媚意討好。
陳雅瞪了一會馮宛後突然聲音一提,說道:
“聽說各族使者送給衛將軍的美人都超過我父皇的後宮人數了。還有那個什麼鮮卑第一美人的清映公主,是最疼他的親姐姐許給他做正妻的……衛將軍擁着嬌妻美妾,卻不知還會不會要某個他人用過的低賤之婦?”
說到這裡,陳雅似是心情大好,格格歡笑起來。
聽着她的笑聲,感覺到婢妾們投來的,若有若無的目光,馮宛紗帽下的面容,微微一曬:她與別的女人都不同。她從來就沒有想過要以色待人。
她於衛子揚,有恩義,有情誼,也有用處。自己也只是想求得他的庇護,這一點,不管怎麼說衛子揚都不會拒絕。陳雅若想用這點來打擊自己,那她真錯了。
想是這樣想,馮宛的心裡終是有點不舒服。
陳雅見馮宛不說話,轉向趙俊命令道:“夫主,我跟你說啊,那些被別人用得不要了的貨色,你可不能再收回了!”她說到這裡,又是格格一笑。她笑得歡,倒沒有注意趙俊看向馮宛的複雜眼神。
徑自笑了一陣,陳雅又看向馮宛,見她還想出口嘲諷,馮宛安靜的聲音從面紗後傳來,“雅娘,你過慮了!”她叫她雅娘!這般冷漠的口氣,這般理也不理的神態,她還真把自己當成了趙俊的正室?
陳雅臉色一青,笑聲更是一噎。
馮宛看向她,她溫溫柔柔地說道:“我與衛將軍之間,實是姐弟情誼。這世間美人萬幹,便是最恩愛的夫妻”,她目光刻意在陳雅和趙俊身上劃過,娓娓而談;
“也難免色衰愛馳,姐弟之間卻是永恆不妾。”
見陳雅青着臉要反駁,馮宛打斷她的話;
“上一次,衛將軍怕我與幾位妹妹一樣,被人凌辱了,急趕緊趕地接我去他的府中避難。這一次也會是如此。雅娘,你真過慮了。”
見她硬生生地揭開自己的傷疤說話,陳雅臉色大變。她腳步一提正準備向馮宛衝來時,前方處,突然鼓樂喧天,卻是衛子揚的人馬出現在街道中。